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于＂性＂的头脑风暴：讳莫如深还是坦然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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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关于＂性＂的头脑风暴：讳莫如深还是坦然探讨？

作者:曹乐溪

“我们现在就等于在跟那些不良黄色内容抢夺孩子的注意力”，她说，“在孩子自己还没有学会鉴别是非的情况下，不少黄片儿会带给他们错误的关于性的观念，比如他们会认为NP才是更刺激的，电影中一些女生被强暴的内容也会令他们误以为，强迫性的性爱是好事。”

　　几天前，一则“湖南14岁少女三度怀孕”的新闻充斥各大新闻客户端的头条。在报道中，这位名叫思思的少女，在11岁时便遭到74岁老人性侵并产子，与多位网友聊天聊上床，又被父亲逼着嫁给老师，情节之狗血令人咋舌。显然，在她并不成熟的观念里，性爱已成为一种获取安全感以及物质帮助的手段，而这种想法源自于首次受到性侵犯时，家人的不接纳造成的自我否定与价值扭曲。

夏令营的孩子们在用香蕉试戴安全套。张逸倩、曹永红摄

　　而就在这则新闻发生的前几天，与之相隔不远的重庆，一场关于性的“头脑风暴”正在悄然展开。为期三天的青少年性教育夏令营里，22名11岁到18岁的少男少女在著名性学家方刚老师的组织下，通过看电影、表演情景剧、辩论赛等多种方式，严肃讨论着平日里在公众场合也许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题：如何界定适宜的性爱与不适宜的性爱?使用避孕套的正确方法是什么?有关性道德和性法律的观点有哪些?遭遇性骚扰时怎么保护自己?如何向你喜欢的人表白?...孩子们的活跃以及对于性知识的了解程度，令不少旁听的家长感到惊讶：自己很少和孩子们说，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而且似乎比起成年人，孩子们对于性的态度反而更加自然和开放。
　　由于话题敏感，性教育在当下的中国仍是“叫好不叫座”的状态，针对孩子的性教育大家就更是讳莫如深。三年前方刚老师成功在安徽举办第一期性教育夏令营后，上海、广州等多地都有机构想邀请方刚老师去组织同样的夏令营，然而最少15人的招生底线都没达到。比起反性人士的抗议，更多的还是家长们对于性教育的不理解和不介绍。很多家长有所顾虑，觉得孩子懵懂无知，担心吸收了性知识后“学坏”;也有家长并不认同在他们看来过于前卫的性教育理念。此外，在不少人看来，性教育并不像语数外一样值得重视，作为人类必需的生理需求，孩子到一定年龄自然就懂了，没有必要单独来学习。
　　而性教育究竟是不是一门必修课?协助活动举办的580心理咨询中心首席咨询师刘在英老师认为，性教育应该是从小就开始的，伴随着儿童身心发展的每个重要时期：“从2岁左右，孩子可以有语言交流时，就可以进行性教育了。不少孩子会有自慰的行为，而看到的家长往往会严厉呵斥，甚至认为孩子从小就是小流氓。事实上，在2到3岁的阶段，通过触摸生殖器获得愉悦感，是很正常的情况。3到6岁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性欲期，孩子之间通常会有一些性游戏，并开始对异性身体产生好奇，这一阶段也是家长和老师可以进行性教育的良好时机。11、12岁以后进入青春期，孩子们的第二性征开始发育，也会有很多心理、生理方面的困惑。”而方刚老师进一步认为：性教育应该从孩子出生就开始了。
　　刘老师进一步介绍，本次夏令营就是针对青春期孩子开展的，“他们对于性知识的了解，加起来有可能比我还要丰富”，她笑说，“但是女孩和男孩之间缺乏对彼此心理、生理的了解。根据我收集到的反馈，虽然一些孩子谈起性的话题滔滔不绝，但他们依然认为夏令营的交流是很有必要的，能够看到不同的观点交汇，发现关于性的认识原来如此丰富多元”。
　　一位13岁的女学员在夏令营结束后写下感想：“在参加这次夏令营之前，我认为自己对于性的了解应该是比较全面、准确，所以并不打算参加。开课后，我其实是有一些惊讶的，原来讲性可以这样直言不讳。我发现我的以前的许多观点与方老师的有很大的差别，但我很认同他。例如，关于自慰，我以前也接触过这个词，但通常是从我身边一些品行不太端正的人口中得知的，所以被我冠上了肮脏的名号。听了方老师的讲解，他说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排斥有这样的行为。我很赞同他对青春期生理现象的尊重与认同”。

情景剧表演，”警察“在审问性骚扰学生的”老师“和目击证人。张逸倩、曹永红摄

　　在关于性骚扰的讨论中，孩子们分成两组即兴表演话剧，来展示公交车上以及学校里遭遇性骚扰时如何应对。在第一个场景中，被骚扰者通过大喊吸引周围人注意，售票员立马报警，其他乘车者也积极配合逮住骚扰者;而在第二个场景中，尽管被骚扰的学生没有反抗，但还是被路过的学生老师看到并扭送派出所。
　　方刚老师充分肯定了孩子们精彩生动的演绎，同时也指出他们过于理想主义，骚扰被发现后围观群众纷纷相助的场面，在现实中其实并不多见，有时只能依靠被侵犯者的主动自救来化解危机。当作了预防措施，性骚扰还是不可避免时，要清楚应该感到羞耻、应该被指责的是骚扰者，而不是受害者本身。“三天的夏令营显然不可能解决孩子青春期成长期间性教育的所有问题”，方刚老师坦言，“但是这次夏令营会为孩子们了解性议题打开一扇窗，他们会学会思考、判断、公开坦然地谈论性话题”。
　　如果更加大胆一些，增加在家庭中遭遇性骚扰时的场景表演，恐怕是让孩子和家长都难以接受的，然而这样的话题也许不应该被回避。近日曝光的毕节留守儿童姐弟被杀的新闻里，15岁的姐姐生前曾遭到亲戚性侵犯，而另一则新闻里，广州一位16岁的少女总被爸爸猥亵，妈妈声称为了保全家庭而置之不理。正是由于人们对于家庭性侵犯习惯性地保持缄默，助长了此类悲剧一再发生。也许在今后的日子里，如何让青少年学会对试图伤害自己的父母说“不”会是一门重要的课程。
　　当然，能够在谈性色变的今天，举办一场性教育夏令营并得到家长孩子们的普遍认可，已经极为不易。夏令营的组织者、卓弘幸福家苑工作室的负责人曹老师，平日里从事学龄前儿童家长的教育培训工作。她谈到，在筹备夏令营之前虽收到方老师的提醒，但她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大的阻力：“招生真的很困难。我自己的孩子今年上初二，她所在的班级群里有50多个家长，关于孩子谈恋爱这样的话题，大家平时的交流也挺多。我把夏令营的招募信息发到群里，想着怎么着也会有不少家长感兴趣吧，结果没有一个人理我。我挺惊讶的，偌大的重庆竟然找不到15个对性教育感兴趣的人?”
曹老师说，举办夏令营的初衷其实和自己的性教育启蒙有关。小时候父母从不和她聊生理卫生方面的知识，青春期月经初潮来临，她吓得不知所措，“觉得天都要塌了”。而关于什么是性行为，父母就更是避而不谈，只是告诫她性是不好的，如果意外怀孕还得流产，非常痛苦。这样的理念灌输无疑影响到了她长大以后的生活：“你就会觉得(性爱)特别麻烦，搞不好还要怀孕”，曹老师说，“性生活的不愉快其实挺影响夫妻感情的，但是没办法，这样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去除。”　　最终依靠朋友间的相互推荐，夏令营招来了22名学生，据了解，他们的家长大约有三分之一具备心理学或教育学的知识背景，这也许是一个尴尬而又无奈的现实：观念开放的人愿意让他们的后代接受更加开明的教育理念，而本身性观念就极为保守的人，则固步自封地要求孩子与他们保持一致，这就造成了性教育的两极分化，一些人从出生起就被剥夺了性的选择权利。
　　然而人对于性的好奇是必然的，通过家长了解性的途径被堵死后，多数青少年只能选择网络。曹老师希望能够通过举办性教育夏令营，让更多人接触到正确的性教育方式。“你知道么，我们现在就等于在跟那些不良黄色内容抢夺孩子的注意力”，她说，“在孩子自己还没有学会鉴别是非的情况下，不少黄片儿会带给他们错误的关于性的观念，比如他们会认为NP才是更刺激的，电影中一些女生被强暴的内容也会令他们误以为，强迫性的性爱是好的、值得提倡的”。

每日夏令营结束后会举行家长会，征询家长们的旁听感受和建议。张逸倩、曹永红摄

　　与参加夏令营的孩子男女性别比例均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除了一位爸爸全程陪同孩子之外，旁听夏令营课程的几乎都是女性。由于夏令营举办的首日是工作日，妈妈们觉得，爸爸们不来主要是因为“工作忙”，而相对来讲女性牺牲自己的事业，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是更为合理的分工。可以看到，即使在这群已经足够开明的家长们心中，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依旧被广为接受。也许正如方刚老师所言，作为性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提倡性别平等的教育比起预防性骚扰更为任重道远。
　　对于未来性教育的发展，曹老师还是比较乐观的，如果目前自己开展的学前儿童家长的教育一直坚持下去，至少将来几年青少年性教育夏令营的招生不成问题。而民间小规模的活动是否能够促进更大范围的性教育课程的推广，可能还是有待于官方理念的开放和对于教育管理的“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