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必松：汉字是容易学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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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必松：汉字是容易学的文字




　　

文章来源：作者的博客

大家都说汉字和汉语难学，中国人比外国人说得还多。所谓汉语难学，尤其是汉字难学，似乎已成了不争的事实。我自己也曾经说过：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的效率难以提高，根本原因是汉字与汉语的矛盾造成了听说训练与读写训练的矛盾，使两者互相制约。这实际上也是认为“汉字难学”，因为汉字难学，才使汉语教学的效率难以提高。

多年的研究使我逐渐醒悟，认识到：“汉字难学论”是一种不真实的理论，也是一种有害的理论。说它不真实，是因为汉字实际上是容易学的文字；说它有害，是因这种不真实的理论误导了并且还在误导着汉字发展方向问题的研究，也误导了并且还在误导着我国语文教学和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

说汉字是容易学的文字，有什么根据？事实就是根据。我们可以用下面的事实说明汉字容易学。

第一，中国儿童可以在学前阶段养成自主阅读能力。

有大量的事实证明，中国儿童如果从三四岁开始学习，就可以在学前阶段（六七岁之前）轻轻松松地学会一两千甚至两三千个汉字，养成自主阅读能力。三四岁至六七岁的儿童正处于阅读发展最佳期内，在阅读发展最佳期内养成自主阅读能力，对适时开发智力和加快智力发展意义重大。所谓汉字难学，主要是跟拼音文字比较，但是拼音文字国家儿童不一定都能在学前阶段养成自主阅读能力。如果汉字真的比拼音文字难学，为什么中国儿童能在学前阶段能养成自主阅读能力而拼音文字国家儿童反而不能呢？

让中国儿童在学前阶段养成自主阅读能力，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做不做的问题。不做，就因为有“汉字难学论”在作怪。认为汉字难学，就不让幼儿园教学汉字，小学里还要先教好几个星期的汉语拼音，然后才教学汉字。这不但浪费了儿童的大好时光，而且压抑了他们的智力发展。这就是“汉字难学论”对我国语文教学误导的结果。

第二，外国人也能很快地学会汉字。

2007年，北京新亚研修学院用新编“组合汉语”教材《48小时汉语速成》（初稿）对来自美国等国家的九名6～18岁的汉语初学者进行了一次短期（2～3周，每周12课时）教学试验。试验前设想，这个阶段平均每课时最多学会3.5个汉字。后来惊喜地发现，试验结果比预想的还好。任教的袁媛老师在试验报告中说：“学完2周24课时的学生基本上都能认读120个左右的汉字，最好的能认读200多个汉字和由这些汉字组合生成的400多个词语。”这就是说，即使按120个汉字计算，也达到了平均每课时学会认读五个。我们知道，汉字学习有一个由慢到快的过程，有了一定的基础，以后会学得更快。袁媛老师的试验报告还说：“教材不利用《汉语拼音方案》教语音，采用直音法（“直音法”就是直接用汉字教学发音和说话的方法——笔者注）借助汉字进行语音练习，减少了英语语音的干扰作用；学生的声、韵、调都比较标准，没有怪声怪气的发音。”结业时要求每个学生作五分钟的发言，有的学生还用汉字写了发言稿，发言时语音都比较清楚，洋腔洋调不太明显，语法错误也很少。

2008年，吕效东和郝晓梅两位老师用同一教材在新加坡对来自英、法、俄罗斯、澳大利亚、马来西亚、印尼、新加坡等国家的12名学生进行了第二次试教，也取得了喜人的效果。学生年龄从20多岁到60多岁不等，大部分为公司职员或经理，有较为沉重的工作压力，没有时间预习和复习。只有4名华裔学生有方言基础，其他都是零起点。两位老师先后共计用72课时（包括复习）基本教完了全书。负责前十课（三课时教一课）教学的吕效东老师在教学总结中说：学生对汉字笔画的识别程度很好，能够较好地区分形近笔画，书写时较少犯错。虽然没有教学汉语拼音，但是大部分学生能够较好地掌握汉字的发音要领。在很短的时间内不但学习了大约140个汉字和260个词语，而且对汉语的组合特点开始有所领悟。例如，在学习了“好人”之后会自动生成“好车、好老师”等新词语。虽然基本上没有时间复习、预习，但是对所学字词的掌握程度还比较理想，也能用学到的词语和句型与老师交流。学了四五课，就能在老师的帮助和引导下用由十多个句子组成的语段进行自我介绍和相互介绍；学了十课之后就能够跟老师和同学进行简单的交流活动。负责后12课（也是每课教三课时）教学的郝晓梅老师在教学总结中说：用“直音法”教学，将语音教学融入到其它语言要素（字、词和句子）教学中，既省时省力，又避免了学生受英语发音的影响而产生的发音错误，这样掌握的汉语语音更准确，更深刻。学生在72课时内共计学习了373个汉字，不仅学习了汉字的发音和意义，对汉字笔画、结构、部件、造字法等相关汉字知识也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具备了良好的书写能力。通过由字到词的组合，更有助于对词汇的理解和记忆。学生彻底消除了汉字难认、难写、难记的心理障碍，增强了学好汉语的信心。

上述两次教学试验都已证明，在听、说、读、写全面要求的前提下，让外国学生用500课时学会2500个汉字并非难事。我国高校的对外汉语教学，一学年的课堂教学时间不少于720课时，“组合汉语”的目标就是用720个课时让学生达到听、说、读、写全面过关。如果能达到这一目标，就不但可以证明汉语容易学，而且也可以证明汉字容易学，“汉字难学论”也就不攻自破。从上述两次教学试验的结果可以推断，用720个课时让学生达到听、说、读、写全面过关也不是难事。

以上就是“汉字易学论”的根据。如果要问汉字为什么容易学，我们可以指出两个原因：第一，学习汉字需要理解、模仿和记忆的要素较少；第二，理解、模仿和记忆这些要素的难度较小。学习一种语言和文字，难易程度的决定因素就是需要理解、模仿和记忆的要素的多少，以及理解、模仿和记忆这些要素难易程度的大小。

先说学习汉字需要理解、模仿和记忆的要素少。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颁布的《现代汉语常用字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汉字处编，语文出版社1988）共收汉字3500个，其中常用字2500个，次常用字1000个。我们认为，无论是第一语言学习者，还是第二语言学习者，一般只需要学习2500个常用汉字。这是因为：各种统计都说明，2500个常用汉字的覆盖率可以达到99%左右。掌握了2500个最常用的汉字，阅读非专业书刊就基本上没有文字障碍了；即使遇到个别没有学过的汉字，也可以根据字形猜到字义，在上下文中猜测字义的把握性更大；掌握了2500个常用汉字，就具备了查字典的能力，即使阅读专业书刊，也可以通过查字典解决生字问题。因此，我们可以把2500个最常用的汉字作为汉字教学的数量目标。（当然，现在用于教学的2500个常用汉字跟1988年以前统计的《现代汉语常用字表》中的2500个常用汉字不一定完全相同，但是出入不会太大，因为汉字的稳定性远远大于词语的稳定性）这里是讲需要学习的汉字的数量。需要学习的汉字数量少，就意味着需要理解、模仿和记忆的要素少。除了常用汉字数量少以外，汉字生成元素的数量也少。汉字的生成元素是笔画和部件。我们对3500个常用和次常用汉字进行分析、统计的结果。得到汉字笔画24个（笔者前说26个），这24个笔画只有九个概念——横、竖、撇、捺、点、提、钩、弯、折，这九个概念既是笔画的名称，也是笔画形状和笔画书写方法的名称。大部分汉字部件也是整字，非整字部件只有120个左右。经核对，3500以外的非常用汉字不再出现新的笔画，只出现少量非整字部件。因为简化字中出现了不少新的部件，使汉字部件的数量不是减少而是增加了，所以繁体字部件的数量只会少于此数。大体上说，所有的汉字就是由这24个笔画和120个左右非整字部件组合生成的。也就是说，学习现代汉字需要理解、模仿和记忆的要素只有24个笔画、120左右个非整字部件和2500个常用汉字。当然，笔画与笔画的组合以及笔画与部件、部件与部件的组合还有一些规则，这些规则也需要理解和记忆。不过，因为常用汉字数量有限，由笔画到部件再到整字的组合只有上下、左右、内外三种主要的方式，所以并不繁杂，只要按照循序渐进的原则进行教学，就不会成为沉重的记忆负担。

再说学习汉字理解、模仿和记忆的难度小。有关研究证明，最能帮助理解和记忆的是形象和事件。汉字有义符（形旁）表义和音符（声旁）表音相统一的特点，义符表义主要是象形符号表义。象形字是用线条描画人和事物形状的汉字，用人和事物的形状代表字义。例如“人、日、月、马”都是用线条描画出来的人和事物的形状，我们可以通过字形理解字义。指事字是用线条描画人和事物特点形状的汉字，用人和事物特点的形状代表字义。例如“一、二、三”是用线条的数量代表数目，“上、下”是分别在横线的上面和下面添加符号指示方位，我们也可以通过字形理解字义。会意字是用象形符号组合表义的汉字。例如，“从”由两个人组成，两人一前一后，代表“跟从”；“众”由三个人组成，代表人多，人多为众。“国”由“囗”和“玉”组成，“囗”是围起来的形状，代表边界；“玉”是一串玉的形状，代表资源和财富。中国古人把有固定边界并拥有资源和财富的地方叫做“国”。“家”由“宀”和“豕”组成，“宀”代表屋子，“豕”是猪的意思，屋子里有猪就是家。为什么屋子里有猪就是家？因为猪原来是野生动物，后来被收到屋子里饲养。有屋子养猪就意味着定居，定居就是家的形成。懂得了“国”和“家”的意思，再学“国家”就不难。形声字是用象形符号组合表义兼表音的汉字。例如，“和”由“禾”和“口”组成，“禾”是禾苗的形状，代表庄稼；“口”是嘴的形状，代表人。人和庄稼互相依存，代表人和大自然的正常关系，也比喻人与人的正常关系。“禾”也是音符，代表“和”的读音。又如，“谐”由“讠”和“皆”组成，“皆”由“比”和“白”组成。“讠”（言）是用舌发音的形状，代表说话；“比”由两个“人”（“匕”是“人”的倒写）组成，代表二人；“白”的古字与“口”通用，因此“皆”可以解释为两人一口，即都在发言；这样，“谐”就可以解释为人人都有发言权。“皆”也是音符，代表“谐”的发音（在现代汉字中只有韵母相同）。懂得了“和”和“谐”的意思，就能更好地理解“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深刻含义。象形符号代表形象，象形符号组合代表事件，都可以像讲故事那样解释字义。由此可见，组成汉字库绝大部分的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和形声字都容易理解和记忆。

既然汉字是容易学的文字，人们为什么认为汉字难学？人们认为汉字难学，也有两个原因。

认为汉字难学的第一个原因是我们对汉字在汉语中的地位和作用认识有误，更不了解汉字组合生成的性质和特点以及便于理解和记忆的优势。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都是以“词”为基本单位，把汉字作为单纯的书写符号和词汇的附属品，使汉字教学无法形成科学的教学系统。汉字教学无序，不按照汉字的特点和规律进行汉字教学，学生就难以掌握汉字的结构规则，就会觉得汉字都像图画。把汉字当图画学，当然会觉得很难。实践证明，只要知道汉字是书面汉语的基本单位，只要把汉字作为书面汉语的要素之一，只要按照汉字的特点和规律进行汉字教学，读写训练和听说训练就可以由互相制约转化为互相促进，汉字就不但不是学好汉语的障碍，而且还是学好汉语的有利条件。

认为汉字难学的另一个原因是在跟拼音文字比较时产生了误解。拼音文字用一个或几个字母代表一个音素，音素就代表读音。用一个或几个音素组成一个词，代表这个词的读音。因为拼音文字的字母代表音素，所以人们就把拼音文字叫做表音文字，并认为表音文字既然有表音作用，学起来必然容易。大家都说英文只有26个字母，26个字母学起来还不容易吗？这就是误解，也是想当然。其实，拼音字母只相当于汉字笔画，26个英文字母只是字母名称。就书写方法而言，英文字母不是26个，而是104个，因为英文字母有大写和小写以及印刷体和手写体之分。就读音而言，英文字母的数量更大，因为同一个字母在不同的词中甚至在同一个词中的发音不一定相同。例如：在common这个词中，同一个字母o就有两种不同的读音，在commode这个词中，同一个字母o也有两种种不同的读音，在这两个词中，同一个字母o有三种不同的读音。英文字母没有书写方法的名称，没有名称的事物不便于记忆。学习24个汉字笔画和学习26个英文字母哪一个容易，可想而知。

一定有人会说，英文字母有表音作用，汉字笔画没有表音作用，所以不能比较。这样说当然也有道理。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拼音文字都具有词的读音与字母读音完全一致的特点。拼音文字的词由字母组成，词的读音与字母读音不一致，就是形音脱节。英文词形音脱节的现象就相当严重。例如：



write,right

or,work

gentleman,ground

phonetic,five



在上面的例子中，write和right读音完全相同，所用字母和字母组合却不完全相同； or单独成词时的读音和在work中的读音也不相同；在gentleman和ground中，同一个字母g 的发音却有天壤之别；在phonetic和five中，同一个字母i的读音截然不同，f和ph的发音却又完全相同。如此等等。这类情况在英语中普遍存在，是常规而非特殊。正因为英语文字存在着严重的形音脱节现象，学习现代英语文字的读音就不能完全依靠字母的读音。如果英语文字都能根据字母直接发音，就不必专门记忆每一个词的拼法。而事实正好相反，我们学习英语的时候，不但要记住每一个词的读音和意思，而且要记住每一个词的字母组合，所以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背诵单词。汉字有一字一音的现象，学习一字一音的汉字要死记硬背；英文词则有一词一音的现象，学习一词一音的英文词同样要死记硬背。不同的是，一字一音的汉字为数有限，一词一音的英文词数量庞大。正因为如此，学过多年英语的人书写时有时还要查字典，也难免出现拼写错误。就是以英语为第一语言的人，包括文化程度很高的人在内，书写时有时也要查字典，也免不了出现拼写错误。

我们认为，文字的难易程度是由形体结构、表音方法、表义方法等多种因素决定的，因此不能把表音作用的大小作为评判文字难易程度的唯一标准，更不能把表音作用的大小作为评判文字优劣的唯一标准。

汉字的表音作用不是体现在笔画层面上，而是体现在整字层面上。整字表音有两种方法，一是用整字的读音代表音节的读音，这是“一字一音”。例如，“一、二、三、你、我、他”，都是一字一音。二是用音符代表整字（形声字）的读音，这是音符表音。例如“成”是“城、诚”等字的读音，“唐”是“糖、塘”等字的读音。现代汉字音符表音的功能已经弱化，弱化现象主要表现为多数音符只能表示近似音，有的已不再表音。尽管如此，在占汉字总数90%左右的形声字中，仍有四分之一左右的音符是全表音音符，其余多数是对读音有提示作用半表音音符。不再表音的音符毕竟是少数。由此可见，并不是所有的汉字都是一字一音。即使都是一字一音，2500个常用汉字的记忆负担也有限。

也一定有人会说，汉字与英文词并不处于同一个层面，因此也不能比较。可是要知道，汉语中大于字的语言单位都是由字组合生成的，词（双音节词和多音节词）义与字义有内在的联系，懂得了字义，就容易理解词义。掌握了一定数量的汉字以后，多数词都可以自动理解，几乎每天都在出现的新词，并不需要一个一个地专门学习。这正是汉字的一大优点。

我们说明汉字是容易学的文字，不但是为了破除“汉字难学论”，而且也是为了指出：只有认识汉字在汉语中的地位和作用，只有按照汉字的特点和规律进行汉字教学，才能提高汉语教学的效率；我国语文教学和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都有很大的改革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