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教科书看国共两党的教育理念

管季超0712 · 发表于 2016-1-17 21:48:34

从小学教科书看国共两党的教育理念

谢泳

　　一个时代的政治和文化精神，体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尤其在教育上，更容易看出一个政权所代表的文化倾向。在这篇文章中，我尝试比较两本小学教科书的“说明书”，亦即∶（1）民国二十五年（1936）7月，教育部修正颁行、正中书局印行的《幼稚园小学课程标准》（以下简称“民国课程标准”）；（2）1950年7月，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印行的《小学课程暂行标准初稿》（以下简称“共和国课程标准”）。

　　之所以选择这两个文本，是因为这种直接解释教育意图的文本反映了国家的意志。此外，需要说明的是，在“民国课程标准”中一直使用的“公民训练”一词，在“共和国课程标准”中已不再出现，并代之以“政治思想”一词。我认为，文本中有关“公民”和“政治”的相关内容，最能体现两个文本的差异。

　　“民国课程标准”对小学公民的训练“目标”是∶

根据发扬中国民族固有的道德的遗训，并新生活运动的精神，制定本标准，训练儿童，以养成健全的公民。

　　其目标如下∶

一、关於公民的体格训练∶养成整洁卫生的习惯、快乐活泼的精神；

二、关於公民的德性训练∶养成礼仪廉的观念、亲爱精诚的德性；

三、关於公民的经济训练∶养成节俭劳动的习惯、生产合作的知能；

四、关於公民的政治训练∶养成奉公守法的观念、爱国爱竤的思想。

　　以上内容虽然特别提到蒋介石当年提倡的“新生活运动”，但从整体上说，上述目标较少意识形态色彩，其核心内容是“奉公守法，爱国爱竤”。

　　“共和国课程标准”对於“小学生活指导”的目标是这样的∶

小学生活指导，应根据“小学暂行规程”第一条、第二条及第二十二条的规定，以指导儿童具有健康生活习惯，自觉自治能力及初步的革命思想等为目的。具体目标如下∶

一、培养儿童清洁、卫生、爱好运动等健康生活习惯；

二、培养儿童爱学习、爱劳动、守纪律、懂礼节的自觉自治能力；

三、培养儿童为人民服务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想、国民公德及国际主义精神。

　　这个“目标”的核心是第三条，明显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在这第三条的内容中，已经把代表某一党派的政治主张写进了“小学生的行为规范”中，而且加重了小学生行为的政治特色，比如“为人民服务”。在新时代里，这个“人民”是有特定含义的，它不是指所有的生命个体，而是指拥护某一党派主张的人；“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想”只是一个党派在某一历史时期的具体政治主张，用它来规范小学生的行为，显然是狭隘的，而“国际主义”在当时也是有特定所指的。

　　这个“目标”的第四部分是“政治思想方面”∶

（1）热爱乡土，立志发展生产，改造我们的生活环境。

（2）尊敬国旗，爱护祖国的尊严和荣誉。

（3）肃立唱国歌，发扬爱祖国的热情。

（4）敬爱毛主席，学习他为人民服务和实事求是的精神。

（5）敬爱中国共产党，拥护它的正确领导。

（6）拥护我们的人民政府，坚决执行政府的政策法令。

（7）敬爱人民解放军和荣誉军人，学习他们英勇的战斗精神和铁的纪律。

（8）保守国家的秘密，注意协作防奸、防特。

（9）拥护民族统一战线，贯彻人民政协共同纲领。

（10）学习享受人民民主权利，懂得服兵役、义务劳动、交粮纳税的国民义务。

（11）时刻准备著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祖国领土主权和人民大众的利益。

（12）悼念捍卫祖国的民族英雄、革命烈士，学习他们英勇奋斗自我牺牲的精神。

（13）拥护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和其他协定。

（14）拥护以苏联为首的世界和平民主阵营，加强中苏人民的友谊；反对以美帝主义为首的侵略阵营。

（15）同情和帮助世界人民革命运动，尤其是东方被压迫民族解放运动。

（16）团结友爱国内的少数民族，尊重各民族的生活习惯、宗教信仰。

（17）团结国际友人，不歧视任何民族。

（18）团结爱护国外的广大侨胞竤众。

（19）敬爱劳动的父母、工农大众、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

（20）养成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的集体生活习惯。

（21）自己能做的事不依靠别人。

（22）积极参加家庭、学校、社会生产劳动，学习生产本领。

（23）拥护家庭，热心参加互助变工和合作运动。

（24）积极当小先生，帮助推进识字运动。

（25）遇事问清是非，尊重真理，反对迷信武断。

（26）随时随地仔细观察研究事物的发生、发展和结果，爱好科学，学习人民科学家，发扬创造精神。

　　从这两部分有关“公民训练”和“政治思想教育”的内容上看，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先说“民国课程标准”。一、这个文本虽然也在条文的主要位置强调了“党派”的作用，不仅“党派”的作用和国家的作用是并列的，而且将“党”置於国上，它在“中国公民是爱国爱竤”的主题下，首先强调“敬重党旗国旗”，“党”在国的前面，“我唱党歌国歌时，一定立正脱帽”；但在文本中，只有这两条强调“党派”的重要作用，所以我们说国民党的“党”在国上还是有一定限度的，至少从教育的设想看，它没有无节制地突出党派的作用和地位；二、这个文本具有和平主义的倾向，因为它特别注重国与国之间的平等地位，不加限制地告诉儿童要“对任何人、任何国家，都平等看待；同情於被暴力压迫的人们和国家”；三、这个文本具有现代人权概念和公共参与概念，因为它明确说∶“我不放弃选举权，并且自由选举我所佩服的人；我对应尽的义务不推诿，法定的权利不放弃。”这也就是要告诉儿童要从小知道他们自己有甚么权利；四、这个文本注重法治。它单列一条专门说明有关法律的问题，要儿童“爱护法律赋予公民的自由和权利”，而且特别要“遵守国家的法律”；五、这个文本中强调了公民的“自由”问题。国民党确有在全国小学教育中强化党化教育的设想，它也曾经为厉行党化政策，规定过凡中学小学一律课授党义。那时，《三民主义》、《建国大纲》、《建国方略》、《民权初步》等都是党义课程中的必读书。另外，在组织上也对於加强党化教育采取过一系列办法，但它在教育的现代理念方面，还是具有一定现代性的，能够将现代民主和宪政的思想写进小学公民教科书里。对於公民教育，国民党很早就有了较为成熟的设想。当时编纂的《教育大辞典》对公民教育的解释是这样的∶“国家教育最重要目的之一，在养成负责公民，此国内教育家所承认者也。德谟克拉西政治，必其选举人有教育而后可，否则其政治必无何等效果可言。”“学校之团体与课程中，灌输公民理想，非决不可能之事。如每校每学期俱用普通选举法、投票选举级长班长之属，且备选举票，投票所等，生徒对之皆极的兴味，此即灌输公民理想之一道也。”那时，他们已经设想好儿童从小养成“爱护本队习惯，同时又有尊重敌方精神，更能服从笴戏规律，不出於无意识举动，学校生活之影响政治生活，岂不大哉”。从许多方面看，国民党在对於儿童的公民训练上是有整体考虑的，这些设想最终体现在那一时期的小学课本中。如商务版的小学初级课本《新时代三民主义教科书》第八册的第十一课是〈确定人民的自由权〉，其中就写进了如下的内容∶

仔细来说，人民应当有下列六种的完全自由权。一、集会自由　人民要讨论一件事情，可以开会，只要不妨害治安，政府就不能干涉。二、结社自由　人民要解决问题，研究学术等，有完全的自由权来组织团体，互相研讨。三、言论自由　人民可以自由发表言论。四、出版自由　人民可以自由出版刊物。五、居住自由　人民可以自由居住。六、信仰自由　人民信仰宗教，不受一切的干涉。

　　这些都不是简单的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现代民主和宪政观念。这些承诺最终落实得如何是一回事，而能够把它写进小学生的课本又是另一回事。

　　民国教科书的编纂有两个特点∶一是它的民间性。民间在编纂教科书上有较大的自主权，只报教育部审核即可；二是它的编纂者都具有现代思想。商务版的《新学制学校课程说明书》中说到∶

课程标准起草委员会推定以后，各委员曾在北京开过一次谈话会，议决分头进行。由胡适在北京征集各方意见，拟一草案；由袁希涛、黄炎培在江苏征集各方意见拟一草案；由经享颐在浙江征集各方意见拟一草案；由金曾澄在广东征集各方意见拟一草案。并且商定延聘专家，於12月初在南京开第二次委员会。

　　所请的专家也都是当时国内第一流的教育家，如舒新城、郭秉文、朱经农、黎锦晖、廖世承等，他们都是具有现代思想的教育家，由他们来商定给小学生编课本，自然也就体现了民国教育的基本理念。

　　我们再来看“共和国课程标准”。这个文本在文化精神上和前一个文本有很大差异。从行文的风格上，这个文本已经没有了较为严密的法律条文的基本行文规则，出现了许多形容和不确定的装饰语，显出了很大的随意性。我们逐条比较一下∶一、这个文本用“政治思想”一词取代了“公民训练”，突出了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地位，而且预设他们是不会犯错误的。文本中有这样的条文∶“敬爱毛主席，学习他为人民服务和实事求是的精神；敬爱中国共产党，拥护它的正确领导。”二、强调了军队的超国家性，条文中明确说∶“敬爱人民解放军和荣誉军人，学习他们英勇的战斗精神和铁的纪律。”三、以政党一时的现行政策代替公民的基本行为准则，比如强调“拥护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和其他协定；拥护以苏联为首的世界和平民主阵营，加强中苏人民的友谊；反对以美帝主义为首的侵略阵营”；四、文本中没有出现“自由”和“法律”这两个词；五、以意识形态代替一切，甚至出现了“人民的科学家”这样的说法。

　　“共和国课程标准”的指导思想是建立在否定民国教育思想基础之上的，结果是使中国的现代教育传统发生了断裂。1949年12月23日，当时的教育部长马叙伦在第一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的开幕词中就明确阐述了“共和国”的教育设想，他说∶

中国的旧教育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主义统治下的产物，是旧政治旧经济的一种反映，和旧政治旧经济藉以持续的一种工具。它提倡封建的、买办的、法西斯主义的思想，它是为帝国主义和封建买办的统治服务的。

　　马叙伦的这些说法也不是他自己的发明，这些思想都来自於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共和国”在教育问题上对民国教育所抱有的成见，可以这么说，对於民国的教育是彻底否定的。“共和国”的教育设想主要来自於政协会上通过的共同纲领，它在教育上的设想是实用性的，虽然它也有条件地承认了旧中国的教育积累了一些有利於人民教育的经验，但实际上，它抛弃了对於公民进行民主训练的内容。

　　总之，国共两党於教育理念上具有很大的不同。整体上评价，国民党在教育上所持的理念比之於共产党更具有现代性。五十年后台湾在民主和宪政方面的成功实践，与国民党在教育上对国民所做的公民训练是分不开的。1949年后，新政权在国家的民主和宪政方面没有进行过有诚意的实践，它取消了小学课本中的公民教育就是一个例证。新政权把过去的教育遗产全部抛弃，使它在教育上更为退步，它要公民将党和国家视为同一的目标，是以党在国上为主要的教育理想。

“民主与科学”网站(http://www.dvscn.net)搜集整理于2002-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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