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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莫兰:《教育的七个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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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 09:47: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埃德加·莫兰:《教育的七个黑洞》
教育的七个黑洞

作者:埃德加·莫兰著  陈力川 译

简介
  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法国当代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法国国家科研中心的名誉导师,世界多所大学的名誉博士。本文是他的一篇演讲录,他在此基础上应邀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撰写了一份建议书,题为《未来教育所需要的七个知识》。

  据我观察,在知识的传授中,有七个黑洞,也就是说七个基本问题,它们或被肢解,或不为人知。在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中皆如此。所以,我做的建议同样适用于这三级教育,当然根据等级不同可以灵活掌握。


  第一个黑洞是教育无视知识的问题。这显得不合情理,因为教育正是提供和灌输知识的。不错,教育提供知识,但是人们 从来不教授什么是知识。然而,知识不只是哲学家和认识论学者研究的问题。是的,所有的知识都含有谬误和错觉。笛卡尔就说过,谬误的特性是不认为自己是谬误。要知道犯了错误就必须具备识别错误的能力。

  因此,传授知识的问题就是要对谬误和错觉的原因保持警觉。沙农 1 的信息最低限度理论告诉我们,所有信息的传播都有扰乱、引发争议、传播谣言,歪曲事实的危险。当然,有一些改正的办法,但是信息不都是知识。我们甚至可以说,把信息加起来并不足以获得知识。我一会儿还要谈到这个问题。我们的问题就是认识谬误的问题。我甚至要说,在生命世界,在动物世界,在猎物和猎手的世界,认识活动就是企图引诱猎物犯错误,以便将它吞噬。因此自然界中存在错误的问题。对人类说来,这个问题提出的层次更高,因为人类有思想,有幻想,而凡是有思想,有幻想的地方,就有产生错觉的可能。知识的问题可以让我们将哲学和今天我们称之为认识论的科学结合起来。

  哲学的关键问题之一是思考知识的性质。有一点为十八世纪末叶的哲学家康德所强调:我们自认为认识客体,但要知道这个认识对不对,认识首先要认识自己。在康德看来,人的大脑将自己的结构和范畴强加于外部世界,据此,它对现象产生了一种感知力。今天,大脑的科学以其特有的方式证实了这一说法:感官受到的刺激,例如光子使眼睛受到光亮的刺激,立即被一种二进制的语言译成电码,通过视觉神经传达到大脑,大脑经过无数次处理产生了一种感知力。这意味着什么呢?人的大脑在一个保险箱,即颅骨当中,它从来不直接与外部世界接触,而是通过感官间接与外部世界联系,也就是说,所有最基本的知识都同时是翻译和重建。然而所有翻译都有犯错误的危险,意大利人就说:traduttore-traditore 2。我们也知道有一部分光亮的刺激,例如红外线,还有紫外线,都是我们眼睛看不到的。因此,自以为认识是不够的,必须真正知道这个知识是否确切。这意味着教育应该重视错误的根源,无论是个人的,文化的,历史的,还是范例的。

  先说个人的根源。首先,在幻觉和感觉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也就是说,如果我有一个幻觉,我相信这就是现实。只有当我向周围的人谈起这个幻觉的时候,他们才会使我翻然醒悟。换句话说,为了对我们看到的东西确信无疑,我们永远需要与他人交流。当我们阅读一篇文章,我们的眼睛跳过大量的字母,几乎是幻觉般地重建整体。也就是说,与我们阅读的东西合作的还是我们的大脑。我可以举一个可能让你们觉得粗俗的例子,却是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突然想尿尿,这是上了点年纪的人经常遇到的情况。这时候,我看到一家我很熟悉的商店的招牌,上面写着:“小便处”(urinoirs)。我真是又惊又喜,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灯具”(luminaires)。很明显,开始看到的是出自我的想象。在错误的个人根源中,有一种被盎格鲁"撒克逊人称作 self deception (自我欺骗),即对自己说谎。self deception有好几种形式:我们的大脑无意识地对我们的回忆和记忆重新加工,我们选择对我们有利的事实,剔除我们不喜欢的事实,我们以自我中心的方式重建过去,之后,这个自我暗示使我们忘记了自己的缺点,而将所有的罪恶,所有的坏处都归咎于他人。因此,错误就在我们身上。我认为教育很早就应该引用许多具体的例子向孩子和学生指出错误的可能性,而且还应该教他们学会正视自己,因为是什么可以帮助我们与self deception做斗争呢,是反省,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自我批评式的反省,我们永远需要别人的帮助。我们必须重新找回这个被遗忘的做法,它曾通过蒙田 3 和普鲁斯特 4 表现过它的美德,这就是研究自己精神复杂性的能力,因为每个人的精神都是复杂的。

  在文化方面,尤其是在僵化的社会,有一些观念被当作不可辩驳的事实强加于人,这些观念在人的童年就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铭刻(imprinting)在人的头脑中。所幸的是,即使在教条得极其可怕的社会,多样性也总能产生出几个倔强的、不信邪的人,但是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个烙印是非常深刻的,加上社会强加的标准化措施,使所有持反对意见的人都遭到排斥,有时甚至在肉体上被消灭。我们知道在科学的初始阶段,伽俐略被迫做过检讨,布鲁诺在罗马遭火刑。当然,我们现在处于多元文化的时代。当然,科学活动本身具有自我控制的手段,哪怕仅仅是通过辩论,说理,还有这样一个事实:所有人,无论他们的信仰和观点如何,都不能不承认某些观察和试验的结果。但是在人文科学领域,也可以说是伪人文科学领域,有些思想观念显得无可置疑,至少是在讲师教授在大学里掌握很大权力的情况下是如此。幸亏这些思想观念在讲授它们的人退休或死后就消失了。但是,让我们看一看科学的历史吧。在十九世纪,哪怕是在那些有过惊人发现的人看来,宇宙也是一架受决定论支配的机器,一个拉普拉斯 5 想象的聪明的精灵能够通晓过去和未来。还有一种化繁为简的理论:如果我们认识基础的部分,就可以继而认识全部。如今这些思想正在被扬弃。因此,如果你看得出来,你会发现即使在检验程序从未间断的领域也存在错误的根源。

  在历史(historique)方面,我要说,如果你们允许我做个文字游戏的话,存在歇斯底里(hystérique)的错误,例如,举一个稍微离我们远一点的例子,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争论,那时在法国和德国有一个强大而且爱好和平的社会党,它们都明确反对战争的叫嚣。但是,战争一旦爆发,这两个党都各自加入了神圣同盟,此后,每个民族的宣传机器都将最卑鄙无耻的行为归咎于对方,整个战争期间都是如此,直到大家都厌倦了战争为止,但可惜已经太迟了。今天,同样的悲剧事件正在以同样的方式在中东地区重演,我们都知道消息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了,有些人喜欢将不利于他们的那部分消息掩藏起来,为的是突显对方的罪恶行径。

  最后,是被人们通常称为范例的问题。对我来说,一个范例是由一些重要的概念和它们的逻辑关系组成的,它将对现实的某种看法强加于人。让我们举一个简单化的范例,它旨在通过在动物界存在的现象来认识人。于是,猴子已经使用工具,蚂蚁有它们自己的社会,利他主义靠基因遗传,等等。于是,人被降低为动物。或者我们还可以举一个分离的范例,它旨在通过排除人的动物性来认识人,这就是在大学基本上占主导地位的范例。生物系研究生物人,社会科学系研究生理人和社会人,而实际上,两者组成的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存在。真正的问题是在人与自然之间连续不断和辩证的关系中认识人类,但是这样的范例是一个很难适应环境的文化。我们这个时代的知识,在我们看来是毋庸置疑的,对后代人来说却是远远不够,或者说是贫乏的。你们知道卡尔"马克思说过:“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而他自以为知道人是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他错了。帕斯卡尔 6 说过,知识的领域在扩展的同时也增加了它与无知的领域的触点,实质上,我们知道得越多,我们对宇宙、自然、生命获得的知识越丰富,我们越走向不可知的神秘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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