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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成大的休闲美学
章辉
来源:《湖南城市学院学报》(益阳)2012年2期
【作者简介】章辉(1975- ),男,江苏南京人,浙江大学美学与批评理论研究所博士,主要从事哲学和美学研究(浙江杭州310028)。
【内容提要】 作为文人士大夫中的精英,范成大常以诗词为载体,发表对休闲的见解,其中充满了价值论、工夫论和伦理观的思考。而他本人在休闲实践中又体现了高度的美学境界和道德人格。这对于当代人的休闲文化生活具有启发意义。
【关 键 词】休闲美学/价值论/工夫论/伦理观/人格美
美国当代哲学家约翰·凯利(John R. Kelly)指出:“中国人对生活与休闲有精深的思想,形成了一个悠久的传统。”[1]南宋是中国古代最典型的休闲社会,南宋的休闲美学在整个中国美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范成大作为南宋士大夫中的精英,常以诗词为载体,发表对休闲的见解,其中充满了哲学之思与美学情调。
一、范成大的休闲价值观
范成大高度重视“闲”的价值。在终日宾客阗门的纷纷扰扰中,长期为官的他体会到了休闲的美好与珍贵:“一闲真是直千金”(《偶至东堂》),“门阗知闲好,窗晴与睡宜”(《新岁书怀》),“邂逅清游直万金”(《与胡经仲、陈朋元游照山堂,梅数百株盛开》)。于是,他把休闲与健康看作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身闲身健是生涯,何况好年华。”(《朝中措》)在他眼中,闲散是天地之真理,而匆忙催迫则错误堪笑:“拙是天资懒是真”(《有会而作》),“浮生万法本悠哉,大笑羲娥转毂催。”(《立春后一日作》)
历来认为,《庄子·逍遥游》褒扬鲲鹏的壮举,肯定它们自由和超越的价值,而否定和嘲笑蜩、学鸠、斥鷃的狭小视野。而范成大却认为,后者安于蓬蒿的休闲生活同样也是无可厚非的:“鹏鷃相安无可笑,熊鱼自古不容兼”(《丙午新正抒怀十首》,以下简称《抒怀》),而且,范诗还含有这样一层意思:休闲与事功是对立的。鲲鹏在追求伟大事功的同时,也就丧失了休闲之乐,这正如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一样。而面对鲲鹏、鸠鷃所象征的两种对立的价值观,范成大明确选择后者:
身谋同斥鷃,政尔愿蒿莱。
——《除夜书怀》
大鹏上扶摇,南溟聒天沸。
斥鷃有羽翼,意满蓬蒿里。
——《古风上知府秘书》
鲸漫横江无奈暟,鹏虽运海不如鸠。
——《偶然》
斥鷃蓬蒿元自足,世间何必卧高楼。
——《仲行再示新句,复次韵述怀》
之所以休闲的人生更有价值,范成大给出这样的解答——人生的许多美好滋味,都是在休闲中获得的:“山郭官闲得烂游”(《次黄必先主簿同年赠别韵》),“若教闲里工夫到,始觉淡中滋味长”(《怀归寄题小艇》)。假如没有休闲,就会错过这些美好的时刻:“忙里何心领燕香?”(《次韵杨同年秘监见寄二首》)此外,人生本来短暂,休闲的价值在于,使有效的生命得以延长:“身闲一日似两日”(《抒怀》),“静里秋先到,闲中昼自长。”(《藻侄比课五言诗,已有意趣,老怀甚喜,因吟病中十二首示之,可率昆季赓和,胜终日饱闲也》,以下简称《五言诗》)因此,选择忙碌的生活方式是虚假的:“谁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亦梦中”(《题日记》),是苦的:“五柳能消多许地,客程何苦镇匆匆”(《余杭道中》),是可怜的:“日出尘生万劫忙,可怜虚费隙驹光。”(《怀归寄题小艇》)而休闲的方式是自由的:“闲居马脱鞿”(《五言诗》),也才是正确和明智的:“懒裹若承三昧力,始知忙里事俱非”(《抒怀》),“一官远游门户弱,百岁上策身心闲”(《次时叙韵送至先兄赴调》)。
二、范成大的休闲工夫论
范成大的休闲工夫,同时深受道、释二教休闲哲学的影响。他从道家的“无为”那里悟到了“懒”的工夫,从佛家的“活在当下”那里悟到了“睡”的工夫。
(一)道家工夫:“懒”
胡伟希指出:“道家休闲哲学的中心观念可以归结为一个字——‘道’。……道乃‘无为’”[2]。道家休闲哲学工夫论倡导无为,反对多事。有物我是非之别、价值高低之分,是产生功利心,导致多事的原因。范成大接受了庄子的“齐物论”思想,主张齐物我,泯是非,以宽阔的视野去融合一切,以不变应万变:“花下百杯齐物我,云边一眼尽江湖”(《次韵正夫游王园,会者六人》),“百岁亏成费械机,乌鸢蝼蚁竟同归。一檠灯火挑明灭,两眼昏花管是非。”(《读史》)
孔子欲求政治事功周游列国,而饱受劳苦。对他的“知其不可而为之”,范成大认为这同样是多事,劝诫世人要无为才能快乐:“已甘搰搰勤为圃,休向滔滔苦问津”(《偶书》),“若爱陶陶并兀兀,先须莫莫与休休。”(《再次韵述怀,约子文见过》)他从无为中悟出的休闲工夫就是“懒”。他认为“懒”才是人生的真义:“捏目华中影现身,有为皆妄懒方真。”(《偶书》)既然世事空幻,劳苦实无必要:“槁木闲身随念懒,浮云幻事转头非。”(《题漫斋壁》)在他的晚年,闲懒成了他的习惯:“习闲成懒懒成痴,六用都藏缩似龟”(《习闲》),“退闲惊客至,衰懒怕书来。”(《咏怀自嘲》)甚至连学道学佛的功课也懒得去做了:“神仙懒学古浮丘,祖意慵参老赵州。”(《仲行再示新句,复次韵述怀》)
其实在南宋,闲懒已经不是范成大个人的工夫,而是许多士大夫共同的行为方式。文人韩元吉、李仲镇等都推重“懒”的工夫。当然,他们是针对世人营求富贵而奔走忙碌而发的,故而具有积极意义。范成大非常赞赏其好懒工夫:“求名当著鞭,访道亦重趼。二边俱不住,三昧不如懒。向来南岳师,自谓极萧散。收涕且无绪,客至那可款。争如懒窝高,门外辙常满。殊不妨啸歌,秉烛苦夜短。天寒雪欲花,屋角黄云晚。径须烦二妙,对洗玻璃盏。”(《李仲镇懒窝》)正是懒,使南宋士大夫在萧散中回避世俗危机,获得休闲。
(二)佛家工夫:“睡”
范成大同时受佛教影响。他与僧人多有交往,还时有诗文赠答。在他的闲居生活中,他常打坐或在家参话头:“病倦百骸非复我,但思禅板与蒲团”(《西楼夜坐》),“闲门冷落车辙,空室团栾话头。”(《题请息斋六言》)甚至多次自比或被比为僧人。他的休闲工夫“睡”也非常鲜明地渗透了佛家思想。
佛家讲“放下”得解脱自在。《五灯会元》卷第一《释迦牟尼佛》记载佛祖用“放下”来启示梵志放舍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以求得解脱。范成大也指出:“通身都放下,何用觅砭针?”(《五言诗》)而能放下的前提是要能领悟到人生的空幻。《金刚经》偈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范诗同样指出:“空劫真常体,浮生幻化躯”(同上),“一身莫作官身想,万境都如梦境看”(《说虎轩夜坐》),“窗外尘尘事,窗中梦梦身。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十月二十六日三偈》)
范成大认为,放下之后,就可以随遇而安,活在当下:“安心无可觅,随处且为乡。”(《枕上作》),“有个安心法,无时不可行。只将今日事,随分了今生。”(《十月二十六日三偈》)唐代源律师向大珠慧海禅师询问如何用功:
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律师杜口。
——《五灯会元》卷第三《大珠慧海禅师》
此著名公案实际指出了放下的重要性,以至于后来禅门就将能否安心吃饭睡觉作为检验活在当下的标准。范成大非常推崇这种工夫:
何处安身立命?饥餐渴饮困眠。
——《二偈呈似寿老》
渴饮饥餐困睡,是名真学瞿聃。
——《次韵养正元日六言》
饥时吃饭慵时睡,何暇将心更觅心。
——《偶至东堂》
若解昏昏安稳睡,主翁方始是惺惺。
——《春困二绝》
因此,范成大的爱睡就不能仅当做闲懒的表现,它还含有活在当下,随处休闲的工夫论意味:“闲心如絮久沾泥,但爱日长添午睡”(《次韵时叙》),“与老有情冬后暖,去仙无几日高眠”(《一龛》),“不待春来呼我困,四时何日不堪眠?”(《春困二绝》)写睡时常与名利等俗事加以对举,带有闲与忙的比较,就更能说明这一点:“出门斟酌无忙事,睡过黄梅细雨天”(《病中绝句》),“东风马耳尘劳后,半夜鸡声睡熟时”(《抒怀》),“闲客那知如许事,东斋听雨烂熳睡。”(《天童三阁》)
三、范成大的休闲伦理观
在休闲伦理上,范成大同样显现出道、释二家的影响。从道家休闲伦理观出发,他提出不容机械、无待外物的思想,反对机事、机心给人本性带来的危害,反对物质欲望给休闲带来的障碍;从道家、佛家共同的休闲伦理观出发,他提出莫动杂念的观点,警告俗念会将人带入魔鬼的境域。
(一)不容机械
庄子曾用“抱瓮老人”的故事说明,“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庄子·天地》),使用机巧的工具就会损害人的自然本性,导致胸中“纯白不备”乃至“神生不定”,这样就无精神上的休闲可言了。范成大深深认同这个故事,多次表示要效仿抱瓮老人,抛弃机械之事和机械之心,以获得“纯白”的休闲心境:
问君今何适?旧圃余荒畦。
提携汉阴瓮,岁晚俱忘机。
——《送郭季勇同年归衡山》
瓮畦纯白无机械,蒲局袅卢任博投。
——《再次韵述怀,约子文见过》
汉阴无械可容机,岁晚功名一衲衣。
——《题漫斋壁》
范成大也倾向于宁拙勿巧,认为笨拙反而有好处,可以获得心灵的宽闲,是大智慧的表现:“抱瓮灌圃畦,截竿避城门。……敢云善用短,聊复强自宽”(《读史》),“荷锄日课都忘倦,抱瓮天机本不疏。”(《府公录示和提干喜雨之作,辄次元韵》)因此,他主张保持憨顽游嬉的天性,不要怕别人笑话:“憨憨与世共儿嬉,兀兀从人笑我痴”(《睡起》),认为个中有真正的快乐:“病翁老矣痴复顽,风前一笑春无边”(《陆务观作春愁曲悲甚,作诗反之》),“饭饱闲行复闲坐,人间有味是无能”(《戏赠勤长老》),“儿童竞佳节,呼唤舞且歌;我亦兴不浅,健起相婆娑。”(《春日览镜有感》)
为了能够保持“无机械”的心态,范成大具体倡导“闭门”、“息交”的行为方式,其目的就是“杜德机深泯见闻”(《有会而作》)。他认为,尘世充满了追名逐利、勾心斗角的丑恶。换一种情境,避开繁忙的尘世,就有可能获得休闲:“长平失势见何晚,栗里息交归去来。”(《请息斋书事》)只有关门自求清静,才能避开俗人机事,将机心消磨:“市声汹汹鼓催阵,日影駸駸潮涨痕。消磨意气默数息,把翫光阴牢闲门。”(《殊不恶斋秋晚闲吟五绝》以下简称《五绝》)在他看来,为官者骑马满城驱驰,正是典型的“机事”,他对此主张闭门不问,以免受到污染:“吏役驱驱骑马滑,何如欹枕闭门中?”(《次韵汪仲嘉尚书喜雨》),“休问满城骑马滑,不妨长日闭门闲。”(《次韵朋元久雨》)
(二)无待外物
《庄子》书中的“物”常带有道德伦理的贬义色彩。它批评“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山木》),所以人要控制物而不能为物所控制,这样才不会为之所累:“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同上》)《大宗师》里提出达道要“外天下、外物、外生”。而“外物”就是要舍弃物欲、破除对物质的依赖。老聃“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田子方》),舜指出圣人应“固不待物”(《山木》),至人的“逍遥游”更是无待于外物的。
范成大赞赏道家无待外物的伦理观,点评说:“列子御风犹有待,邹生吹律强生春。”(《再题白傅诗》)“乐天号达道,晚境犹作恶。陶写赖歌酒,意象颇沉著。谓言老将至,不饮何时乐。未能忘暖热,要是怕冷落。”(《读白傅洛中老病后诗戏书》,以下简称《戏书》)在他看来,白居易晚年及时行乐,依赖歌酒,又未忘世情,不甘寂寞,称不上达道。其休闲就和列子飞行还离不开风一样,是“有待”的,故而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
范成大认为“无待”的休闲才是最高境界的,它来自心安,而不依赖外界的物质性条件:“不用桃符帖画鸡,身心安处是天倪”(《抒怀》),“富贵神仙两俱累,此心安处是真依。”(《题漫斋壁》)如果心不安,就算在避居山林之中,也可能是心蒙物尘,同样是不能得到休闲的:“山林朝市两尘埃,邂逅人生有往来。各向此心安处住,钓台无意压云台。”(《钓台》)如果心安无尘,即使什么都不依赖,也能保持身心的健康:“有喜何须药,无尘即是仙。”(《代门生作立春书门贴子诗四首》)
(三)莫动心念
知足常乐,是道、释两家共同的伦理观。知足则必须清心寡欲,无念无求。道家赞赏“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庄子·知北游》),“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庄子·庚桑楚》)的状态。佛家后来则更加大力鼓吹不动心念,如《无量寿经》力主“咸为道慕,旷无他念”(《寿乐无极第三十二》),反对“累念积虑,为心走使”(《劝谕策进第三十三》)等等,不胜枚举。
故范成大亦提出要“浮生饱外莫求余”(《再韵答子文》),“定中久已安心竟,饱外何须食肉飞”(《乙未元日用前韵书怀,今年五十矣》),“躬当自厚人何责,世已相违我莫求。石火光中争底事,宽颜收拾付东流。”(《偶然》)他告诫自己要知足而取休闲:“经过扫轨但幽栖,巢稳林深寄一枝”(《抒怀》),“乌鹊倦时三匝绕,鹪鹩稳处一枝深”(《除夜》),“百年何处用三窟,万事信缘安一枝。”(《五绝》)他还提醒世人,既无求,则不当再动心念:“有为皆影事,无念即生涯”(《次韵李子永见访二首》),因为一旦动念,则又回到欲望的痛苦世界:“念即动时漂鬼国”(《有会而作》)。在佛家“无念”伦理观的影响下,他称自己也已达到了“闲无杂念惟诗在”(《北山堂开炉夜坐》),“闲心灰不然,壮气鼓难作”(《戏书》)的心闲境地。
四、范成大的休闲人格美
在日常休闲中,范成大展现了一种人格美,那就是自守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为了避免俗人、俗境的干扰,他采取“闭门政策”,因而造成闲门冷落的境况:“闲门冷落静无哗,小阁帘帏密自遮。”(《翻襪庵夜坐闻雨》)而他却在这种令常人寂寞难耐的境况中感受到清静与美好意味:
闲门松竹径,随处有清凉。
——《上方寺》
节物闲门里,人怀老境中。
——《除夜地炉书事》
堆案书邮少,登门刺字稀。
掩关灰木坐,休示季咸机。
——《五言诗》
闭门幽僻断经过,静极兼无雀可罗。
林下故人知几个,就中老子得闲多。
——《放下庵即事三绝》
不过,范成大的闭门息交并非完全无所事事,还有着读书之乐,这使得他门虽闭而气自豪,实为一种高尚境界:“客里仍携一束书,闭门虹气自凌虚。”(《次韵子文客舍小楼》)甚至,他还利用这种闲门的清静,来参禅悟道:“闲门冷落车辙,空室团栾话头。”(《题请息斋六言》)
他认为以前的为官之路是错误的人生选择,并非出自本心:“浮生四十九俱非,楼上行藏与愿违”(《乙未元日用前韵书怀,今年五十矣》)后来,他曾为书房起了一个富有休闲价值论的意味的名字:“请息斋”。在自适归隐之后的“闲门”生活里,他常常称自己是“闲客”、“江湖散人”,少了世间的纷纷扰扰,多了几分审美享受:“闲客那知如许事,东斋听雨烂熳睡”(《天童三阁》),“三公只得三株看,闲客清阴满北窗”(《右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风月个中老子,江湖之上散人”(《久病,或劝勉强游适,吟四绝答之》)他乃至把自己的日常坐卧行住都冠以“闲”字:“休沐辰良不待晴,径称闲客此闲行”(《次韵韩无咎右司上巳泛湖》),“我今闲行作闲客,暂借云窗解包具。”(《华山寺》),“饭饱闲行复闲坐,人间有味是无能。”(《戏赠勤长老》),“闲居日出都无事,惟有开门扫地声。”《上冬日田园杂兴十二绝自晨至午,起居饮食皆以墙外人物之声为节,戏书四绝》)
他以闲中的无为为有味,虽看似消极,但在另一方面正反映了他鄙视功名利禄的操守。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所仰慕的多是闲淡之人,例如汉代严光:“谁似当日严君,故人龙衮,独抱羊裘宿。试把渔竿都掉了,百种千般拘束。两岸烟林,半溪山影,此处无荣辱。”(《酹江月·严子陵钓台》)他的朋友也多是一些闲淡之人。他这样称赞他的朋友简伯俊:“惟君同怀抱,相从共茵凭。逾岭穿瘴茅,扪参倚枯藤。随行一瓶钵,澹如云水僧。火驰炎热场,见此玉壶冰。”(《留简伯俊》)把和他的交游比喻为一种息心弃俗的休闲方式。
五、范成大休闲活动的美学境界
范成大自得地夸耀他是海内最闲的人:“海内闲身输我佚”(《再题青城山》)。他在休闲活动中,常常选择审美的方式,富有多彩的美学意味。他向来喜好旅游:“山水敦夙好,烟霞痼奇怀。”(《兴安乳洞有上中下三岩,妙绝南州,率同僚饯别者二十一人游之》)这个爱好保持终身:“惟有登临心未厌,黄山闻道胜衡庐”(《再韵答子文》),“平生癖幽讨,邂逅饱新遇。……稻粱亦易谋,烟霞乃难痼。”(《晓出古岩呈宗伟、子文》)他旅行的目的,既是放松疲惫的身体,又是饱览美丽的风景:“结束晨装破小寒,跨鞍聊得散疲顽。行冲薄薄轻轻雾,看放重重叠叠山。”(《早发竹下》)在旅行中,他的心态也是极为休闲的,即信马由缰,不计远近:“更无骑吹喧相逐,散诞闲身信马蹄”(《步入衡山》),“白苹有嘉招,苍弁得胜践。会心不惮远,乘兴恐失便。”(《与吴兴薛士隆使君游弁山石林先生故居》)他在旅行中全心身投入而忘记了世俗的羁绊:“竹杖芒鞋俗纲疏,每逢绝胜更踟蹰。但随岐路东西去,莫计光阴大小余。”(《与同僚游栖霞,洞极深远,中有数路,相传有通九疑者。烛将尽乃还饮碧虚上,陈仲思用二华君韵赋诗,即席和之》)范成大还习惯把下棋看成与忙碌相对立的活动:“光阴画纸为棋局,事业看题检药囊。受用切身如此尔,莫于身外更乾忙。”(《园林》)“小窗日暖犹棋局,穷巷更深尚屐声。莫把摧颓嫌暮景,且将闲散替劳生。”(《阴寒终日兀坐》)他常常下棋,而且不分昼夜:“一窗暖日棋声里,四壁寒灯药气中”(《早衰》),“闲里事忙晴晒药,静中机动夜争棋。”(《睡起》)此外,他还喜欢乘舟、垂钓:“八表茫茫孤鸟去,万生扰扰一舟闲”(《社山放船》),“日长饱饭佳眠觉,闲傍芦花学钓鱼。”(《守风嘲舟子》)甚而焚香也成为他消除陇虑的休闲活动:“煮茗烧香了岁时,静中光景笑中嬉”(《抒怀》),“吏退焚香百虑空,静闻虫响度帘栊。”(《新凉夜坐》)前文提到,睡觉也是范成大重要的休闲活动。而在他的睡眠中,竞也体现出了道家美学的风味:“新衣儿女闹灯前,梦里庄周正栩然”(《冬至晚起,枕上有怀晋陵杨使君》),“煮汤听成万籁,添被知是五更。陆续满城钟动,须臾後巷鸡鸣。卧闻赤脚鼾息,乐哉栩栩蘧蘧。”(《晓枕》)
以上活动如诗如画,无不带有高度的审美意味。而最具有美学境界的莫过于他的“卧游”。“卧游”指以欣赏山水画代替游览而体悟山水中所蕴涵的哲学思想。它最早由南北朝的宗炳提出,在魏晋文人玄学家那里流行。后来,“卧游”、“澄怀观道”便成为中国美学史的一个重要命题。范成大晚年长期卧游,体悟“澄怀观道”的美学境界:“十年境落卧游梦,摩挲壁画双鬓凋”(《小峨眉》),“我今卧游长揜关,却寓此石充灊山”(《天柱峰》),“两山父老如相问,一席三椽正卧游。”(《送刘唐卿户曹擢第西归》)并且,由于他身体尚好,并没有因为卧游而废除真实的游览:“闲展两乡图画看,卧游何必减深登。”(《抒怀》)
总之,范成大深刻的休闲美学思想和丰富休闲实践中的美学意味、美学境界,无疑能给我们当代人的休闲文化带来启思。
【参考文献】
[1]约翰·凯利.走向自由——休闲社会学新论[M].赵冉,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3.
[2]胡伟希,陈盈盈.追求生命的超越与融通——儒道禅与休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1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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