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经典 尚友巨人 王尚文 课文始终是我们语文课本的主体,因此,课文的编选对于语文课本的编写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以我自己1996年至99年参与浙江师大版《初中语文课本(实验本)》编辑工作的体验来说,常常让人 战战惶惶,汗出如浆,甚至 战战栗栗, 汗不敢出。因为选文关系到学生语文素养的生成,精神世界的成长,引领学生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人。选文的底线就是两个字:经典!阅读教学就是启发引导学生对话经典,尚友巨人。 婴孩儿童的语言学习,离不开模仿,中小学生语文能力的提升,也同样离不开课本提供的范本;尤其我们汉语是“偏重心理,略于形式”(黎锦熙)的“人治”的语言(王力),运用不可能全凭语文基础知识的掌控,主要通过朗读、默读、背诵范文等而习得。1990年语文高考试卷有一道题目,是把一个中心词的六项定语的语序打乱,要求学生正确地进行排列。我当时曾向部分考生进行调查,结果是:无论对错,全凭感觉排列,无一例外。当然有关的基础知识是有的,只是老师没有讲过:(1)带“的”的定语排在不带“的”的定语之前,但数量词作定语往往在带“的”的定语之前,而表示领属的定语只能放在带“的”的定语前头。(2)几个定语都不带“的”,一般的次序是:最前边的是领属性的定语,然后依次是数量词、形容词、名词。确实比较繁琐难记,教师也容易忽略不讲。即使教师讲了,学生背了,也容易忘记。学生语序正确与否的感觉从哪里来?依靠平日的阅读积累而成。歌德在同爱克曼的谈话中说:“鉴赏力不是靠观赏中等作品而是要靠观赏最好的作品才能培育成的。所以我只让你看最好的作品,等你在最好的作品中打下牢固的基础,你就有了用来衡量其他作品的标准,估计不致于过高,而是恰如其分。”(爱克曼《歌德谈话录》,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32页)经典的,当然就是“最好的”。 古今中外已经有无数的精辟论述透彻地证明了读书的重要、必要,我在这里要强调的是,只有经典才是语文课文的不二选择。如果书籍真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么经典就是人在向人生成过程中的灯塔、路标。书山巍峨,书海浩瀚,而青少年岁月短暂,中小学功课繁多,用于学习语文的课时十分有限,不让他们在这极其宝贵的时间里学习经典,而读一些不经读不耐读的平庸文字,简直就是一种犯罪!经典就是语文课本的天,不让学生学习经典,就是一种逆天行为,甚至可以和秦始皇、希特勒烧书相提并论。走笔至此,我想起了龚自珍的诗句:“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在他看来,像宋于庭这样的人,万里挑一,和他结识订交,受益无穷,即使只握一握手,自己衣袖上所染的香味也能保持三年之久。而我们从书山书海里挑选出一些经典,让学生阅读,背诵,对学生的影响远远不止三年,而是一辈子!读一篇经典,胜读十篇百篇一般文章,可收“以我少少许,胜人多多许”的功效——这并不是一个多少篇一般文章能够抵得上一篇经典的数学题,不是,绝对不是,经典的教育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只有读鲁迅、老舍,才能真正领略现代汉语的风采,才能真正感悟现代汉语所达到的高度、所具有的力量;只有读曹雪芹、托尔斯泰,才能激发人性中真善美的因子,促使人们去走向上一路。经典课文就是让学生结识中华文化和人类文明的巨人,并且成为终生的良师益友。 我们有许许多多好的语文教师,不少的堪称优秀、卓越;但也不得不承认也有尚未完全达到及格水平的教师,怎么办?我认为,语文教师教经典,其实就是和学生一起学经典。学、教经典课文是教师自我教育的最佳途径。所谓“最佳”,是指政府无需为这一途径另外花钱,教师不必离开岗位异地进修,并且可以同时提高教学质量。——当然,这并不能完全取代教师培训的其它途径。课文平庸,课本糟糕,对于学生固然不好,对于教师教育也是百弊而无一利的。总之,没有完全及格的教师,遇上平庸糟糕的课本,那才真是一场灾难。 编选课文,除了经典这一要求,还得充分讲究不同年段学生不同的需求,务必能够激发学生学习的兴趣,此不赘言。 就目前课本的实际状况而言,似乎不能说完全不重视经典,但却存在对所选经典不够尊重的现象。比较突出的是胡乱删改,这非常要不得!1996年我参加编写浙江师大版《初中语文课本(实验本)》第一册时,发现所节选的老舍《我的母亲》里,有一句是:“我晓得我应当去找饭吃,以减轻母亲的勤劳困苦。”觉得其中“勤” 字欠妥,拟易以“辛”字。由于老舍已经作古,无从请益,只得由我们自己拿主意。于是我们召集了编委会全体会议认真讨论了这个问题,最后决定将“勤”改为“辛”;同时形成一个决议:若要改动所选课文哪怕是一个字一个标点,都得交由编委会全体会议充分讨论后定夺并记录在案,任何个人不得自作主张。 经典,只是给课文的编选划出了一个范围,具体到究竟选用什么样的课文、按照什么样的思路编排还是大有讲究的。当年浙江师大版课本前两册,各种不同文体、内容的作品混编,旨在激发兴趣,指点门径,着重感受、感悟汉语言文字的表现力;第三册,学习记叙、说明、议论、抒情等言语变体;第四册,了解感觉、思维、联想、想象等言语心理;第五册,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的鉴赏;第六册,大略交代我国文学发展历史的线索。文选部分分精读、泛读两编,各20篇。另有“一周一诗”,每册约选15首左右。课文如果是译文,我们总是设法找来不同的译文,反复比较,试图找出最好的译作。我们有一个理念是,我们读的其实不是托尔斯泰的原文,而是汉语译文,必须尊重译者的再创作。课文的编选,我们还遵照鲁迅的见解,选进了作家同一篇作品的改稿与原稿;选进了同一题材不同作家的不同作品,如杜甫、戎昱、白居易、王涣、王安石等关于王昭君的诗作;相近题材不同作家的不同作品,如苏东坡的《日喻》、钱大昕的《弈喻》,列子的《朝三暮四》、刘基《楚人养狙》等。主要的目的之一是最大程度地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 当时我认定语文是一门课程,它虽然担负着语言教育和文学教育的双重任务,因而为之正名曰“语言文学课”;但没有从教学理念、教学目的、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等层面加以区分。新世纪以来,我曾呼吁“语”“文”一分为二,汉语课专注于“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任务,即母语教育的任务;文学课则致力于情感教育、审美教育和人格教育。后来我发现这不现实,太理想化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强调语文课程的复合性特征。这可是有教育部的文件作为依据的。2003年教育部制定的《普通高中课程方案(实验)》中指出:“高中课程设置了语言和文学、数学……等八个学习领域。”它所说的“语言和文学”指的就是语文和英语,可见语文是“复合型”课程,它承担语言教育和文学教育两项任务,这两项任务各自具有相对独立性。语文课程包含汉语教育和文学教育两块,决不意味着每篇课文的教学必须同时兼顾汉语教学和文学教学;恰恰相反,绝对不能笼而统之,混而杂之,不同课文的教学必须有不同的侧重,或侧重汉语教育,或侧重文学教育。所谓“兼顾”,实际上很可能只是 “双输”的代名词。由此说到语文课本的编选,我以为必须贯彻落实教育部相关文件的精神,编出复合型的课本,即一个本子、两个部分,即“汉语”部分和“文学”部分。汉语部分以经典的实用文为主,辅以深入浅出、切实管用的汉语文知识,文学部分则以经典的文学作品为主,辅以浅显的必要的文学常识。 最后,还有一个必须讨论的重要问题,就是文言文的问题。文言文一定要学,我想大家谁也不会有异议,“汉语”当然包括古代汉语,“文学”当然不应排除文言的文学经典;问题在于文白的比例。我认为还是得依据教育部的相关文件。教育部制定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明确指出:“语文课程应激发和培育学生热爱祖国语文的思想感情,引导学生丰富语言积累,培养语感,发展思维,初步掌握学习语文的基本方法,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具有适应实际生活需要的识字写字能力、阅读能力、写作能力、口语交际能力,正确运用祖国语言文字。”从“具有适应实际生活需要的”这一定语看,当指现代汉语无疑。据此,我们拿捏文白比例肯定以现代汉语为主,应该不会有错。至于具体比值几何,可以进一步商量。 课文的编选,固然不能没有正确理念的统帅,但最为关键的还是编写者的腹笥与眼光,腹笥富厚则选择范围必广,眼光敏锐则所选文章必准。这些都要靠长期勤奋的积累、训练与学习,一时半会绝难奏效。 2005.5.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