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牛津的学生是教授烟斗熏出来的
● 邵建教育部最近有令而且是全国通令:学校校园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律禁止吸烟。对高校则网开一面:所有高等学校建筑物内一律禁止吸烟,也不得设置吸烟室。就教育部和高校的关系而言,它是不是各地高校的行政首长,可以直接向全国所有高校下达行政指令(请问现在的私立高校是否包括在内)。一纸红头颁八方,各地高校哪怕就是消极,也要应付。这是不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教育行政化。教育部虽然是国家最高教育管理机构,但它的指令只适合部内,不合适大学。大学不是行政单位,也不是它的下属。如果是,它就丧失了大学的属性。 校园内是否禁止吸烟,最好成为各大学校园自治的一部分。这样的决定让各高校自己做出,远比由教育部下达禁令好。何况教育部应该知道,这样的禁令对各高校大致等于放空炮。现在高校大都在大学城,空间不是很紧张。有的高校老师都有一小间办公室,他在自己的房间关起门来吸烟,谁也不知道。当然,教育部禁烟,主要不在于是否禁得了。而是这样的部令,哪怕是对的,也与大学应该落实的自由教育精神格格不入。 不过这道吸烟禁令,倒让我想起徐志摩的一篇文章《吸烟与文化》。说:牛津在全世界名声压得倒人,但,牛津的秘密是它的导师制。导师制的秘密,徐志摩引用了一位牛津教授的调侃:对准弟子的脑壳抽烟。也就是说,牛津的学生是教授用烟斗熏出来的。“多少伟大的政治家,学者,诗人,艺术家,科学家,是这两个学府的产儿(另一个指剑桥)——烟味儿给熏出来的。” 这当然是一种英式幽默,或者俏皮。它并不合适今天的高校效法,而且也无从效法。吸烟这一层的背后,关键是导师制。导师制的背后,不是吸烟而是自由。古典时代的牛津与剑桥不用说,即使到了徐志摩求学的时代,依然不是重知识而是重在养育人(亦即培养学生的兴趣,熏陶学生的人格)。它的教育目标是养成古典时代的君子,而非现代知识分科上的职业人。这是古典教育和现代教育的分野,也可以说是人文教育与科学教育的不同。这其中的区别,不妨袭用当年孔子的话“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从古典时代沿袭而今的自由教育,就牛津剑桥来说,固然不会出现我们这里动辄就颁发部令的行政化。岂独如此,就是在校内,与我们这里不是教师主导教学而是行政主导教学因而呈现出各种清规戒律不同,教授们的教学自由和学生们的问学自由,同样让今天的我们无法想象。不独教育内容,就是教育的形式,它甚至都可以是散漫的、慵懒的。否则我们就无法理解什么叫牛津的学生是教授的烟斗熏出来的。 那个时代的牛津学生,和教授一样,居然也可以抽烟(这倒不值得欣羡)。既然是导师制,学生不会多,一间不大的屋子,师生三五,学会在沙发上古怪的坐着,学会半吞半吐的谈话,烟雾随着各人的话语而缭绕,在徐志摩看来,大学教育尽也够了。是的,这倒很像孔子的私学时代,师生围坐或学生侍坐,孔子说“盍各言尔志”,于是大家各尽其言,然后孔子评点。当然孔子最满意的是这一次,一个学生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詠而归。”孔子不禁喟然颔首。这是一个经典桥段,什么叫人文教育,什么是人格熏陶,还有什么师生互动,都在这里了。它有形式也可以不拘形式,正如可以有烟,也可以无烟。但贯穿其中的只有两个字:自由。 禁烟只是一种表象。令人慨叹的是,校外行政化和同样如此的校内行政化,致使我们的大学教育,无论内容,还是形式,率无自由可言。这里最受伤害的还不是科学教育,而是人文教育。人文教育,人字当头,它以文化人,从而养成一种自由而有修为的人格。可以说,不自由,无教育。抑或那只能叫非人教育,比如把人培养成反人文的接班人(可惜那是人其表而工具其里)。然而,事理并非不懂;但,大道如青天,谁都不得出。这才是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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