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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批评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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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6 16:45: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学术批评的资格

王彬彬



  收在此书里的六篇文章,是对六本书的评说,更准确地说,是对六本书的批判。六篇文章,发表后都有些动静,有的闹出的动静还很大,甚至酿成国际事件,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酿成了国际闹剧。这些文章,或多或少给我自己带来些麻烦,所以名之曰《有事生非》。
  闹出国际事件的,是《汪晖〈反抗绝望〉的学风问题》一文。此文于2010年春发表。事先,我知道文章会有“轰动效应”,但没想到“轰动”得如此厉害,更没想到“轰动”出了国界,“轰动”到了欧美。这篇文章,主要说的是已成“学术经典”的汪晖先生成名作 《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 的抄袭问题。先是,国内六七十名学者联名发表公开信,要求有关单位严肃对待此事,给社会一个说法,接着,刘禾女士紧急联络国际学者,也有六七十人,联名发表公开信,担保汪晖没有抄袭。当时就有不少人提出质疑:这些在公开信上签名的外国学者,绝大多数不懂汉语,如何担保一种汉语著作没有抄袭?请这样一群人担保汪晖没有抄袭,岂非是让一群全盲的人担保一幅地图没有画错?岂非是让一群全聋的人担保一首歌曲没有跑调?岂非是让一群完全丧失了味觉的人担保一碗菜没有发馊?让一群完全不懂汉语的人担保一种汉语著作没有抄袭,从“学理”上说,与让一群文盲担保汪晖没有抄袭,毫无二致。刘禾是在发动一群国际学者对抗国内学者,但也是在拉来一群国际文盲压制国内学者。
  发动此事者的心智,姑且不论。那群根本不懂汉语的国际学者居然在这样的公开信上签名,倒是值得深思的事情。此后的几年间,有好几位在刘禾策划的公开信上签名的外国学者传来信息,说自己当初之所以在公开信上签名,是因为获悉汪晖在国内受到了严重的政治迫害,而指控其抄袭,正是政治迫害的一种方式。这样的信息,让事情变得清晰起来。那些不懂汉语的外国学者,不少是本国的“知识左派”。而在他们那里,“左派”是永远与官府对立的,永远是反体制、反权威的。他们以为中国的情形也如此。当国家为了迫害一个知识分子而指控其学术抄袭时,他们便毫不犹豫地站在被迫害者一边,因为既然是国家蓄意要迫害一个反体制、反权威的知识分子,那这种指控便一定不但是虚妄的,而且是卑劣的。这也让我们明白,一些中国的、或者本来是中国的后来又成了外国的、但又在中国和外国两面挣名利的“国际学者”,面对国际和面对国内时,面目是两样的。鲁迅写过一篇杂文《二丑艺术》,勾勒的二花脸,与这种面目庶几有几分相似。
  关于汪晖 《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的两篇文章,则是在事件发生后被逼出来的。汪晖的《反抗绝望》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博士论文。我的文章发表后,有人以“八十年代”的名义为汪晖辩护,强调在“没有学术规范的八十年代”,我指出的那些问题都不算“抄袭”,更有人命我“好好读读”汪晖的成熟之作《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我于是写了 《读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献疑》。再后来,汪晖先生通过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给我发来了“律师函”,命令我立即停止“诽谤”并做出书面道歉,这逼我写出了《再说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的剽袭问题》。实际上,我的几篇文章,其他人的许多文章,国内六七十位学者的联名信,都没有对汪晖先生构成实质性的打击。汪晖先生不但依然是清华大学的教授、博导,而且光荣地成为全国政协委员,有资格在人民大会堂参政议政。记得事件刚起时,网上有帖子说:“汪晖是攻不倒的,小右们收兵吧!”看来发帖者不是等闲之辈。刘禾女士当时是为了救汪晖于危地而发动六七十名国际学者为汪晖“担保”,但刘禾女士如果以为是自己的义举救了汪晖,那就大错而特错了。一群汉语文盲者的担保,也许的确能蒙蔽一些普通民众,的确能起一点混淆视听的作用,但对有权力处置汪晖者并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他们还不至于这样容易被忽悠。虽然汪晖的安然无恙和荣任国家级“委员”与刘禾女士的拔刀相助无关,但刘禾女士却有义务把汪晖的安然无恙并荣任“委员”通告那群国际文盲。
  此前,我也曾在《文艺研究》上先后发表两文,批评刘禾女士的《跨语际实践》和《语际书写》两书。刘禾女士发动国际学者声援汪晖后,网上有人说这是因为我写了这两文,所以刘女士要以此种方式报两箭之仇。这样理解刘禾女士投袂而起的动机,那是太简单化了。我的两篇书评令刘女士不快,充其量只能说是促使刘女士有此义举的原因之一,决不是主要原因,更不是全部原因。
  两篇针对刘禾女士的书评也收在这里,这就是《花拳绣腿的实践———刘禾〈跨语际实践〉的语言问题》和《以伪乱真和化真为伪———刘禾 〈语际书写〉〈跨语际实践〉的问题意识》。刘禾两书,尤其《跨语际实践》,研究的是西方概念进入中国、在中国扎根生长的问题。我以为,刘禾的研究有着两大问题,一是空疏不实,一是无的放矢。具体看法写在文章里,这里不多说。两文发表后,北京大学的陈平原教授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谈中国现代文学关键词的文章,文章开头说到了我对刘禾的批评。陈教授文章引用了《以伪乱真和化真为伪》中的几句话,但注释却说明出自《花拳绣腿的实践》,我由此断定,陈教授并未认真读我那两文,甚至并不知道我其实写了两篇文章批评刘禾。陈教授一开始就强调,刘禾研究的是“语言问题”,而“王并不是语言学家”,只是一个“文学批评家”,因此,“王”只是指出了刘禾的几处知识错误,并不能构成对刘禾真正的诘难,陈教授的意思很明白,即“王”没有资格批评刘禾。陈教授以一种权威的口吻,评说着学术界对“语言问题”的研究。这让我有点纳闷。我想:陈难道是语言学家吗?陈难道是语言学的泰斗吗?如果不是,如何有资格说王没有评说刘的资格,又如何有资格对语言学家的各种观点评头品足?
  我当然不能说我对刘禾研究的问题有什么研究。但我对这问题却早就有兴趣。西方概念,基本上是通过日本进入中国的,这些概念,其实都是日语外来语。1978年,我参加高考,被军队的洛阳外语学院(现名中国人民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录取,被分配到日语专业。学了一点日语后,就对日语中有着大量的汉语词颇感兴趣。大学的毕业论文,题目是《日语中的汉语抽象语》,要求必须用日文写,那时不知道,现在知道,那日语表达肯定让日本人发笑。当然,后来并没有吃日文饭。但对中国现代人文领域、社会科学领域的基本概念基本来自日本一事,始终有兴趣,也曾在1995年写过《隔在中西之间的日本———现代汉语中的日语外来语》一文。我说这些,并非意在强调我有足够的资格谈论“语言问题”,而是在说,我对刘禾的批评,也是兴趣使然。
  收在这里的六篇文章,都是所谓学术批评。批评别人的学术,不必自己一定特别有学问。指责饭店的菜做得不好,不必自己是高明的厨师;指责别人的歌唱得不好,不必自己是帕瓦罗蒂或邓丽君。我虽然写了些学术批评,但做梦都不敢自认为是有学问的人。
  (本文为作者书评集《有事生非》自序,该书将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来源:《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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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6 17:10:06 | 只看该作者
一个作家的精神指纹
葛筱强

  《倒读与反写》,蒋蓝著,东方出版社2013年11月第一版,39.80元

  所谓“倒读”,是“乱翻书”的另外一种说法。这样的阅读自然不可能系统而富有条理,但往往可以发现一些常规逻辑难以发现的奇妙之处。

  法国文学理论家布朗肖说:“写作,就是投身到时间不在场的诱惑中去。”在我看来,蒋蓝就是这样一位奋不顾身地投入到时间之外的作家。更为可贵的是,在烟水氤氲、卷帙浩繁的阅读和思想粹炼中,他不仅没有迷失自我,而如一头嗅觉和听觉敏锐异常的猎豹,用快如闪电的目光利爪,紧紧攫住经典文字的旨要和灵魂的漂荡,在揉进自己火焰的灵动哲思之后,以汞液泻地的诗性话语,刀锋砍断时间之脊的勇气,勾勒出自己独有的精神世界谱系。由东方出版社新近出版的他的新著《倒读与反写》即是鲜明的例证。

  二十二万字的《倒读与反写》,是蒋蓝近些年来发力阅读西方哲学、文学作品的专题笔记,其题材为首次结集。在这本书里,身兼阅读者、思想者和书写者三重身份的蒋蓝,犹如站在书山之巅的豪迈统帅,“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用自己的虔诚之心和敏锐之眼,一一检阅着自己热爱的哲人和文学大师,在用心解读他们的精神密码之时,也深深打上了自己的诗性烙痕。加斯东·巴什拉、穆齐尔、帕斯卡尔、普希金、乔治·奥威尔、毕晓普、安徒生、赫塔·米勒、里尔克、博尔赫斯、米沃什……一座座耸立云端的思想文化觇标,在他的彩笔下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和风貌。比如,他写被阳光下的苹果花折磨一生的诗人威廉·叶芝,“苹果花在叶芝的咏叹里拒绝凋谢,它在思想的高处以灿烂的白光拒绝所有成熟或退缩……以前所未有的张力,既撕裂、又激活了深植于诗人心底的火焰之书,让它不可思议地吐放出浓郁而忧伤的色泽。”写安静的、大地的钥词般的俄罗斯作家阿斯塔菲耶夫:“他看见,他说出。如降落在河面的雨水,有的在开花,有的在凋谢……悲悯是大地的钥词。钥词组合着明澄的世界。哪里有悲悯,哪里就有拯救;哪里有拯救,哪里就有重生。”写“放血煮字”的英国作家奥威尔:“用钉子一般的决绝稳住了自己的身影,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左旋的花……对于一个强有力的写作人来说,意识形态的纹理既构架了他表达的肌理,又垒立成了文体的骨头……时光顺流而下,让那些隐喻总是在呼救的声浪里与遥远的出发地相遇。”

  每一个纯粹的写作者都有自己的心路历程,甚至是天路历程,在蒋蓝看来,这是一个人灵魂的踪迹史,在我,则视其为作家的精神指纹。一个没有自己精神指纹的作家,注定会淹没于历史的滔滔烟尘中渐渐面目模糊,直至遁入虚无的尘埃之境。只有在创作文本里留下独一无二的精神指纹的作家,才能使自己千煎百煮的思想化为一道照彻漫漫长夜的弧光,给孤独的个体并不温暖的文字生涯带来一点点希望的慰藉与热量。记得大诗人庞德在其《石南》一诗中深情地写道:“黑豹走在我的身边;在我的手指上,飘着花瓣一样的火焰。牛乳一样白的少女,从冬青树中直起身子,她们雪白的豹子,注意着跟随我们的足迹。”读毕蒋蓝的一篇篇思想随笔,我深陷在客厅的沙发上垂首沉思,他是哪一只猎豹呢?黑色的,还是白色的?长久的默然后,我的脑海里恍惚浮现出这样一幅图景:在大雾漫灌的街衢上,蒋蓝如一只孑然单行的花斑猎豹,锋利的豹爪倒提着向黑暗搏击突围的皮鞭,在重重夜幕中挥舞出矮行者无法预料和难以企及的光焰,而从豹口中呼出的那一团团热气,则翻滚着这个世界赋予他的所有热爱与疼痛。

  按照蒋蓝自己的解释,所谓“倒读”,是“乱翻书”的另外一种说法。这样的阅读自然不可能系统而富有条理,但往往可以发现一些常规逻辑难以发现的奇妙之处,其阅读引起的联想意义与落地价值,是本书区别于一般读书笔记较为突出的特点;“反写”进一步凸显了不走寻常路的个人化言路,宛如铅字时代透过纸页的墨迹。在一次对话中,蒋蓝曾对我说:“写作,必然会造成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我说过,一个人写作所能达到的高度,与内伤成正比。”这还不是身为一个诗人或作家的最大不幸。多年来,蒋蓝为了自己心中的思想之梦和创作之梦,在具体的生活中遭遇了太多的波折,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折磨并没有让他停顿下来,而使他变得更加坚韧和自信,更加硬朗卓然,用他自己的话说:“这种生活很多年来在折磨我,我只有内陷得更深,把这种郁郁之气化作写作的力量。”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翻译家金重先生在《世界文学》2013年第6期对大诗人布罗茨基的评价:“我看到的是一个因写诗而被放逐的茨基,一个视死如归却在情人面前‘泪流满面’的茨基,一个心系但丁的犹太人茨基。文明之子的茨基。”我有理由期待并坚信,蒋蓝这个“能够透过平静的日常生活表象,看到潜在危险的人”(祝勇语),以自己昂昂然不竭的创造力量和日臻成熟的思想话语体系,必会在追寻文明的道路上留下属于自己的那束薪火和石印的脚迹。

来源: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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