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樊谈一首短诗写作 不止一次,我在野外的树林或草丛中,看见过两只正在交配的甲虫,它们在一片摇晃的叶子上放浪形骸,毫不理会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窥视。若是找一根树枝拨一拨,它们便“啪”地从叶子上掉下来,但身体还牢牢镶嵌在一起。 两只甲虫在人类文明的另一端,在体制,秩序,教义的另一端。像太阳合抱着月亮,天然地构成了一种不受干扰的自足境界。 在我观察的时候,并不存在任何预设的语境,我把自然之外的世界洗空了,回到了原初的纯然和自在里。两只甲虫就是世界的圆心,从这个原初出发,它将成为与人类发生关联的暴力之轴。 一片叶子对整个春天的映射,一滴露珠对整个世界的映射,都是从原初的物象开始的。但是:再原初的物象也必须有它隐含的隐喻系统,否则,它们就不配来到诗行中。两只甲虫绝对是一个自足的隐喻系统,而人(或者说人的文化符号)是另一个隐喻系统,诗意就在甲虫与人相互映照的张力中产生,并且穿过二者的蕴涵宽阔地辐射。正如我在一首诗中所写: 正午的林子里 两只甲虫,对我的注目 置若罔闻 青天白日,它们 在一片摇晃的叶子上 放浪形骸。 因为不懂得羞耻 它们的快乐 完全不像人那样 旁逸斜出: 一根雄性的毒针 有时插在麻木的神经上 有时插在群体的秩序和教义上 人的困境就是你和我共有的困境。我们的脸庞,我们的嘴唇,我们的手。我们的脚,我们的头发,我们的呼吸,我们的器官——全部在各自的困境中,在它们存在伊始,就被预设的隐喻密码中,我们无力破解和挣脱它们。我们的性也是,我们的性困在性的隐喻中,和甲虫完全不一样。我们的性不完全是性,更多地与文化、亦或是对文化的反抗相关。这当然不能怪我们,从一出生,我们的一切都被安排和规定好了,一切活动都在人为的秩序和规范中,但是制定这些的人,却从来不去遵守。 唯有诗人,轻易地穿过了这一切。如果你和我恰巧符合了道德,那一定是“爱与爱”之间心甘情愿的契约。但在通常情况下,每个诗人都在自我怀疑的天性中,质疑着道德和教义,质疑着被规定的秩序和路线,而你和我的性和器官,在人类文明造就的语境中,反抗着它自身附带的一切隐喻。 不幸的是,人类身处的现代文明,由一个又一个无法破解的隐喻链接着,构成了一个走不出的迷宫。我们在性中舞蹈,想要找回自由,却从一个隐喻跳跃到了另一个隐喻,挣脱了一个镣铐又戴上了一个镣铐。距自由与美,还是很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