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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特色”的课堂
媒体上常有中小学介绍五花八门的“特色”,看了总有些疑惑。
30年前,看过一篇苏联讽刺小说《总要搞出点名堂来》,讲述官僚体制下各种形式主义的胡闹,荒诞不经。官僚无事找事,自我折腾,常常鼓动下属“总要搞出点名堂来”,最后活活累得倒地而死。当时看了感受并不强烈,以为那种闹剧不至于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随着教育界形式主义的泛滥,回想那个“作死”的官僚,真有重蹈覆辙之惧。不同的是,活活累死的不会是官僚,而是长年累月被折腾的校长和教师。
市长视察学校,问:“你这个学校的特色是什么?”校长马上来了一段顺口溜,市长听了很高兴,就记住了这个校长的姓名。——这不是故事,是官场常态,市长就是这么个水平,校长也就需要这点点机灵劲。这种事听到第三次,想不找麻烦的校长们也许就不得不编顺口溜了。
与此“配套成龙”的,还要有媒体的呼喊,要弄出动静来,这也是铁律。学校热衷包报纸版面炒作“特色”,乃至于我们从报上看到任何“特色”已无动于衷。基础教育的“特色”过多,非但难成其为“基础”,也就算不上特色了。为特色而特色,势必要扭曲常识,形成“反教育”。 一个大市几百所学校,每所学校都有“特色”,可能吗?果真都有不同,经常喊的“统一思想”岂不是胡说?所到之处,几乎到处都在谈“特色”,教育官员和校长们的汇报,教育行政部门的“验收”,评估系统的指标中,到处听闻这个“特色”。
教育界被“特色”折腾,是官僚体制政绩观作祟。教育官员视导学校时,也会脱口而出地问“你这个学校的特色是什么?”——这样问,也是出于“政绩”的考虑:他不一定懂行,但他知道,如果“上面”来视察时,他作为陪同,得汇报出一些什么来。所以他先要把下面的“特色”摸清。“特色”多,上司的脸色可能会好看些,下属的日子也就会好过一些,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运气。因此校长们的任务就来了,他们得挖空心思去挖掘“特色”,如果挖不出,就得组织智囊编造。就这样层层下压,最后压向课堂。
小学生把字写端正了,是特色吗?小学生会背珠算口诀,是特色吗?小学生有“两操两锻炼”,是特色吗?如果没有这些“特”,他们本来会是什么“色”呢?他们以前到学校做些什么“非特色”的事呢?
有中学不做教育部推广的广播体操,改做“武术操”,做就做了,值得开个“全市现场会”吗?化学实验课学生自己动手准备实验用品,能说是“课改特色”吗?作文课学生“小组讨论,互批互改”能说成“创新”,让大家来观摩吗?“特色”太多了,多到有点嬉皮笑脸的程度,很像一条小街小贩子举满了广告牌。 “特色”多,有可能反教育,反规律,反科学。
有所小学,上世纪八十年代,很正常,校风文明,学生素养不错。后来成了典型,参观考察的人多了,在这里任校长成为升官阶梯,于是“特色”层出不穷,成了小教界的弄潮儿,始终举着花色旗帜,活动多到不可胜数。原因不复杂:市里区里不断有要求,不仅要保持“特色”,还要“创新”,于是每个学科,甚至每个教师都开始折腾,“总要搞出点名堂来”。试想,一名小学生,每天在学校上七八节课,每门课的老师都凭千奇百怪的“特色”上课,这孩子他吃得消吗?我接触过这样的小学生,虽然他说不出小学上课时的那些“特色”,但他会埋怨“活动多”“作业多”“花样多”。一个从小在“特色”泡大的孩子,很有可能渴望平庸的安静。
因材施教因地制宜,有长期的传统,有可能形成“特色”,但作为行政任务,凭着各种各样的“苦干”或“摸索”,能出”特色”,或是痴人说梦,或是大言惑众。
我很感激一些同行的真诚,走进他们的课堂,我也想知道有什么真“特色”,他们会笑着说:“自己人,我们不来那一套。”
我也感激一些校长,他们不愿做假,他们尊重规律,鄙视子虚乌有的“特色”,他们宁可被上司骂作平庸,也不敢违背教育规律,“宁可反领导,不敢反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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