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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树旗
茅卫东
我是一个对集体主义深怀恐惧的人,所以不喜欢圈子。
小时候看到阅兵式,很振奋,像很多小朋友一样在作文里写过我的理想是做个军人。后来就慢慢有了纠结,看到那种排山倒海的整体气势不免为之倾倒,想到整齐划一的方块由一个一个年轻士兵组成又忍不住叹惜。后来看到多米诺骨牌游戏,就觉得同样的整齐划一,这个比阅兵式让人放松。
在教育论坛上认识了李玉龙,很佩服他,也参加过几次第一线的活动。那种平等开放的讨论氛围,求真务实的研讨精神,学生第一的教育理念,都让我兴奋。在报社时,我曾经和刘恩樵(大潮河)老师合作写过一篇长文《那一席思想的盛宴》(可惜最后一刻因故被从头版头条撤下不用)。可是,某次活动开始,大家集体朗诵“理想和现实并非不可连接”时,我内心里又有了小小的纠结。幸好,李玉龙的分寸感把握得不错,几年下来也没有把活动升级成“阿里郎培训”。
新教育实验是我曾经接触比较多一个项目。我参加过新教育论坛的筹备会议,也参加过几次新教育年会,新教育实验发起人朱永新老师有一次提及我时曾用了“深沉老辣”四个字。不过,我对新教育的态度一直比较游离。在新教育论坛筹备会议上,我拒绝担任文科论坛的版主;我曾用“什么时候新教育年会吃盒饭了我再加入”为托辞,拒绝了加盟邀请;石家庄年会上,秘书长陈连林曾和我商量关于采写新教育实验中的优秀教师事宜,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个中原因,说出来很多人不会相信。我认为,新教育实验在激发众多普通一线教师的教育热情的同时,也引发了他们对朱永新老师的崇拜。我更在意的是:新教育实验和朱永新老师似乎一直把一线教师的这种崇拜与他们的教育热情等同视之。而我以为,真正的教育者,可以欣赏某个人,却不会产生崇拜之情,既不会鼓励学生去崇拜谁,更不会利用他人对自己的崇拜开展教育活动。教育,是要让人站起来,而不是跪下去。
我更反感教育中人把自己打扮得像教主一样,哪怕他有众多的弟子。所以看到一刀兄那个“做教师就要当教主”的博文时,我笑了,希望这只是一刀兄诸多玩笑话中的一句。教主是要深藏不露的,如果“你知道我的长短,我知道你的深浅”,这教主就当不成了(这里是我误会一刀兄了,一刀兄所说“教主”是“教育的主人”的简称,我一看他的标题就想当然了,向一刀兄道歉。不过,我说的“教主”也的确有所指)。当然,聪明的教主也会适时露一手好让崇拜者更加信服然后更加幸福地崇拜。不论如何藏与露,都不是教育。马克斯·范美南说:“教育学是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教育者,关注的应该是他人的成长,而不是自己的功名。教师一旦喜欢当教主的感觉,那就是亲近了宗教,远离了教育。教师一旦离开崇拜对象或者遭到崇拜对象的批评就六神无主没了方向,他或许是一个虔诚的教士但肯定不会是一个优秀的教师。
但如今,教育圈里流派盛行,山头林立,旌旗招展。比如语文学科,有苏派、浙派、湘派和京派等,教改方面有新教育实验、新基础教育、生命化教育等,还有 “赏识教育”、“幸福教育”“挫折教育”“感恩教育” 诸多的旗号。教育理论研究者为了表述的方便,有时确实需要为一种教育探索活动命名。因为个人风格或关注点不同,冠之以“某某”教育也未尝不可。但是作为教师,我们应该清楚我们所做的工作是教育实践,不是理论创新,更不是创立流派。学习任何一种教育理论,加入任何一个教育流派,都是为了有益于自己的教育实践,都应该抱有“拿来主义”的态度。那种为了验证某种理论或者为了符合某个派别,硬生生舍弃或排斥某些有益于学生成长的教育内容和教学技法的做法不叫教育,那就削足适履。
个人以为,教育(教学)无非是用学生喜欢——至少是能够接受——的方式,教(交)给学生一生受用的东西。教育的成功,不在于教育者本人获得多少的功名利禄,也不在于教育者能被孩子们记住甚至名垂青史。就像成功的父母,不是自己为儿女挣了多少钱,更不是自己靠儿女挣了多少钱,当然也不是儿女成人后为父母挣了多少钱。成功的父母,是让儿女们懂得如何才能获得幸福生活。只有那些自私的父母,才会费心培养孩子的感恩之心;只有那些利欲熏心的父母才会整天考虑如何让自己尽快出名,能够以育儿专家的身份上电视上报纸然后赚得钵满坛满。而现在的教育圈,太多的人口中说着“迷恋他人成长”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成名成家,甚至以为只要自己成了腕,那就是他的教育实践的成功。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有人树个旗就会有更多的人蜂拥而来的原因,大树底下不只是好乘凉,还有很多的机会。当然,树旗者必须是个腕儿。不然,谁搭理啊。那树旗者又是什么心理?如果为名为利,只要不违法,就没什么可说的,就当是商业性的教育培训机构为自己打广告。如果是为教育,不妨停下来好好打量一番了。为了教育,有必要大张旗鼓搞得像大跃进一样吗?高效课堂,名师名校,像不像当年的放卫星?个人以为,无论哪一种教育流派或者哪一次教育改革,如果不是着眼于提高教师的思维品质,不是为了学生的发展,而是以自身的地位与影响博得教师的崇拜,用提高教学技能进而成名成家诱导教师,最终以扩大本派的影响力、提高自己学术地位甚至谋求商业利益为己任,这样的教育流派或教育改革也是没有前途的。
因为教育,是让人明白,明白这个世界,明白我们自己,而不是诱导别人把自己寄托在某种仪式、某个领袖或某个信仰上以获得安全感、价值感。后者是宗教行为,非教育行为。我不反感宗教,但我反对在教育中悄然实行某种宗教诱导。就好像我喜欢魔术,但不喜欢在我买东西办事情的时候对方和我玩魔术。
同样道理,教改也不能以鼓励教师成名成家为动力。那些以考上清华北大学生数为荣的学校,以获得荣誉多少衡量自身价值的教师,以召集多少人马收获多少银子为任务的教改专家,他们只是披着教育外衣的的商人。当年的红顶商人,是专制体制下的怪胎,教育商人同样是怪胎。保姆应该向雇主收费,父母不会向孩子收费。教学可以商业化,教育必须公益性。
有必要再次引用马克斯·范美南的话:“教育学是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身为教育中人,我们多做点实事,少树点旗帜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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