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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民:门外汉浏览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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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3 20:46: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梁小民:门外汉浏览科幻小说
  我从小就喜欢科幻小说。初中时还写过一篇与太阳能汽车有关的科幻小说,寄给《少年文艺》,结果当然是退稿,还收到一封“不拟刊用,欢迎投稿”的信。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收到退稿信。上大学后,这类书看得少了,所以我只是个“门外汉”。所谓“浏览”,就是不做认真研究,而是休闲地去读。这就决定了我的看法,你只能随便一读,不必认真。
  科幻小说在我看来应该具有三个特点:一是要以一定的科学理论为基础,以现有的科学知识为出发点;二是幻想,要有想象力,海阔天空地想,想我们普通人所不能想;三则是得是小说,有故事,有情节,有人物,读完还可以受到启发。
  尽管古代中国人也有幻想小说,如后羿嫦娥飞天之类,但科幻小说还是源自国外的舶来品。早期的科幻,最好的还是法国的儒勒·凡尔纳和英国的威尔斯。凡尔纳的小说,故事性更强,读起来有趣、吸引人,但幻想力稍弱,有些现在已实现,如《海底两万里》里能长时海底游的潜艇。威尔斯的小说,幻想性极强,如《时间机器》中回到过去的幻想,至今没看到实现的可能,且一再被幻想。近代美国阿西莫夫极有名,但读过《星球大战》之后未免失望,无非把地球上的人类斗争搬到了宇宙中,把飞机、舰艇搬到太空中。我最欣赏的是日本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既有科学性:地质的变化与人类的破坏;又有幻想性:日本整个沉没了,真够敢想的。小说情节曲折,让人看得惊心动魄,且读完后颇有启发,对环保更加重视。
  过去很少看中国人写的科幻,总觉得中国人受传统思想束缚,缺乏想象力,看了科幻短篇小说集《宇宙墓碑》和韩松的《地铁》后,让我更不敢看了。前一本中除了叶永烈的一个短篇尚可看之外,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作者怎么好意思拿出手。韩松是知名的科幻作家,但读了他写的《地铁》,我不敢读科幻了。因为自己水平太低,根本读不懂。我读不懂的书很多,应该说不是人家书写得不好,而是我水平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我读不懂,完全在于自己水平低。正如读不懂陈景润的数学论文,问题不在论文的水平,而在我自己。读《地铁》,既没读出科幻,也没读出小说,只觉得幻想太恐怖。我觉得自己还是水平太低,甚至产生了不敢看中国人写的科幻的想法。我感到科幻是八○后、九○后的事,我是四○后,代沟太大了,读不懂就只能不读。
  但读了王晋康和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后,又燃起了我读科幻的信心和兴趣。我把科幻分为两类。一类以科学为出发点,所设想的是可以实现的,另一类则是很难实现的事。无论哪一类作品,只要写得好,都有意义。王晋康大体上属于前一类(当然也有后一类的作品),刘慈欣大体上属于后一类。王晋康的科幻以小说见长,刘慈欣的科幻以幻想见长。
  王晋康的作品看得多一点。据网上查询的资料,他的所有小说我几乎全读过了。如《与吾同在》、《蚁生》、《类人》系列、《拉格朗日墓场》、《生死平衡》、《七重外壳》、《十字》、《终极爆炸》等。读了这些书,令我十分敬佩,王晋康也是四○后的人,比我仅小两岁,但竟然写出这么多既有科学又有幻想,且文学性强的作品。人与人的差别真是大。
  王晋康是理工科出身,具有相当深厚的科学功底,所以,他不少作品中幻想实现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类人》中电脑技术的发展可以造出智力比人类还高的电脑人,《豹人》、《癌人》、《海豚人》中通过基因工程制造出新的人类,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与吾同在》中外星人存在并参与人类活动等等,幻想的成分就更重了一些。王晋康的书作为小说而言是非常好看的,无论故事情节、人物塑造,都不输其他优秀传统小说,因此很吸引人,可读性极强。我看他的书都是一气读完的,即使已过午夜也舍不得放下,非读完才可安睡。写出如此吸引人的书,就是成功所在。作为小说,让人读不下去就是失败。
  我最欣赏王晋康著作的地方,还不在于他懂科学、善幻想,讲的故事吸引人,而是书中有对科学伦理和思想观念的思考。我想这是因为他人生经验丰富、思想深刻。《与吾同在》的幻想性极强,讲的是星际文明中的生死斗争,重点还在于人类的态度。书中探讨了一个长久以来的哲学问题: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作者的观念是,大善不避小恶。判断善恶要从整个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来考虑。为了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小恶就是无所谓的,恶实际上是善行。反之,从小善出发却会成为毁灭人类的大恶。书中的姜元善从星际竞争中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出发,绑架了救他的“上帝”,看来是忘恩负义的恶行,但却使人类可以战胜外星人,向外星扩张,拯救了人类。姜元善的夫人严小晨制止了他的这个行为,看来是惩恶扬善,实际上却使外星人可以入侵,害了人类。这会使我们对习惯的善恶标准进行反思。
  《类人》系列中的《豹人》说的是以基因工程来改良人类:将猎豹的基因移到人身上,制造出能突破人类百米纪录极限的豹人,但豹人也有了猎豹的野性,咬死了他所爱的姑娘。这本小说提出了一个伦理学上极为严肃的问题:能不能用基因工程来改造人,使人更优秀?这个问题已不限于科幻,而是严肃的现实问题。克隆技术发展到今天,克隆人、改造人恐怕已不是幻想,但其结果难以预测,可能人类更好(跑得更快),但也可能更坏(兽性加强),所以,各国都通过了禁止克隆人的法令。但总有个把科学狂人全不顾法律与道德的约束来克隆人、改造人。这本小说也表现出这方面的担忧。
  在其他小说中,王晋康还有许多极有见解的思想。我想在有趣的阅读中思考这些问题就不是幻想了。
  在当代中国科幻界,与王晋康齐名、在年轻一代中甚至超过王晋康的就是刘慈欣了。如果说王晋康是天才,那么,刘慈欣就是超天才了。刘慈欣的小说,我只读了三册《三体》(说来读得太少。不过仅《三体》,尤其是《三体III:死神永生》,就可以看出刘慈欣的天才之处。他的作品想象之大胆、色彩之斑斓、内容之丰富,都令我震惊不已。就我有限的阅读范围而言,这本书的确是无出其右。丰富的幻想使我没法一气看下来,往往要看一段停下来思考一下,再往下看。否则就我的水平而言,会越看越糊涂。
  在《三体》中我认为最有意义的是“宇宙社会学”的两条公理:“第一,生存是文明的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我觉得,由此又可以得出两个推论:其一,无论在地球上还是宇宙中,斗争、战争是永恒的,和平、团结是短暂的;其二,人类自身内部也好,与外星球也好,信任是相对的,不信任是绝对的。一切生物(动植物和外星球生物)的基因是要生存与发展的,否则这个物种早就灭亡了。由此出发就形成生物的利己性。刘慈欣的整个幻想正建立在这两条公理及推论之上。为了生存与发展,生物都要争取有限的资源,这就决定了它们之间的斗争。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正是要说明这两条公理,也正是他的深刻之处。乌托邦之所以不能成功正在于违背了这两条公理,就人类社会而言,就是违背了人性。人性的本质是恶的,各种法律、道德都是为了校正人性的恶。但恶是消灭不了的,这就决定了种种校正都只有一定限度的作用,而不能根本上消灭人性的恶。“宇宙社会学”就是人类社会学,其他的星球上无论是什么物种,与地球的各种生物与人是相同的。这就是人类社会学可以扩大为宇宙社会学的原因。从这一点出发来幻想,无论多复杂,都有现实性。其实无论是早期的阿西莫夫还是今天的王晋康、刘慈欣,在他们的科幻小说中,都体现了这一点,所以,也才有意义,受到欢迎。讲人类相互之爱的乌托邦,讲得越具体,越动人,越没意义。而且,当乌托邦从理想变为现实时,就给人类带来了与科幻一样的灭顶之灾。现实是残酷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们所能做的,不是消灭人的利己的本性,而是在每一个时期中,设法限制这种恶的本性。科幻作品中的道理,对现实何其有意义。
  由于各类活动占时间不少,加之我天性疏懒,许多著名科幻都没读过。但仅仅在科幻的海边走了几步,就拾到了这些有意义的石子,看来人人多少都应该读点科幻。
来源:上海书评 | 作者:梁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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