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奇人”潘旭华
《 光明日报 》( 2013年 01 版)
《光明日报》01月15日一版头条以《“机床奇人”潘旭华》为题报道了潘旭华的先进事迹,他是一个无职称、无正式项目研究经历的中专生,却率先闯出了世界先进机床的创新之路,中国制造的发动机有望第一次“驱动”到国际先进水平。
《光明日报》01月28日发表了王尚文题为《让每一粒种子都有发芽成长的机会》的评论文章。全文如下:
读潘旭华的事迹,让人对他钦佩不已的同时,一方面时时在为他捏一把汗,另一方面当然也为他结果的幸运而感到高兴;他遇到不少挫折、困难——为他设置障碍的人,也遇到不少伯乐和古道热肠的好心人,令人唏嘘不已。感慨之余,从人才培养的角度想想,竟有不能已于言者。
假如潘旭华没有读上中专,会怎么样;或者进一步,又假如他没有读上小学、中学,又会怎么样。答案几乎可以肯定,就没有潘旭华这个人才了,因为缺乏成才的最最基本的条件。由此,我想到,人才培养必须首先普及基础教育,让每一粒种子都有发芽成长的机会。《汉语大词典》谓“人才”为“有才学的人”,比我们一般所谓“有特殊才能的人”,标准似乎要低一些,但无论如何,他一定得有上学的机会。如果我们把尚待成才的人比成种子,那么基础教育就是成才的土壤,且不管这土壤肥沃还是贫瘠,土壤应当覆盖所有的种子,无一例外——这被“例外”的一个实际上就有可能是个大人才。当然,即使不从培养人才的角度看,我们也有让每一个人都受教育的义务。总之,土壤的覆盖率愈高,能够成为人才的人也就一定愈多。高等教育,我们是通过高考录取新生。但有统计数据显示,农村户口考生比例近年急剧下降,这应当引起高度重视。我们有时往往是一方面是赶鸭子上架,另一方面却是有一些雏鹰不能飞向高远的天空。在高校新生录取中凭户口、拼爹的现象必须予以纠正。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在最大程度上实现公平竞争。因为公平竞争是大出人才、快出人才的捷径。我们是世界人口大国,理应出现比别的国家更多的人才。从现状看来,达到这一要求,我们还得继续努力,加油再加油!
从教育本身思考,我想,我们的教育必须首先聚焦于人,然后才有人才可言;否则,如果只是盯住所谓人才,那么人才就几乎无从谈起。何以故?因为在人才成才之前,谁都难以断然肯定某人日后是否一定能够成才。为了一切人,为了人的一切,这本来就是教育的原则;从人才培养的角度看,就更是如此。我们的学校、教师,如果眼里只有人才,若非所谓人才,就弃若敝屣,那么所弃者,往往就可能是人才。被誉为当下中国青年大学生和创业者的“心灵导师”、“精神领袖”的俞敏洪,他自己就说,从小学起,“我这个人成绩一直不怎么样”,高考第一第二年都没考上。可能在很多眼里,他根本就不是人才的苗子。任何人的识见、眼光都具有局限性,关于人才有时也往往难免看走眼——潘旭华即使已经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居然还有人根本不相信他是人才,何况尚在学校就读的一般学生?有一位当代著名作家,在读中学时由于爱好写作,语文老师骂他道:就是全班同学都成了作家,你也别做这个梦。结果呢,全班只有他成了作家,其他人都不是。幸运的是,这位被骂的学生有较强的抗压性,否则,我们也就没有这位作家了。我们不能只寄希望于学生具有抗压性,而应当要求教育尊重每一个学生,珍惜每一位学生的潜能,引导每一位学生按各自的禀赋走上各自不同的成才道路。
此所谓尊重、珍惜和引导,最根本的是要尊重、珍惜和引导学生的好奇心和学习的兴趣。但凡人才,总是和好奇心、兴趣密不可分的,潘旭华就是极为典型的一例。梁启超说,把他这个人烧成灰,最后就只剩下两个字:兴趣!兴趣就是人之为人的生趣,这样的兴趣是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和永不枯竭的创新精神的主要源泉。复旦曾录取38岁高中学历的三轮车夫蔡先生读博。复旦的古文字学权威学者裘锡圭教授1995年在给他的回信中说:“你对传统‘小学’真心好之,不计功利,刻苦潜修,十分钦佩。”“真心好之,不计功利,刻苦潜修”这十二个字,就是蔡先生成功的全部奥秘之所在。其中“真心好之”又是基础、前提。但我们的基础教育几乎无视学生的兴趣,分数就是一切!由于分数就是一切,为了分数就不惜一切,一些人甚至毫不犹豫地冲破了道德的底线。我们的教育只有走出一切为了应试、为了分数的误区,人才才有可能大量涌现出来;舍此,别无他途。
由复旦录取38岁高中学历的三轮车夫蔡先生读博一事,我不由得衷心敬佩裘锡圭教授这位爱惜人才的伯乐。照例说,奖掖晚辈是大学教师的基本品质和起码要求,但目前似乎不太乐观。潘旭华的路走得并不顺畅,虽遇到了好几位伯乐,也曾“屡屡碰壁,被大多数人称为四处招摇撞骗的骗子”。一篇报道写道,浙江省松阳县科技局原局长徐经验对此深有体会,他说:
“他们不相信山角落里还有真正的专家!”一直力挺潘旭华的徐经验带他遍访省内相关领域及机床行业的教授、专家,没想到,这一访不仅让他们碰了一鼻子灰,还“伤透了心”。“这些教授和专家要么把我们拒之门外,要么嗤之以鼻,根本不信潘旭华的成果。”
潘旭华还算是幸运的,他的科研成果最终得到了认可。但我认为,他似乎不应该受到那么多的冷遇。走在成才路上的人可以不在意外行人的冷嘲热讽,但来自大学教授、专家的冷漠、否定就是极大的打击,而恰恰是这种打击往往是致命性的。我以为,全国性大学应当是全国所有走在成才路上的人坚实可靠的靠山,地方性大学应当是所在地方走在成才路上的人坚实可靠的靠山,大学负有发现、鼓励、支持、帮助他们的义务和责任。走在成才路上的人如果得不到大学的理解和帮助,固然是他们的不幸,更是大学的悲哀和耻辱。
早在一千多年前,韩愈就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可见伯乐之重要;但我以为,我们不但要寄希望于伯乐,更要寄希望于伯乐能够发挥作用的机制,没有这种机制,就是有伯乐也不一定有千里马。可以设想,如果复旦有关领导不尊重裘锡圭教授的意见,那位三轮车夫破格读博就不可能;如果浙江师范大学领导不尊重当年人事处长周瑞法的建议,潘旭华加盟浙师大也必然泡汤。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读博是否非硕士不可?有关规定能否适度灵活一点,给博士生导师有更大的发言权?大学聘请兼职教授是否一定得学校领导班子通过?等等等等,类似相关机制的创新,可能更重要。在这方面,我们可以说是任重道远。
在潘旭华的艰难历程中,科技部高新司司长冯记春和副司长戴国强打破常规的果断措施可能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他们的作为让人感动;但是如果欲成才者都要他们过问才有成功的机会,他们一定忙不过来,因为我们国家大人口多呀。所以归根结底,我们必得从根本上改善人才培养的大环境,全社会都要以尊重人才,珍惜人才为己任,也就是说,我们的社会应当人人争当伯乐。对于可能成为人才的种子来说,这种社会风尚就是阳光、空气和水,不可或缺。
2012,12,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