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斌:一天天读书,一天天教书 ■王小庆 冷玉斌,现任职于江苏省兴化市第二实验小学。1995年考入中等师范,在校期间担任校报主编,尝得阅读之益与趣,负笈三年,攒得好书一箱满载而归。1998年回乡教书,就此扎根乡土,读书作文,从中师生到本科生;从新兵到熟手,终究初心不改,一书在手,乐以忘忧,教学相长,得觅杏坛真义。阅读之路,自是启蒙之旅,在不断阅读中,享受到阅读滋味的美妙,体验到无尽的书世界? 小冷,即冷玉斌,是我的好友。除了有些微胖之外,他几乎不给人留下特殊的印象。他憨厚而低调——不,严格地说,他没有任何调子,于是,他很容易被人遗忘在乡村的一隅。 可就是这样一位不起眼的小伙子,竟是教育部 “国培计划 ”北京大学“小学语文 ”课程开发及教学指导专家。如果你读了他参与编写的《救救孩子 ——小学语文教材批判》,你不得不为他对教材的深邃理解而折服;如果你浏览了他主编的亲近母语丛刊《家庭学校》,你不得不为他的教育视野而喝彩。而且,他还主持了《 “亲近母语 ”儿童 哲学课程研究》课题,担任了《基础教育课程》杂志的小语培训学科顾问 ……小冷说,这些名号对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乡下人而言,有些“屌丝逆袭”的味道。他依然保持着“手边有小书”的习惯,并因为读到马克斯·韦伯的一句话而悠悠地激动着,并自言自语道:“或许那个阅读着的自己,正是握着我生命纺线的精灵,我,将永远服从它。” 给乡村更多教育的善意 其实小冷过的日子很不容易。 一直以来,他都在江苏兴化市的一个偏远小镇生活和教书。在乡村生活久了,你才会明白,这里决非城市人所想象的那般山清水秀、诗情画意,而是着贫穷、愚昧,甚至是文化的衰败。对于这一点,小冷的体会直接而深刻。他目睹了村小被撤并、学生长期留守并导致身心成长受阻等令人痛心的景象。他说,这仿佛是吴思在《 潜规则》一书里提到的抽水机原理:在农村,无论是人力、人气、人心,全部被抽离架空。因此,当他看着自己班上的孩子时,常常不自觉地感到悲痛。当一些孩子穷得还在为一本五毛钱的本子哭泣时,小冷感到,所有的教育都不可能有任何成果。 于是,畏缩、自卑、短视随之而起。这是大部分乡村教师的心理状态。教育的自信,正随着人心的远去而不断流失。 小冷也不例外,他也无望、无助过,也焦虑、忧伤、慌张过,他甚至怀疑,这是否与他在乡村长久地被塑造有很深的联系。 可是,乡村何辜?于是他选择了阅读,他坚信能够在阅读中获得力量和自信,也坚信能够在阅读中构筑一个心中的广袤世界。当他读到王小妮在《上课记》序言中一段话:“在今天,一个自认的好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总不能继续束手待亡。哪怕多数人都在侧目观望,认为我做的这些全无意义,渺小微弱,甚至是飞蛾扑火。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他忽然明白,在乡村,在这个时代,他所做的所说的,即使是徒劳,但在发生的那一刻,依然有它最远的意义。于是他说,“总得有人去擦星星”,“即使你不见得就能擦亮星星,但对于星星而言,这种被爱的温暖,还是可贵的”。 是的,的确可贵。因为有了阅读,小冷挺住了。对他来说,阅读,尤其是和孩子们一起阅读,使他慢慢地安定了下来,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定位,悟出了理想的教育无非是师与生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并非那么容易。 其实小冷所做的,无非是很细碎的琐事。譬如,他因为自己喜欢读书,便也希望学生能通过阅读活动拓展眼界,增长见识,让他们有可能向着明亮那方发展:他开过童书讲堂,每周一次;也曾设法下载好的儿童影片,在班上和学生一起欣赏。2004年开始,他在自己的班上开始了儿童文学作品的介绍与导读。最初的做法很简单,就是大声读给孩子们听。读书过程中,学生一阵欢笑接着一阵欢笑。在大声读之外,他还尝试进行师生共读,然后围绕一本书展开讨论并撰写笔记,制作个人读书卡和读书小报。他在教室的墙上贴上了一张大白纸,纸上是全班同学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是一节火车头,每读一本书,汇报之后就可以添上一节小车厢。到今天他还记得,一位小许同学在一个学期内,火车头后面的小车厢从无到有,在寒假到来之前,达到了近40节。 “那是最好的阅读时光。”每当回忆起这些,他就兴高采烈以至喋喋不休。 这些做法,他始终在坚持着,故尤令人钦佩。虽然是“小事工程”,但积细流成江海,积跬步达万里,数年下来,对于学生的影响,不可小觑。 更何况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小冷一直坚持与学生进行“人”的交往,或者说是“师生关系”的经营,而不仅仅是知识的传递。老实说,在乡村,若要和城市学校PK学科知识的学习,往往会输得面目全非。小冷认为,教育须更偏重于生活、精神和灵魂,就像 杨茂秀先生说的:“教师根本的良心是关怀之心,而非教学之心”。因而他更希望自己能成为孩子的朋友与向导。与学生一起聊聊天,谈谈心,开故事会,一起到学校草坪上享受阳光,享受阅读,这些事情多美好!在一本书里,一位学生说他的国文老师“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读我的文章,并在适当的时刻让我知道,他正在看着”。小冷说,他要的就是这种生活状态。 “我还是相信,生活并非命运,可以学着特蕾莎修女,怀着一颗伟大的心,做细小的事情,用自己最多的爱和关怀,给乡村更多教育的善意。”在《给乡村更多教育的善意》一文中,小冷如是说。这大约就是他作为一个教师的责任,也是作为一个读书人的良知。 阅读意味着发现联系 小冷对于读书的痴迷,几乎到了为之恋爱的程度,而且这种恋爱,还很不专一,因为他读的书包罗万象,“有时一个专题、一个专题读,有时逢着喜欢的就拿来读”,一副朝三暮四的样子。当然,他也有专门宠幸的,譬如对儿童文学,他就特别感兴趣,并很早就开始有意识地聚书,到现在,手头收集了儿童文学书籍2000余册;而对于图画书,则更加着迷,还专门为此做了一个进阶书目,把一些可以给他启发的书悉数读了一遍。 总有人会问:“你平时这么忙,如何能看掉这么多书?”小冷说他读书的速度很快,而且也不见得把书一页页翻完,因为很多时候,他是随着问题读。但养成博览的习惯却是好事,有助于保持自己对生命、对生活的敏锐感觉。话虽如此,当一个人以读书为生活时,他便势必会陷入孤苦之中。 在一篇谈读书的文章中,他这样写道:“夜是静的,我与书之间,只存在一种微微的温凉之意,执卷在手,仿佛握住全部的自己……我一向认为,想要坚持长时段的个人化阅读,一定得保持必要的孤独,假期喧嚣,尤须如此。” 相信天下大多数读书人,都会将这种孤独当作一种私有的幸福而偷偷赏玩。可是,在一次谈话中,我还是不合时宜地问了他一句:“你要想靠读书来改变教育(或者提升教学),是否一厢情愿?”小冷无奈地笑笑,说他还真不觉得自己的读书可以提升教学,也许,就从没这么想过。 小冷依然不亦乐乎地走在边缘化的教师阅读之路上,因为读书给了他丰富的精神养分,而且这种养分不光滋养着他,也滋养着他身边的人。一天天教书,一天天读书,孩子经由这样的陪伴,也许便有了一个远大前程。所以说,教师的阅读,看似没有即刻的功利,实则却是一种对未来长久负责的体现。有人说过,一位教师可以为学生提供的最珍贵的服务之一就是从一本书带往另一本书。所以,许多时候,阅读的力量更甚于教书。 不仅如此,小冷的爱读书,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周围的老师们。早在2006年,他就和同事们组织“远流”读书会,举办沙龙和专题讲演,以阅读影响了很多青年教师。当时,大家一起读教育教学类的书,如“大夏书系”;读文史类的书,如叶嘉莹和朱光潜的著作。当然,儿童文学是重点,像《窗边的小豆豆》、《夏洛的网》等,几乎人手一册,他们希望借助对儿童文学的阅读来触摸孩子的心灵。 “共读”产生了令人愉悦的效果。小冷说,他最开心的就是推荐的某本书恰好与某位老师“尺码相同”。有一次,一位老师兴致勃勃地来找他,说他在假期中读了华应龙老师的《我就是数学》后,大为惊叹,觉得华应龙写到他心里去了,于是特意来告诉他这事。小冷因此想到,要想别人和你一起阅读,首先就要关注他的内心需求。而其中的关键问题是:如何找到一本书或者一篇文章,来启动这个可能性。 在宁静中阅读思考 不少朋友都劝小冷“赶快出来”,小冷若有所思地说自己的确在考虑这个问题。然而几年过去了,他依旧住在偏远的小镇自得其乐。 不是说他没有向外的心思。自受邀成为《家庭学校》丛刊的主编以来,他不负众望,在 “今天我们如何读经 ”、 “儿童与网络 ”、 “儿童与哲学 ”、 “儿童的 艺术教育”等几个专题上观点独到,让读者耳目一新;他在各处作的报告、撰写的文字,也发人深思。但他说: “我一直都过得很安乐,不想与家人分开,最主要的是,虽然这地方条件差,但可以拥有研究与思考的自由,可以比较安心地读些书、想一些问题。 ”原来,恶劣的环境、落后的条件,在小冷看来,却是块宁静而自由的宝地,当然,更重要的,或许是那里有着他所放心不下的孩子。这便是他的视野和境界,与身处的地域、职业、地位无甚关联。“心有多大,地有多宽。”当我问他:“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你会做什么?”小冷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开一间书店;一家三口常常旅行。” (王小庆,浙江 杭州北苑实验中学 英语教师,著有《好用的英语教学游戏》、《日有所诵 ·英文诵读》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