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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包立民 时间:2009-03-27 来源:南方周末 |
| | | | 张大千最后一次携妻徐雯波离开成都,搭乘军用飞机赴台北的时间是1949年12月上旬——成都解放前夕。自此一别,直到1983年4月1日,他病逝台北,再也没有回过大陆。离开大陆后,他先后旅居过台北、香港、印度、日本、巴黎、阿根廷、巴西、美国,最后定居台北。足迹遍布欧美、东南亚。
张大千为什么要在成都解放前夕离蓉赴台呢?关于这个问题,我曾请教过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长期在张大千身边学画的刘力上。刘力上告诉我说,大千先生在政治上是一个无党派人士,他无求于国民党,只是与国民党的一些上层人物于右任、张群、罗家伦有些往来,也仅止于艺术交往。因此不能把他的离乡赴台,看做是投奔国民党。至于他对共产党,去国前既无恩怨,也无往来。不过,1949年初,大千先生在香港曾应何香凝之求,为共产党领袖毛泽东画了一幅荷花,并题了“润之先生”的上款。此事刘力上亲耳听大千先生说过,张还反问力上知不知道润之先生是谁,如果说大千先生当时对共产党已有不满情绪,怕是不会题款相赠的。
我问刘力上,既然张大千对国共两党既无恩仇,也无亲疏,为什么又要离乡去台?刘力上回道,说大千先生一点儿也不怕共产党,不信共产共妻的传言,这也不符合实际。他对共产党的政策是有所闻,并存戒备之心的。这是一。二来,他考虑到共产党新政府搞供给制,以后卖画给谁呢?如果不能卖画的话,今后他一大家子的日子怎么办?谈到这里,刘力上插了一段徐悲鸿托人捎信,邀请大千先生北上,许以月薪三千斤小米(当时北平艺专教授的最高供给)的故事,大千先生亲口对他谈起此事,他听后高兴地说:“好啊,老师,咱们一起去吧!”大千先生踌躇片刻说:“你老师一走,师母、师弟、师妹们郎格办?王灵官会放过他们吗?”表面上看,张大千是怕成都的军阀王陵基的捣乱迫害,实际上心里是在盘算:三千斤小米够什么用?
张大千先生的老友叶浅予,看得更为透彻:“1949年蒋介石政权已退居西南一角,作为自由主义的艺术家,又依恋于中国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关系,对中国即将来的革命,不但不能理解,而且会有反感。原因很简单,他怕在这个即将来临的新社会,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说穿了,他怕戴上反革命帽子,也许活不成。”
新中国成立后,中共高层领导曾多次过问张大千的回归问题。据张大千的好友谢稚柳告诉我说,1950年代初,陈(毅)老总问过他,中国画家谁画得好?他说当然是张大千。陈毅又问,张大千现在何处?谢答在海外。陈老总让谢稚柳写信劝他回来。又据叶浅予回忆,周总理也多次过问张大千,一次是让他和徐悲鸿联名写信劝张回国,一次是张大千的家属杨宛君捐赠了张大千的一批敦煌壁画临摹稿,周恩来获悉后,亲自指示文化部颁发四万元奖金,并过问奖金的分配,要留二万元给大千先生回来后用。除此以外,周总理还指示有关部门,择机动员张大千回国。
张大千的态度是,对于亲友的劝说信件,或婉言谢绝,或不予回复。对于中共官方的宣传工作,能回避则回避,不能回避,就左右周旋。总之一句话,他不愿意回归大陆。
谢家孝在《张大千的世界》中,记载了1956年中国商业代表团团长与张大千在酒宴上的一段对话。
团长:“上海一别,不知近况如何?”
张大千:“国破家亡,亡命天涯,哪有什么好日子好过啊,欠了一身债!”
团长:“欠了多少债?”
张大千:“不多,二三十万美金!”
团长:“人民政府可以代你还债,只要你肯答应回去。”
张大千:“我张大千一生,自己的债自己了。想当年在敦煌,我也欠了几百条金子的债,人家说我发掘艺术有功,可以申请政府补助。我都不肯,我不管你说的是啥子政府,政府的钱是国家的,怎好拿国家的钱给私人还债?”
几巡茅台之后,宾主都已醉醺醺,主人站起来说:“张先生,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今天最好表明态度。”张大千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我张大千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向来站在哪一边,就站在哪一边。”
1981年,谢稚柳在香港答记者问时,谈到了张大千回内地的问题,他的看法是:“我也希望他回去,但我决不劝他回去。原因有二,一是张大千自由散漫,爱花钱,在国内,没有这样的条件。第二,张大千自由主义很强烈,要是让他当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美协理事等职,经常要开会,肯定吃不消。张大千这人,只适宜写画,不适宜开会,他不擅说话,更不擅作大报告。”谢稚柳是大千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至交好友,对他的个性脾气自然了若指掌,这两点是从他的生活作风和个性上,道出了他不愿回归的原因。
除了谢稚柳说的两点原因外,还有两条是张大千不愿归来的重要原因,一是经济方面,二是政治方面。
经济方面,新中国成立初期,困难重重,百废待兴。人民政府的主要精力放在恢复与发展工农业生产,解决四亿多人民的温饱问题。公私合营前,除少数私方人员外,绝大部分人员(从国家主席到小公务员、小职员)先实行供给制,后是低薪,衣食住行外,所剩无几。很少有人会用钱来收藏字画,艺术市场十分萧条,既无国内市场,更无海外市场,中国画没有出路,绝大多数中国画家改画连环画、年画或广告设计,有的从事美术教育,只有极少数画家(如齐白石)还能坚持卖画为生,但价格甚低。当年齐白石一幅画,只有几十元,还不太好卖……对张大千来说,有没有艺术市场(即卖画环境)是他安身立命的重要问题,这是张大千不愿回国在经济方面的重要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张大千的家是一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庭中有不少人需要他照料接济,诸如他的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及两房夫人,都是年逾花甲或没有收入的老人(还不包括子侄辈中的困难户),据了解,张大千在海外站稳脚跟后,每月按时给三哥三嫂一房寄的生活费是一百港币(上世纪约合人民币四五十元),这在五六十年代中小城市,相当于四五个人的生活费;如果张大千回国,没有卖画的环境,不要说帮助这些亲友了,恐怕连他自己一大家妻儿的生活也难以维持了。
最近,笔者从张大千的侄孙(三哥张丽诚的孙子)张之先处,读到了一些张大千致张丽诚的家书,这批家书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写的,信中所叙的多属家庭生活及手足之情,其中有一封写于1961年5月29日(阴历)的信,颇能说明问题……1961年,正值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享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川中盆地也在劫难逃,因政策失误而造成的“人祸”更是惨重,消息传到迁居巴西的张大千耳中,自然要焦急,因此托香港的学生,寄了一批食品给三哥三嫂,聊解口腹之欲。
从政治上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政治运动不断,“土改”、“肃反”、“三反五反”、“整风反右”、“反右倾”、“社教”,一直到“文化大革命”。这些政治运动,张大千虽然不明究竟,但是他有一些亲友、画界朋友在运动中受到了各种伤害,通过香港新闻媒介和亲友书信传递,使他对共产党的政治运动产生了反感。说张大千一点儿也不想回来看看,看看故乡的亲人,看看老朋友,有点不近情理,但是他心里的确真害怕,怕扣住他不放,怕扣住他算账。
可以设想一下,倘若张大千上世纪五十年代果真回国了,他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吗?即使“反右”这一关“保护”过去了,“文革”这一关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这也是张大千迟迟不归的根本原因。(因版面原因,本文作了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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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在八德园柿子树下
1961年1月23日
三哥三嫂:
弟原定一月动身到巴黎,今以家中琐事,故改于二月十五始去。哥嫂申请已得允准否?来信仍交巴黎郭博士转为盼。每月寄哥嫂之人民币四十余元,计香港此时已无余款,恐将断一二月,弟正在托人续兑也。申请获准,弟得信即兑旅费,千祈安心。弟在欧洲得到哥嫂动身确期,即来香港迎候。香港二三月已暖,但重庆至武汉一带仍属寒冷,务望一路注意衣服,过了衡阳,便渐温暖也。弟肩膀仍痛,近日贴狗皮膏,稍见效。九侄媳所需表,已函港友代购,寄到须缓时日也。
一月廿三日八弟爰书
1961年5月29日
三哥赐鉴:
老年弟兄天各一方,不得相见,惨痛万分!月初经过香港,曾托一门生兑上美金五十元(合人民币一百廿二元)。度此信到时,此款亦当收到,外寄砂糖二公斤、花生油五公斤、花生米二公斤、红枣一公斤、肉松二公斤、云腿四罐。则云须一月半或两月方可寄到,不知去年在巴西所寄之食物收到与否。弟一人在法国,大约六月十二飞回巴西。哥回信仍寄巴西为盼。今晨弟媳由巴西转到一月廿四日(腊月初八日)哥手示,拜读再三,哭泣不已。老年手足但求同聚,不计贫苦。
弟之近况尚可慰,哥(弟之误笔)于万里之外,每年卖画可得美金万余(合人民币三万上下),只是人口稍多,足够家用,无多蓄积而已(保罗夫妇及子女三人共五人,澄澄、满满、牛牛、阿乌、朵女、满女、丑女共七人,弟同弟媳二人,一家共有十四人,果园有柿子一千五百棵,每年可收四五千美金)。万望哥与三嫂申请同时出国,来香港会晤,斯得与哥嫂见面,决计同回。若哥嫂不能同来香港,则弟亦决不归矣!
哥嫂来港见面之后,使弟完全了解国内情形,弟即将农场、汽车、房屋卖了可得四五万美金,随侍哥嫂回到国内居住也。从下月底,弟仍按月与哥兑人民币四十元为日用,若是请准了出来,赐信,弟便兑旅费回来。只要哥嫂到了上海,弟就飞到香港来等。三嫂是我们家里的一位老嫂子,弟小的时候,穿衣做鞋洗澡,都是她照料的,弟真是当她同母亲一样。现在弟成名了,无以报答,只希望今生今世能多见几面,
只要能够在香港见面,弟决定一同回去的。但是弟有请求,千万不要带了孙儿一路,第一哥嫂在旅途不便,第二旅费太大,要多用几百元,香港进口,更要花钱得多。何不将多花的钱交与九侄媳,留与侄孙儿衣穿饭吃,两三年也有多了。
哥所要的原子锅,据弟知道的,国内是不许寄进口的,但是弟仍托香港门人试办看看。九侄所要的表,那是绝对不可以进口的,前年二嫂来,要带一只表,都没有办到,随身一枝自来(水)笔,在香港广东交界的地方,都被扣了。只有等十天以后,兑点钱与九侄,叫他自己在国内买吧。请哥嫂保重和继续申请。敬祝平安万福!
弟目疾未加重,尚可写画,祈释念。
弟爰叩头上言五月廿九日
1961年6月12日
三哥赐鉴:
三号曾上一函,略告弟之近况,七号已将支票寄去香港,托人与哥嫂兑上人民币三百元希望收到此款能早到上海,请准来到澳门。至于哥嫂动身后,九侄侄媳等生活负担太重,弟亦已托人按月兑港币一百元约合人民币卅余元,哥嫂不必挂念后辈也。
弟一星期后即回巴西,盼哥随时来信,使我们手足如同时时见面一样,不要太费力,写得太多,写的字太小太费力。弟只希望看到哥的笔迹,知道平安就好。第一希望还是早早出来。弟只要得了哥请准来港的消息,(就)飞到香港来等哥嫂两人同来,至要至盼。如若旅费不够,来信,弟即刻托人兑上。弟此次在巴黎博物馆展览,颇得好评,可惜目录不能与哥嫂寄回。哥嫂见了,一定是欢喜,你的小兄弟成名世界了。
九侄要的表,实在是寄不进来,明天有人回香港,弟托他带美金廿元,由港寄兑与九侄,叫他在国内买罢。九侄若写来(信),叫他写得大一点,小字看不清楚,要请别人念,不大方便。
专肃即请平安,三嫂同此。
八弟爰大千六月十二日
1961年8月22日
三哥左右:
本月十八日奉到七月廿五日航空手示始悉。蓉娣于五月廿七日病故,十一侄竟未来信,或者平信来得太慢,尚在途中也。蒙哥冒雨赶到成都,使弟悲感万分,逢此乱世,生前未能尽其责任,死后亦不得临穴一哭,中心负疚,痛何如之!
哥与三嫂身体近日如何,弟谨仍月兑港币一百元以为生活补助。倘身体复原,仍盼能来澳门会晤。弟于八月八日返抵巴西,家中一切尚好,罗侄拟养鸡数千,可助一家生活之费,迩日正在捡择地方。弟眼力不如前,但仍能作粗笔写意之画,所得润笔,尚可养活全家也。农场种柿子一千五百株,已有收成,故生活尚觉宽裕有余,故仍可按月与浣嫂及哥,与十侄女、十一侄女兑少数款子也。兹与九侄买得佩表一只,已托高岭梅兄于香港寄川,大约二三个月可以收得。前巴西所寄奶粉等已退回,因中国不许进口。香港所寄浣嫂早已收到了,想此时哥亦当收到也。盼航空赐告,以便再寄。前月所寄港币一百元是哥生活费,非与九侄买表用者。弟处一切俱好,此时正当春天,不日将家中全景照像寄呈。三嫂与九侄等安好。
八月廿二日爰书
1961年9月20日
三哥左右:
手示欣慰万分,敬悉。哥嫂身体比前康健,已向公安局申请,如能获得允准,即可起身。兄到上海计算所需旅费须一千余元,弟尽力筹备此数在手。只要哥航信,即时汇回,请哥指定汇至四川,或是上海。此时弟仍按月兑回生活费港币一百元,想来均已收到。九侄所望手表,亦已托港友购寄,港寄食品亦已收到,甚慰。今又托人再寄。
哥离洛带后,九侄亦可取食物也。去年巴西所寄,不能进口,昨已退回弟处,真是气人。浣嫂、正蓉、拾得侄三处亦均被退回,此后正蓉、拾得两处不再寄矣。十一侄女久无信来,今读哥来函,始悉彼迁居多子巷,弟所寄信多投瘟祖庙,恐俱未得到,但又(未字之误)见退回。鲁慧敏母女四人住处,弟亦不知,望哥赐告。弟拟兑少数钱去与媳孙辈也。
浣嫂已在申请,但不知能获准否。哥嫂来时,千万毋带小孙同行,一路上照应不便故也。弟所知路线由上海乘车至广州,广州至澳门,上海无船至香港。哥到上海,二嫂当详告。三哥三嫂福安,九侄侄媳孙辈均此。
九月廿日弟爰大千弟媳雯波叩头
1961年11月13日
三哥三嫂惠鉴:
上月接到九月廿七日赐函并照片。因右臂风湿疼痛,入院调治,今始回家,幸已治愈十之八九。迟复为罪。敬阅照片,哥嫂俱精神康健,至为欣慰。申请来港,尚未得允准,祈哥不怕麻烦,继续请求,必可获准也。顷于八日又接到兄第八次之信,但未书日期,以前之信,均一一拜到。惟报纸未得,以后千万不要再寄报纸,弟亦不寄报与兄,兹寄呈本年弟在法国个展目录一册,内附照片两张,航寄或能早到也。此时天气已冷,以弟揣度,得批准必在来年二三月间矣(兄来信,即刻兑川资)。天气已回暖,旅途当较便宜,由汉口转车来广州,兄嫂动身之时,打一电报,弟即飞香港迎接。自巴西飞香港,只须两天半也。九侄之表已收到否?另有第二批食物恐尚未到十侄媳处,已托门生兑少数款子,待其回信后当陆续接济之。弟前函附呈像片一幅,未知得阅否,此后来往信函决遵兄意编成连号,方知有遗失否也。三嫂及九侄等安好。
十一月十三日八弟爰
1962年1月9日
三哥三嫂惠鉴:
久不得来信,未知事如何也。昨得拾得信,知其夫妇曾到洛带省视,并云看到弟所寄目录。弟右臂仍痛,久不作画,须于月底赴巴黎就医。希望哥嫂能于阴历二三月来到香港会晤,弟了解国内情形,便可同归也。心铭来信云,狗皮膏,邮政不能寄,已命罗侄回信,请不必寄了。香港好买,已有友人寄来数贴也。九侄媳要表,待弟到港之后,托人买甚易,到深圳寄邮,纳税不易之故也。阿婆老人家寿辰,弟处全体照相一帧,日内洗出寄呈。兹有恳者,望哥将全家生日写示,以便子侄辈到时行礼,示不忘亲亲也。
二哥五月廿七日或二十三日,弟记不清。
三哥二月十二,三嫂是二月初几。
四哥腊月廿一,四嫂九月廿一日。
来示交巴黎为盼。
一月九日弟爰
1962年2月9日
三哥三嫂:
不得来信又是两个月了,不知何故。前得萧建初信,知道他们见到了弟寄呈哥嫂的巴黎画展目录,但是哥嫂却没有回信。弟担心哥嫂身体不好,日夜不安。弟原定一月份能赴欧洲,农场事体多,又兼开了一个廿亩大的湖,栽花栽竹,忙个不了。现在才告一段落,于三日后飞巴黎,十七日要赶到日本,约住两星期,于三月初仍转巴黎。若是三日后在巴黎能得到哥的信,有来港的消息,那么弟就在港等,不急急的回巴黎了。计算香港存款已完,累哥受窘。弟到港即当补汇。九侄媳的亦当同时寄出,表价不贵,每只只须人民币七十元上下,但是上税与寄费却须人民币一百七八十元,只可与自己人买,不可与外人。托人去深圳纳税寄邮实在困难也。拾得不知托人困难,来信托为其友人代买,已去函命向其友人婉告也。
八弟爰大千二月九日
1963年3月4日
三哥三嫂赐鉴:
自去年得到兄嫂到了上海之讯,举家欢忭欲狂,既而乃知不能来港澳相聚,复又折回简阳,遂再不得兄嫂消息,不知究竟如何?按月所兑之港币百元收到否?今十一侄女来此已近一月,十侄女亦将来晤,不知兄嫂何以竟不能来,弟待十侄女见面后,即仍南返,一切情形十一侄女还川后当详陈也。望兄嫂仍继续申请,必可获准。肃叩福体胜常。
八弟爰三月四日
1963年8月25日
三哥赐鉴:
前两得来示,俱未能即时奉覆,至为惶恐。缘久游回家,家事颇多繁复,不幸浣嫂又以心脏病入医院,才三日忽而弃世。弟虽六十四五人,从不更事,罗侄更无论矣!办理丧葬,真是不知所措,所幸朋友尚多,相助安葬于摩诘公墓,稍待数月,再行修墓树碑。十一侄已行回川,不知曾到洛带来省兄否。拾侄挈其小女来巴西,拟住数月始返。兄已得出国许可,闻之至慰,但弟今年之内无法出外,一因家事牵制,二因十月底十一月初弟有画展举行,弟希望兄明年二三月动身来港,弟决来迎接。两月前弟曾托人于香港与兄兑回美金二百,铭侄义侄美金各一百,至今未得来信,不知究竟收到否。千万速即赐复为盼。
八月廿五日八弟爰大千
1964年1月21日
三哥三嫂亲鉴:
自去年回巴西后,十月又到欧洲。于瑞士因洗澡跌伤右肋骨,至今医云已愈,仍然时时作痛,久久未能写信为憾憾也。近来想哥嫂安好,兹托人于香港与哥嫂兑回港币三百元,以为零用。此款到时,恐在二月底矣,不能为春节之需,是弟疏忽处也。拾侄仍在此,须稍迟方还川,弟在此间亦暂不出门,但有意于四五月去日本看花,若哥嫂能出来,则当赴香港迎候。
一月廿一日八弟爰大千
1974年约11月
三哥三嫂赐鉴:
今年来不得音讯惟略从祖莱七弟处得知一二,稍慰寸心。而老弟兄久久不得相见悲痛何足言也。弟四月初度,翌日即得心脏病入院二周,始转危为安。已而胆石复发,胆略愈,十二指肠又患溃疡。自起病至今,忽忽四月矣,百事俱废,行走亦须人扶掖,各方友好,信续信断。昨日忽得七弟转来兄亲笔小字细书及九侄函示,知阖家平善。病愈一年命作兰花水仙,半年来不亲纸笔,本手生强尽心墨竹一幅,行笔知弟心情虽快而手不听使,奈何奈何。
兄之不能出国与弟之不能归同一情况,言念及此,中心如割矣。七弟不久当来省弟。家中所须,当仍托其照料也。心健侄十年无音信,想已死矣。兄有否闻,倘有所闻望告知,弟决不为此伤痛也。
弟爰大千
(丽诚加记:1974年11月24日收到,即农历甲寅岁十月十九日收到此信。)
《张大千家书》即将由山东画报出版社隆重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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