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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来 姜广平:用意料之外的手法讲好经得起推敲的故事——与戴来对话
【关于戴来】
戴来,1972年10月生,苏州人。近年在《人民文学》、《收获》、《钟山》等刊发表长、中、短篇小说一百五十多万字,中短篇小说入选多种选刊选本,部分被译介到国外,出版有长篇小说《对面有人》、《练习生活练习爱》、《甲乙丙丁》,《鱼说》等7部,小说集《要么进来,要么出去》、《亮了一下》、《把门关上》、《闪了一下腰》等6部,随笔集《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将日子折腾到底》。2002年获首届春天文学奖。2003年获《人民文学》年度短篇奖。2008年获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
【导语】
戴来在70年代作家里也许是个非常鲜明的异数。在身体写作与女性写作甚嚣尘上的时候,在这一批作家中,可能惟一没有遭此恶谥的就只有戴来了。
戴来更关注“几乎无事的悲剧”,也更关注小说品质的圆整。小说到了戴来的手上,显然得到了更大的尊重。作为70后女作家的杰出代表,她素以娴熟的中短篇小说艺术、理性审视的目光与凛冽的精神分析著称。戴来无疑是目前深富创造活力的青年作家中非常引人注目的,她的出色的小说文本与预设的“女性写作”领地之间有着一种自觉的距离,对于当下生活的突入与体验有着迥异于同时代女性作家的独特风格和罕见深度,其在叙事和语言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才华更是令人惊叹。
【关键词】70后女作家 戴来 小说文本 游戏
姜广平:你从苏州去到千里之外的河南新乡,且一住就是十几年,这里除了有生活的必然性以外,是不是也有你想获得一种生活的“陌生化”感觉以更好地进入到写作状态中?
戴来:我倒没有想过从写作的角度来安排我的生活,随我先生在新乡生活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生活上,我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是个害怕改变的人,生活习惯上的改变会让我不安和焦虑。在“绝对”熟悉的环境里,我更容易进入写作状态。
姜广平:这两座城市给你的写作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戴来:在苏州,我可能完成的是不多的一点儿阅读,还写过一点儿诗,算是一种语言训练。而在新乡,我过着相对封闭、安静和简单的生活,有的是时间。有那么两年时间,我还真读了不少书。
尽管我真正开始写作是到了河南之后,但在我小说中出现的许多背景和人文环境,还是江南痕迹的,毕竟我在苏州生活了二十多年。
姜广平:作为一个女作家,你的作品却基本上都是男性视角,且极少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是不是想获得一种旁观者的视角与感觉?为什么要回避大多数女性作家都一直着迷的女性视角?
戴来:这不是“回避”,而是一种选择。起初是觉得从男性角度去表现生活很好玩,有意思。事实上,用男性视角写作给了我更大的想象的空间。
姜广平:我们如何理解这种男性视角呢?是不是假性男性视角,而真正的视角仍然是女性的?或者说,这是为了获得一种效果,如李敬泽先生所说的“残酷”,当然,李敬泽先生解释道:“不是那种恶毒的残酷,而是冷静、精确,像一个外科医生,她的手不会抖。当戴来写小说时她通常穿着白大褂、脸上蒙着口罩,这副派头总会震慑住读者……”
戴来:你不妨把这理解为是一个作家站在自己的性别视点上对另一个性别世界试图做的理解和窥视,尽管这里面不可避免地带有自身的性别经验。
另外,我认为李敬泽所说的“残酷”,指的是我的叙事状态。
姜广平:没错,是指的一种叙事状态,然而,这样的叙事状态,也直接决定了写作的结果。
你也谈到了窥视。窥视作为一种视角也是一种非常别致的小说视角啊,你的《茄子》、《爱人》、《对面有人》似乎都是在写窥视的。《五月十二日的生活》、《突然》、《外面起风了》、《一、二、一》、《亮了一下》等也好像有这么点味儿。可能,作家对窥视都抱有热情,窥视似乎近乎原罪了,作家们如果认真挖掘,是能拉伸出人性的风景的。当然,窥视可能更能抵达真相与真理。
戴来:窥视是一种角度,它是我写作时手上的一件工具,然而并不是惟一的。我希望加入窥视这一视角让本来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让貌似复杂的问题呈现出简单的本质,同时更逼近所谓的真相。在写作上,从多个角度去描述同一事件是我喜欢的方式。
姜广平:关于《爱人》,你似乎又太想弱化偷窥的情节。
戴来:虽然《爱人》里面的人物都在看来看去,窥视别人的同时也在被别人窥视着,但偷窥只是我小说人物进入故事的姿态,进入他们生活的方式,我叙述的兴趣点不在此。
姜广平:给小说取名叫《爱人》,肯定是想说更深的东西,这是不是指向小芸的那个橡胶的和真人一样的模特呢?是否是因为那模特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满足和踏实”?而这一点,是否又想表明:在现实中,我们已经没有爱的能力?再不,是不是想要表达我们其实已经无法找到我们关于爱的表达方式?
戴来:《爱人》写于8年前,是一个两万字的小中篇。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写这个东西好像是始于对“爱人”这个称谓的怀疑和排斥。你声称的爱人真的是你正在爱着的那个人吗?当某人在介绍“这是我的爱人”的同时,心里也许正在惦记着另一个人。
在《爱人》里,我设计了一帮丧失了正常交流能力的家伙,他们不信任现实生活中的爱,他们不信任自己爱的能力和诚意,在现实的恋爱中,他们体会不到安全感、幸福感和满足感。在对既定的价值秩序不信任的同时,他们其实又是渴望交流的,窥视完成了他们想象中的交流。
写完这个中篇,我总觉得言犹未尽,所以后来在此基础上又写了《练习生活练习爱》。
姜广平:还有你的用力问题,是不是过于在女性身上用了回避的力气?当然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是不是过于在男性身上用了力气?前者细腻而深刻,而后者则过于直接而异化?像小芸的上司,成天打她算盘、“我”偷窥马力的同时偷窥自己的柳自全、马力变态地抢走自己的妹妹。这里对男性有没有一种过于否定性的东西存在?或是你想通过男性来表达一个变形了的物质环境与情感空间?
戴来:我想我没有刻意去回避或用力,这里面的人都是有病的人,小芸的毛病并不比马力轻。
姜广平:《茄子》这一篇,好像更有意味。只不过偷窥的形式变成了照相这种方式,也不再是一个人偷窥,是两个人,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暧昧事情的过程。但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想在偷窥这一问题上以一种中国方式穷尽其所有的形式?
戴来:我们彼此都在看来看去,比如读者看小说、比如邻里之间拉家常,包括我们现在做访谈,其实都是在窥视别人的生活经验及其内心。在《茄子》里,窥视依然只是其中的一个角度。
姜广平:如此一来,对一个小说家的想象力确实就是一种严重的挑战了。
戴来:我从中获得了乐趣。
姜广平:你对当代生活现场感的目击与触及,对生活之痛的敏感体验与表达是有目共睹的。你的小说关注与揭示的是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以及这个时代的现实生活与人的精神境遇之间的巨大矛盾与裂痕。金钱、同居、同性恋、黄段子、情感陪护、网络、偷窥、欺骗、游戏等等这些富有时代现场感的关键词成为了小说的主体语汇,它们杂糅在一起散发出当代生活的勃勃气息。你是否担心过对当下生活会存在一种误读?
戴来:把现实生活的诸多境况杂糅在一部小说里,也许会显得拥挤,但我想现实生活是多层次和多向度的,在生活中,读者看到的感受到的其实更为繁杂。我所做的只是呈现,当然还有局部的放大。
姜广平:还有人物,你的主人公大都是一些“生活在生活之外”的边缘人,离婚、寻找、等待、逃跑、漂泊等等成了你小说的“符码性”主题词汇,构成了对主人公边缘处境和生存困境的绝好阐释。这是否又会造成对当下生活的误解?当然,作家对生活有权利表明自己的阐释,哪怕这种阐释就是一种误解与误读。
戴来:所谓的小人物、边缘人,他们也许没什么文化,没有显赫的社会地位,没钱,没理想,没追求,甚至生活态度也很不严谨,可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和精神状态,而逃避,是他们选择的生活姿态。我在呈现上也许有些放大,但毫无疑问,他们存在着,是我们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
姜广平:你一直在努力把平庸的现实上升到文学视野,但你是否考虑过,你可能已经以一种放大了的荒诞性和焦灼感来呈现?
戴来:也许是因为我的集中呈现给了你这样的感觉。
姜广平:说到这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看来,小说中的故事应该处于一种什么样的位置?作家如何处理故事才是一种最佳的状态呢?
戴来:这也是个“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小说作为一种叙事艺术,故事是主干,它在一定程度上连接着一定的人物,因此,用意料之外的手法讲好经得起推敲的故事,就是一种不错的状态。
姜广平:这里就势必会出现另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故事与小说的关系?当然,我这里指的故事,可能是那种带有传奇、玄秘或迷障意味的。我总觉得,小说最重要的是要有小说味儿,是将平凡乃至沉闷的生活写出来。
戴来:在小说中,故事与人物的关系很重要,这也构成了故事与小说的关系。我以为的“小说味”,就是以独特的语言讲述有意思的故事。
姜广平:这样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意义”:小说的意义是不是仅仅在于揭出小说本身所叙述的对象存在着的涵义?
戴来:“意义”的发现是读者和评论家的事,作为写作者的我只关心有没有意思,如果读者一不小心看出了那么点意思,那就有点意思了。
姜广平:另一个有意义的话题是,你觉得小说中应该如何处理作家自己呢?这是我一直想问而未问的问题。李敬泽有一篇谈你的文章《把雨衣挂在门外》,在谈作家与作品的关系时,我觉得挺有意味的。
戴来:老早以前,我看到过福楼拜的一句话,好像是说:作者应该消失在作品后面,当时我在旁边批了一个“已阅,同意”。呵呵。
姜广平:你的小说题目非常别致,《练习生活练习爱》、《要么进来,要么出去》、《别敲我的门,我不在》、《亮了一下》、《甲乙丙丁》等,细思之下,都有那么点特别的韵味儿。我由此发现,应该有两类作家,一类作家,对题目很考究,一类作家,对题目很不考究。你应该属于考究的一类吧?但这种考究,却有点不落痕迹,多数是以小说中的原话或人物的话语来命题的,我觉得这非常有意思。我跟作家们的对话标题,往往也着力在寻找作家自己的话来作为标题的。
戴来:小说题目好像还真算是我的一个特点,我自己也有点得意的。我往往是写完了回头去作品中找,一般还是能找到既口语化又有点意思的题目。
姜广平:还发现你的小说中,失败者作为主人公的很多。或者说,是对自己身份确认的人作为主人公的多。那个讲一个历史学家一生的故事的小说也挺有意味的,你是不是想着意描写一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物,写一个寻找的故事、一个理想最终倒在现实面前的故事?
戴来:其实这个东西我还没真正动手写,一直在做准备,我手里抓到几张好牌,但还不够,我叮嘱自己,要耐下心来。
姜广平:另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你说你在“十年前,中年人,尤其是中年男人的精神世界是我写作的兴奋点,而这几年,老年人的生存状况让我有深入进去思考和探究的兴趣”。很多读者与文学学者也都关注到了你写作中的这一现象。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文学视角的?这似乎是远离你的文学经验的。当然,作家写作,靠经验,也靠经验以外的东西。
戴来:还是因为有点难度所以让我觉得有意思。
姜广平:这使我想起你的一篇深刻关注当下的作品《红烧肉》。像《红烧肉》这样的作品,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也是在关注着“底层”?你对“底层”及“底层文学”有何看法?
戴来:底层是一个社会学名词,但近几年“底层文学”俨然成了一种主流的、时髦的流行文学。我并不认同“底层文学”这一命名,它在道德上是可疑的。
反正我写触动我的、我有能力把握的东西,至于是不是“底层生活”或“底层文学”,我无所谓。
姜广平:这一次《作家》再度将你们几个女作家隆重推出。在很多人看来,70年代女作家的大部分作品的优势是尊重身体,尊重日常经验,精神不是凌空起舞的,细节叙述比较有趣,与时代比较贴近。但不足之处是经验写作仍然占主导地位,都市生活是作品的主要背景,如超市、宾馆、饭店、酒吧是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人物的思想情感行为举止与这个浮华时代有一种默契。你与这70年代出生的女作家群体之间的差别何在?
戴来:没比较过,这是评论家的事,如果他们有兴趣的话。
姜广平:不可否认的是,在70年代出生的绝大部分作家的作品中,小说往往偏精细、精巧,很多作品细部叙述很到位,但在气势气象方面,在世界的整体性的呈现方面仍有所欠缺。可能,最近历经了十多个年头,70年代出生的作家是成长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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