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隐藏的范宽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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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隐藏的范宽签名

摘自李敖《深夜十堂》 过去在中国还有皇帝的时代，在北京这边盖了一个皇城，就是今天北京的故宫，就是这些皇城，可是当时住在里面的人，没办法从空中来看这个皇城，他们没有现代人对这个皇城了解得更具体。现在我们看到，空中照相出来以后呢，这个皇城的格局立刻就出现了，跟我们在平面角度来看它是不一样的。大家看 这就整个的空照图里面的皇城，从午门开始，大家看，这一路这些宫殿，一路是皇城，到了这边为止，对面就是景山，从景山倒过来看的时候，是什么样风景呢？就是这个样的风景，往回看，当年有故宫博物院，大家看这五个字，从右到左写的故宫博物院，现在变成什么样呢？现在这个招牌改了，也是故宫博物院，可是是从左到右写，故宫博物院，并且这个字是郭沫若写的，这几个字写得很丑。这个故宫博物院怎么来的呢？就是当时清朝皇上退位，跟中华民国政府达成协议，就是他们还可以住在这个皇宫里，后来被赶走了，赶走了就把皇宫成立了故宫博物院。 这个故宫博物院，在海峡两岸都有，为什么有这个情况？大家先看一个字，这个字左边是襄阳的襄字，右边是瓜子的瓜字，这个字叫什么？叫瓤，什么叫瓤呢？就瓜内里面的肉叫瓤，果实里面的肉也叫瓤，糕点里面的馅、饺子馅里面也叫瓤，还有呢，就是泛指某些皮或壳里面包着的东西，这就是汉语大词典里面的解释，就瓤，饺子馅，馅就是瓤，果子里面的子就是瓤。北京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这个瓤不见了，这瓤哪里去呢？瓤是在国民党政府，但是日本人进北京，把这些宝贝给拿走，当年就运出来了，运出来呢 就没有运回北京，即使在抗战胜利以后，也没有运回北京，接着这些宝贝呢，就运到了台湾，在台湾也盖了一个假的故宫博物院，就是这个。大家看到这就是所谓的故宫博物院，宝贝就放在这个建筑后面的山洞里面，换句话说，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这个硬体、这些宫殿、这些琼楼玉宇是壳，真正里面的货 宝贝瓤，绝大部分都运到台湾来了。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海峡两岸的故宫博物院有一个很大的不同。 台湾的故宫博物院有这些宝贝以后呢，也会把里面的内容一部分影印出来，告诉大家宝贝是什么。譬如说它出过一本《故宫书画图录》，在一九八九年出版的，这里面有好多宝贝的名单和照片，有一个叫宋朝的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请大家注意，这张画大得不得了，一张大画，它被定位成什么呢，定位成台湾故宫的镇宫之宝，就是没有东西比它更看起来拉风的了，镇宫之宝。我们大家看，这个就是《溪山行旅图》，我现在给大家看，这幅画大得不得了，就这个溪山还有这个瀑布，还有整个的结构。我给大家讲，这个图到现在为止九百多年了，有一个奇怪现象是大家所不能了解的，就是这个图都说是宋朝范宽画的，可是整个的图上面缺少两个东西，一个没有画家的签名，第二个也没有图章，没有宋朝人盖的图章。始终解释不出来这两个原因，所以在台湾的故宫里面，它解释这个图，他说你看，本幅绢本，长度是两百零六公分，横的是一百零三公分，看到没有它写在这里，它是由明朝的董其昌收藏过这个东西。然后大家看，这个图章里面，就告诉你所有图章都搞成宣统御览之宝，宣统鉴赏都有，还有一个图章，叫御什么之印，看不出来。另外有一个印呢 漫漶不辨，也看不出来印文什么字，其他每个图章都认出来了，可是没有宋朝人的图章。 可是有一件事情出现了，请大家特别注意，在这个画的右下角，大家注意有个红圈，红圈就不是画上，就是我们把它画出来的红圈，额外加上去的红圈，红圈上面有一个小地方，这个地方放大以后呢，这样你看没有，这是红圈的地方，一群驴走过去，后边注意，有这么一块小地方，大家注意，这个地方有两个小字，范宽，我们再放大，就这样了，这是画的那棵树，这个范宽模糊了，可是隐约之间看到了这范宽两个字。这画怎么回事呢？事实上，你说宋朝人画的画里面没有签名，没有图章，这个很正常的，当时这个宫廷里面这些画家画出来的画呢，并不写这些东西，可是有一个习惯，就是画家有时候偷偷把自己名字啊，写在画那个地方，写进去，所以只要有耐心去找，有这个线索去找，理论上可以找到他的签名，至少值得一找。 请大家注意，这幅画从画出来以后，一路流传下来，经过宋朝元朝明朝清朝，到清朝完蛋到了现在，九百年以后才被发现，这个画上有这么两个字，才发现范宽两个字，在树叶子底下，这不很妙吗？九百多年来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去找呢？什么人发现的呢？就是在台湾故宫博物院的一个专家，他的名字叫做李霖灿，他看这幅画发现的，所以李霖灿就写了一部书，这本书就叫做《中国画史研究论集》，李霖灿著，这里面有一页图片，就是这里，看到没有，范宽他就发现了这个东西，他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在一九五八年秋天，他细心去看，找到了图上的这个签名，这个图上找到以后，你看李霖灿说，在一九五八年，我曾在画面上发现了范宽两个字的名款，在我们是尽了一点守藏吏的责任，什么叫做守藏吏呢，就是负责保管国家这些古物的这种官，我们尽了这个责任。 我们要赞美这个李霖灿，我们要骂他们，不但骂他们，还要骂九百年来赞美这幅画的人、收藏这幅画的人，包括董其昌，明朝的董其昌，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怎么你们都发现不出来这个画上有范宽两个字，这个画家偷着把他像暗杠一样，把这个名字塞进去，你们怎么都发现不出来，到九百年以后才发现。那李霖灿他发现了，我们应该赞美他，为什么要谴责他呢？你们一辈子跟这些古董在一起，如果你们细心去看，刚才我所说的，宋朝人有这个习惯，在这个画里面，把他名字偷偷写进去的这个习惯，有的当然也不写，你们为什么不在这幅画里面仔细去找，要等到了一九五八年才找到。现在有一个最有趣的现象出现了，历史上我们对这个作者范宽，画家来追查他，他的历史搞不太清楚，可是有一点是确定的，他在一零二三年还在活着，好了，我们用一九五八去减一零二三，得什么结果呢？我们才知道，这幅画被我们最后发现了，在九百多年以后，发现了有这个作者的名字在里面，有画家的名字在里面。 为什么我谈这段故事？我告诉大家，我不喜欢范宽这个人，跟你李敖什么相干，他是一千年 九百年前的人，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因为范宽的名字啊叫做范中正，我恨蒋中正，所以有中正两个字，我都不喜欢，所以我说，我不喜欢范宽这个人。我用这个故事告诉大家什么？告诉大家今天我们看报纸，看到新闻，我们有会心的了解，什么会心的了解？米开朗基罗画中有画，看到没有，这是今年六月十八号的消息，为什么呢？他画的这些画里面，都有玄机的，好比说，这个里面看出来，根据两个心脏医生的研究，他画的这个口袋，根本画的就是人类的心脏，他画的这个骨骼，也看出来，他是根本的人类的骨骼，诸如此类，就是米开朗基罗画里面，画中有画，可是几百年来大家看不出来，现在才被发现。 同样地我们看到，达芬奇的画又出了问题了，有密码，达芬奇你看，这幅画这么大，里面这小块里面，把它放大，看到没有，有字，有密码，告诉我们什么呢？告诉我们，这画里面可能有画，这就是密码，可能画里面又有画藏在里面，藏在达芬奇的画里面去。这时候我们看到这些记录里面，就是达芬奇未完成的名作是不是找到了，所以他们希望能够可以找到。就注意到什么？注意到这是这幅画，画了五百年以后，现在人去看这幅画，才看出文章来，发现了可能这里面有文章。你看这个另外一个圣母像里面，蒙娜丽莎微笑里面，可能里面都是画里有画，这是画里面红的部分，都可能藏在这幅画里面的，所以呢，他说要求能够在画里面打个小洞，然后去检查。 我举了范宽这个例子，九百年的历史，达芬奇的例子，五百年的历史，告诉大家，同样是这件东西，我们用现代人眼光去看他的时候，用现代的设备看它的时候，现代的仪器看它的时候，现代的科技去检查它的时候，会有古人所发现不出来的一些情况出现，大家不觉得很有趣吗？范宽的画《溪山行旅图》流传了九百年，九百年来没有人发现，范宽两个字的名字就藏在这幅画里面，到了今天才被发现。同样地关于米开朗基罗的画，关于达芬奇的画，都一个一个发现这个问题了。关于范宽的画，很多艺术工作者都谈过，最有名的像谢稚柳谈到了范宽的画派，及其他诸如此类，我不在这里多说，我只告诉大家，在我们古人的诗里面，有一首诗就讲到了，他说我们一辈子被自己眼睛骗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看山，都在图画里面看山，没有看真正自然的山，为什么不看真正自然的山呢？老天爷上帝画这个山，天公老笔无今古—老道，不管今天还是古代，他都画这个山—枉费千金买范宽，就是花那么多钱买一幅画干什么呢，因为真正的自然的画，就是最美丽的。 当然这是一种愤世嫉俗的一种说法，艺术就是艺术，自然就是自然，可是当范宽这幅画九百年来有这个变化，今天我给大家报告出来的时候，你们不觉得非常有趣吗？有趣的原因就是说，为什么九百年来的一个秘密就在这个画上面，大家看不到，像米开朗基罗，为什么大家看不到，像达芬奇画的画，为什么大家看不到，而今天才会发现到？这就告诉我们，这个人间、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万象，当我们用现代的眼光和现代的求知方法去发掘、去追寻的时候，会有不同的现象出现，这是一般人所想不到，以为我们很习惯了，就不对的。我记得物理学家吴大猷，他被我告过，台湾做过中央研究院院长，他有两个有名的学生，一个是杨振宁，一个是李政道，他们得了诺贝尔的物理奖。有一次人家问吴大猷，说为什么你的两个学生杨振宁跟李政道，他们得到了诺贝尔物理奖，你做老师的反倒得不到？并且据我们所知，你在物理学上的这个知识，物理学上的这个深度，比你两个学生高明，为什么他们能够得到诺贝尔物理奖，而你反倒得不到？ 吴大猷讲了段话，讲得很有趣，他说就是因为我的学问太大，所以我得不到了，什么原因呢？因为他的物理知识太丰富了，太有深度了，因为这样子，对很多事情他视为当然，他思想上面那种自由度反倒没有了，而物理知识没有他丰富的人，反倒思想上有自由度，在这个自由度里面，可以发现问题，并且解决问题。吴大猷的答复是，他的两个学生在物理上面虽然不如他，可是他们年轻，他们思想上有自由度，所以他们会发现问题，并且解决问题，并且得到了诺贝尔物理奖。同样地，是不是九百年来，我们看范宽这幅画，大家习以为常，反倒没有自由度，没有仔细去看看这幅画，直到今天才被台湾故宫博物院的一位研究员李霖灿发现，这就是当你没有自由度的时候，你重新把自由度放开，当一个外行人，这样仔细地用放大镜去看这幅画的时候，你反倒会得到不同的效果。今天我拿范宽的这幅画做例子，顺便谈到了米开朗基罗，顺便谈到了达芬奇，这些话都在最近出现了一个新的解读，用新的角度来解释它们，告诉大家，人间有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即使它经过九百年，当我们经过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发现来观察它的时候，我们会得到一个意想不到效果，从范宽的签名上面，我们就得到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