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幽默教学的机理

教师之友网

语文幽默教学的机理

——以程少堂语文幽默点染教学为例

张毅　（山西大同大学师范学院教授）

（原载《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2014年第6月期；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初中语文教与学》2014年第11期全文转载）

  摘要：目前，语文学界对课堂幽默的研究尚属空白点。在众多课堂教学案例中，程少堂课堂教学的幽默语言与片断最多，因此本文从程少堂的课堂幽默出发，基于实践研究课堂教学中幽默的表现类型，这其中包括情景幽默、语言幽默、体认幽默、游戏幽默、失谐幽默。在实践的总结上，进一步提出立足于语文学科幽默的理论借鉴，即预设理论、合作原则理论、关联理论、概念整合理论，将语文课堂幽默的研究引向更高、更深入的层次。
  关键词：语文教学 课堂 幽默 程少堂 借鉴理论

  在幽默研究方面，除孙绍振先生“二重错位逻辑”理论具有独创性外，近年国内幽默研究文献大多系运用西方心理学、语义学和语用学理论分析相声、脱口秀或小品等文艺幽默以验证相关理论阐释力的文章，语文教育界的幽默研究整体上还处于初萌阶段。在语文教学实践中，直到现在幽默还往往被视作难以学习难以模仿的教师个性的自然体现。目前我国语文课堂中的教学幽默较少，与中国人正式场合缺少幽默的传统文化有关，也与我国母语教学研究中对幽默机理的研究力度不够有关。程红兵和程少堂可谓语文教学幽默研究的开拓者。程红兵的《试论语文教学幽默》可谓语文幽默研究的奠基之作，而程少堂提出的教学艺术12字原则——“教之有物，教之有序，教之有趣”，“将幽默上升到了教学原则的高度”，而且他在实践中也探索出了“幽默点染”的多种方法，具有一定的范式效应。本文主要以程少堂先生的语文教学幽默为例，结合相关幽默理论试析语文教学幽默的机理。

  一、语文教学幽默的类型
  （一）以表演引发的情景幽默
  幽默分为情景幽默和会话幽默。“前者指依赖于人们的肢体行为和表情行为的一类幽默；后者指以言语行为为主要产生方式的一类幽默。”①情景幽默是语文教学幽默不可缺少的部分。程少堂善于借鉴相声表演艺术中表演的方法，通过演唱或通过神态、表情、语调的变化来制造幽默。例如，他在《诗经·子衿》一课对《在水一方》《因为爱所以爱》歌曲的演唱，在《话说菜单》课上用湖北音示范唱《龙船调》等，在《你是我的同类》《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瞻仰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碑》（以下简称《纪念碑》）一课中的变调读：“我都能听到你的呼吸，和你的手指在我的心上弹奏。”“你怎么能把这么长的一篇文章教到让我们愿意去读咧？”在《锦瑟：中国诗歌美的“四个代表”》一课的表情读：“一般数学老师画一个圆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同学们，看，这是一个圆。语文老师呢，不是这样，语文老师会怎么说，同学们，这，是一个圆——！（全场爆笑）对不？带感情，用心来（读）。”这些幽默改变了教师的刻板印象，也很好地活跃了课堂气氛。
  （二）“外插花”式的言语幽默
  无论何种幽默都需要噱头，“噱”有多种，以理、味、趣、细、技为其艺术特色的苏州评弹就有“肉里噱”“外插花”“小卖”几种。与主题内容直接相关的包袱称之为“肉里噱”，而由艺人随机穿插的俏皮话、笑话、广告语等笑料叫做“外插花”。“外插花”幽默往往借助谐音打岔、错觉误会、答非所问、正话反说等制造喜剧效果。相声艺术从苏州评弹中借鉴了很多技巧，语文教学艺术也应积极借鉴我国传统艺术的宝贵经验。
  程少堂很会运用这些“外插花”幽默来组织课堂和活跃气氛。例如，在《荷花淀》一课他随机讲了一个笑话：“女同学听了不要生气，是个笑话。有个老师说：‘女同学喜欢说话，一个女同学等于500只鸭子。’第二天上课时，有位女同学报告：‘老师，外面有1,000只鸭子来找你。’会是谁？找他的是老师他妈和他妻子。”再如，在《纪念碑》一课，有学生认为毛主席在纪念碑上写了八个大字，所以课文作者在文章里也就写了八件事，程老师随机开玩笑道：“我今天晚上回去打电话问问（作者）”。当然，“外插花”幽默不能游离课堂教学的主题，正像程老师所说：“外加的幽默，也要和教学内容焊接上。”例如在《生活处处是语文——以〈广东地方风味菜单〉为例》（以下简称“菜单课”）一课中，程老师讲:“我们有的同学作文里面，本来是表扬我们老师，说‘我们那位语文老师是位女的，长了很好看的一个瓜子脸’，是吧，结果他写成了‘长了很好看的一个爪子脸’（台下大笑），‘爪子脸’，要注意啊，‘瓜子脸’好看，‘爪子脸’恐怕不是很好看啊。”此处说“爪子脸”就是在强调要把菜单中的“虎皮凤爪”写对了。
  （三）由优越感生成的自我确信引发的幽默
  古希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17世纪英国哲学家霍布斯的“优势理论”（又称“贬抑理论”）认为，人们会因发现别人不如自己而产生相应的优越感并得到快乐。具体到语文教学，学习者会通过获得额外赞赏或看到别人的弱点或经思维努力解码幽默最终揣摩到教师的巧思而增强自信，获得开心一笑。英国语言学家利奇上世纪80年代提出的礼貌原则理论认为，幽默制造者可以运用“圆通”“大方”“赞许”“同情”等准则让交际对象获得愉悦感。②此类幽默的制造，要求教师具备豁达开朗的心态，善于以暂时的自我智力牺牲使学生有机会获得更多的自我欣赏的机会。少堂先生显然拥有此种乐观心态，并且能将这种理论和自己的教学结合起来。他常用的此类教学策略有三种。
  1.夸学生。赞扬是对他人的肯定和认可，适度的超额赞扬往往能制造出幽默效果，而笑是心灵间最短的桥梁，所以幽默是管理人际关系、拉近彼此距离极为有效的方法。程老师对学生的夸奖往往脱口而出，而又能深入人心，让学生会心一笑。例如在香港执教《诗经·子衿》时夸学生：“你比我帅，比我高，你站着我有压力。”再如，在《荷花淀》一课对学生张晶朗读的夸赞：“很好很好！听说前几年龙岗区教研员钱老师的女儿从深中考到北京广播学院去了。你的素质很好，可以考广播学院，当播音员或主持人。”不仅张晶受到了夸赞，其他学生也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还有在深圳市罗湖外语学校执教《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瞻仰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碑》时对学生齐读的夸赞：“嗨！任何人听了你们这么朗读，都会永垂不朽的！（笑声）你看你们，我本来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一听你们这么一读，我精神就来了，啊，精神就来了。”这一处的夸奖承上启下，很好地起到了引发兴奋、调节课堂气氛的作用。
  2.假装糊涂。假装糊涂是一种自觉的放低姿态的“示弱”或“显拙”策略，是以教师的智力让步来激发学生的自信。例如，在《诗经·子衿》一课中，为了让学生理解女主人公的恋爱心理，他就运用了“装傻”策略：“我认为这个女的不知羞耻，你怎么看？”程少堂曾经说：“老师高高在上，以为比学生高明，以为自己是教导教育学生，就是幽默的障碍。以前有人批评我教学时‘装傻’，其实幽默就要会装傻。”“王栋生主张站着教书，他谈的是人文精神。就幽默而言，就要蹲下来教书，甚至要跪下来教——要让学生觉得他有时比老师高明。”蹲着教、跪着教，这种提法很新颖，足显少堂先生的甘为人梯之心。
  3.运用祛魅策略。调侃有利于现场气氛的创造和心理距离的调控。这种策略也符合会话幽默中的降格理论，即通过将高贵降格为平凡、将人降格为物等方式制造幽默。例如，在《纪念碑》一课，少堂问：“邓娣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她问：‘为什么要把鸦片放入石灰坑中销毁呢？原理是什么？请写出它的化学方程式！’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昨天半夜打电话给化学老师，哈哈，化学老师关机了。然后，今天早上我又问，他说了，我没记住！”在这里程老师通过调侃同事和自我调侃，将学生心目中无所不知的教师“降格”为有知识空白的常人，引发学生一笑，激发了学生的自信。再如，“谢安就说过他们家的人长得都很漂亮，喜欢读书，喜欢文学，喜欢山水，谢安很佩服的一个人物，小时候有个轶闻趣事，有一天，早上起来，洗脸后照镜子，越看越漂亮。（笑声）然后不禁感叹：“我爸爸竟生出如此漂亮的一个儿子！（笑声）你们就是这样，很漂亮！”东晋名士也会如此自恋，让人实在忍俊不禁。
  （四）激活释放通路而引发的幽默
  弗洛伊德1905年在其《论诙谐及其与无意识的关系》一书中引用李普斯“心理郁积”概念，认为通过幽默的途径可将本我中的驱力和能量释放出来，满足人们潜意识中反抗和摆脱现实社会中种种束缚的渴望。弗氏认为幽默有两种：一是“无伤害的诙谐”，尤其是儿童可从文字游戏（甚至只以听觉或发音的联结）中获得快乐。虽然后来随着年龄逐增,人们由此而生的快乐会因思维与逻辑的发展和语言结构的完善而衰减，但以此获得快乐的动机并未被真正遗忘。幽默就是唤醒此种体验的途径。二是“倾向的诙谐”，这种诙谐可以使人们对社会禁忌的反抗或性的欲望获得间接的满足。Weisfeld提出的幽默适应器进化理论是对弗洛伊德理论的进一步发展，这种理论认为“幽默是游戏的延续。游戏为人们提供了在无威胁环境下练习竞争和非竞争的社会和生理生存技能的机会，而幽默则为人们提供了在游戏环境下练习重要的社会认知和人际行为技巧的机会。所以,幽默是生理游戏向认知方面的一个扩展。”③
  据此理论，在语文教学中，“无伤害的诙谐”可以利用语言各个层面的因素通过语言游戏而实现，并以游戏导向认知的发展。语言学习的方式是多样的，语言游戏无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这就需要语文教师能成为语言的魔术师，让学生能为语言变化之妙而感到惊奇。程少堂讲：“语文教师要会玩文字游戏。语文教学就是要教学生学会玩文字游戏。文字游戏不是庸俗而是高品位的享受。”在《你是我的同类》一课中，少堂对李白《静夜思》的改写就带有这种语言游戏的性质。
  在当下文化认可的语境下，“倾向的诙谐”则通过轻松谈论包括两性情感在内的话题的方式实现，以助于学生释放“过剩神经能量”，缓解因青春期本我和超我冲突产生的心理焦虑。语文教学的过程是语言与精神同生共长的过程，语文教学必须关注青少年群体独特情感世界。《程少堂讲语文》一书中的《在语文味理念下的教学思考典型案例》一章就写有专文《语文课：用开放的心灵赢得爱情世界的回声——语文课中爱情内容如何教出语文味之我见》，表达了程少堂对中学语文教学中如何教学爱情内容的开放思考。“倾向的诙谐”能触碰学生极为敏感的神经，让他们在笑声中从一本正经和理性的压抑中释放能量，有助于他们正面成人世界，形成健康的心理。当然面对未成年的中学生来说，把握此类幽默的分寸是对教师的考验。
  （五）教学语境中的乖讹感引发的幽默
  乖讹论（亦称“失谐论”“不一致”理论等）是幽默研究中最重要的理论。贝蒂1776年对于乖讹下的定义被广为引用：“两个或更多个不一致、不适合、不协调的部分或情况在一个复杂的对象或集合中统一起来，或以一种头脑能注意到的方式获得某种相关，笑便源出于此。”④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对乖讹感引发的幽默也作过非常经典的阐释：“在一切引起活泼的撼动人的大笑里必须有某种荒谬悖理的东西存在着（对于这些东西自身，悟性是不会有任何愉快的）；笑是一种从紧张的期待突然转化为虚无的感情。正是这一对于悟性绝不愉快的转化却间接地在一瞬间极欢跃地引起欢快之感。”⑤乖讹——解讹论认为，出人意料的反差即乖讹是幽默让人发笑的基础，如果某一事物、思想或社会现象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某种关系与常规相悖，出人意料、不合语境或惯常逻辑，就会让人因感觉到不和谐而错愕，在解讹的过程中就产生了幽默。孙绍振先生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幽默学研究，对西方的不一致理论作出了有效的演进，对幽默创造具有较强的实践指导意义。他提出幽默逻辑有错位和平行两大结构类型，认为“幽默的笑产生于四方面。第一，特定的语境，也就是逻辑空白；第二，它不是单纯一贯逻辑，而是二重复合逻辑，两条逻辑反差的强烈，造成不伦不类之感；第三，二重逻辑不是互相冲突的，也不是互相平行的，而是一条逻辑向另一条逻辑转化的，它以突然性和隐蔽性见长；第四，在一条思路向另一条转移，发生混乱，感到迷惑之际，立刻在另一条思路上的贯通，享受到一种顿悟的快感。”⑥程红兵也在《试论语文课的教学幽默》中提出应用不一致理论的“移时错位”法。⑦以上这些研究都成为程少堂在语文教学中“幽默点染”的重要理论资源。
  少堂运用不一致理论创造的语文教学幽默主要有以下几种。
  1.时空错位。例如，在深圳市翠园中学讲《陈太丘与友期》时，程少堂将古代人物带入现代的“此地”，从而让学生产生了地域的共鸣：“那个故事写的是两个好友约好了，‘今天中午约好了去爬莲花山（注：莲花山为深圳市最著名公园）啊！’”在造成时空错位方面，利用粘连的方法将学生导入语境，也是一种常用的幽默方法。例如，在《世说新语》一课，学生讲：“我注了三个地方，一个是‘谢太傅’，一个是‘未若’，还有一个是王凝之。我觉得有必要认识一下。”程老师即时捕捉了这一语言信息，顺口粘连：“那就什么时候和他们认识一下！”古今语境在这一时刻立即对接起来。
  2.风格错位。例如，程少堂在《荷花淀》一课对原文片段作了这样的改写：“一声炸雷，几个雨点敲打在女人的脖子上，女人仍然在屋檐下编着她的席子，席子在闪电的照耀下就像刺向日本鬼子胸膛的刺刀。”这种表现人与环境对立的风格与孙犁小说追求和谐美的民族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强烈的失谐感而生成幽默。
  当前的一些学者还以模具论研究幽默，认为幽默制造者以语词、句式，或者人们熟悉的某段诗文为模板复制出语言模本变体，这种变体改变了原有文本的篇内衔接、篇际制约、线性序列关系，打破了文本语言与语境原有的和谐，从而制造出幽默的效果。例如，程少堂在《纪念碑》一课中仿拟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而作《中国语文教师纪念碑碑文》：“三年来，在课改和教学改革中牺牲或暂时还没有牺牲的语文教师们永垂不朽!三十年来，在课改和教学改革中牺牲或暂时还没有牺牲的语文教师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2500年前，从孔子那时起，为了反对语文内外敌人，争取语文独立和语文教师以及学生学习语文的幸福，在历次扯不清的语文论争中越搞越糊涂的语文教师们永垂不朽!”这种语言移植很有后现代的语体风格，但同时又重构了神圣，让学生和听课教师对于几十年来为语文课改前仆后继的语文教师肃然起敬。
  3.形象错位。为了帮助学生更好地把握文本人物性格，教师可以虚拟出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加以对比。诚如孙绍振先生指出的那样：“艺术创造的可能性是无限的，真正的艺术家能在别人已经发现过‘错位’的地方，发现新的‘错位’。”⑧例如，对于《荷花淀》人物形象和中华文化含蓄特点的分析，教师可以作出不同的虚拟以形成错位。程红兵版是这样：“女人定了定神，从嘴里吟出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孩子他爹，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洪镇涛版是这样：“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小华，你带去；爹，你也带去。’……‘哼，说得倒轻巧。你不替我想想，也该替老人孩子想想。上有老的，下有小的，你转身就跑，全扔给我，我的命好苦啊！’”而程少堂版是这样的演绎发挥：“水生说：‘我走了，很可能回不来，因为要打仗了。要是我回不来，你看着办吧。你也不要太死心眼，你看着办吧。’”“或者说：‘要是被日本鬼子抓住了，也不要跟他拼命，好死不如歹活。’”“女人说（撒娇地）：‘不嘛，你不要走嘛！’”“女人这么说（耍泼地）：‘行啊！你走，我搬回我妈妈家！’”不仅如此，少堂还另举一首民歌再作错位对比，经过多次错位对比，学生对于含蓄这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特点的感受就更深了一步。
  4.音义错位。利用双关、飞白等修辞方式，在听者预设义与说者实际语义之间形成反差而生成幽默。许多老师例如韩军老师就喜用这种方式。例如，在邢台讲课自我介绍时，韩军讲：“你们看韩老师厉害不厉害，上午还在与美军搞军事演习，下午就飞到邢台来给同学们上课来了。”程少堂先生也善于运用这种方法，试举《话说菜单》中的一例：“程少堂！反正我爸爸起我名字的时候他又没跟我讲，他又没跟我商量嘛，有时候我们那些同事开玩笑说叫‘扫堂’，‘扫堂’的不好听，不好。”
  5．语音错位。我国相声表演有运用方言表演的传统，术语叫做“怯口活”（或称“怯口”），如豆腐堂会和山西家信等。现在，运用方言是综艺类节目致笑和争取更多的基于地缘的忠诚受众的常用手段。利用方言也是程少堂制造幽默的常用方法。例如，程少堂到香港小溪湾福建中学上《听陈蕾士的琴筝》时，就让学生用国语和粤语穿插朗读，快速拉近与香港学生的心理距离。
  此外，褒贬换用（或贬词褒用）、同词异境、夸张变形、点破语境等也是程少堂制造失谐感幽默的常用方法。应该指出的是，语文幽默教学也需处理好课堂预设与生成的关系。幽默教学需要教师的精心预设，程少堂再三强调“备课要备幽默”。他说：“根据孙子兵法思想，我提出教师备课不仅要备教材、备学生、备教法，还要备自己。”他本人在教学设计写完之后的最后一关就是备幽默。即使是在学术报告会的准备中，程少堂也会事先做一些精心构思。例如，他请自己的老师孙东临先生发言后，请下面老师鼓掌让孙先生回席，而在孙先生回到席位时，他又对大家讲：“我的老师坐在下面，作为学生的我不敢讲话不能说话，请大家再用更热烈的掌声把我敬爱的孙教授请回主席台来。”可见，幽默是需要有心人去构思的。
  当然，程少堂也很注意运用教育机智现场生成幽默。另外，通过营造轻松的课堂氛围，也可为学生幽默的自然生成创造条件。他的幽默教学追求的境界是“师生互娱”：“一般如果能做到‘娱生’就不错了。我追求的是师生互娱，为此我乐此不疲。”他的课上，来自学生一方的幽默很多。例如，某男生的一句“小弟献丑了”，某女生的“一个长得很俊俏的男孩站在峻峭的山上”的描绘都产生了喜剧的效果。
  另外，在开放的课堂氛围中，众语喧哗时的语误也常常形成致笑点。例如，学生“我瞻仰着一块浮雕上当年中国挑衅英国的……”的语误就产生了语义的乖讹。

  二、当前语文幽默教学与研究应学习借鉴的其他几种重要理论
  当前语文教学幽默的研究，除了可以借鉴以上所用的优势论、乖讹论、释放论、模因论、礼貌原则以外，还应积极借鉴当代修辞学以及预设理论、合作原则理论、关联理论、概念整合理论和“自主——依存”等理论，在考察大量幽默文本的基础上，进一步明晰语文幽默教学的机理，丰富语文幽默教学的理论，为一线语文教师的幽默教学提供指导。以下是目前亟待用于语文教学幽默研究的四种重要理论。
  1．预设理论。
  预设理论由德国哲学家弗雷格1892年提出。上世纪50年代后预设开始进入语言学领域，成为语义学和语用学的重要范畴之一。近年来许多学者将预设理论运用于幽默研究。预设理论认为在言语交际之中双方拥有“语境共集”，享有共知信息，这是预设的背景，幽默制造者会利用撤销预设、追加预设、虚假预设等策略，“通过语义范畴的非预料变迁，形成预设言语意义与实际言语意义的反差”从而制造出幽默。⑨预设语义在按铃而待时触发是幽默制造的常用方法。例如《话说菜单》一课中，“吊烧乳鸽还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生摇头。另一生：“烤乳鸽？”）“妙龄乳鸽！”（生笑。）“知道不？就是美妙的年龄。”这里就“吊烧乳鸽”所作的“妙龄乳鸽”发挥就是语义按铃的适时触发。
  预设理论对于语文教学中的信息模块化组织、语境假设和幽默包袱的构成具有较强的解释力。语文幽默教学研究应借鉴预设理论探讨如何利用文本以及文本之外的历史、时事、师生的身份地位、个体学生个性等与语境相关的因素，挖掘师生之间交流的可能性，构想师生之间能动的对话交流关系，通过师生互动形成共同参与创造、共同分享创作成果的课堂活动，从而实现课堂教学意义的生成。
  2．合作原则理论。
  美国语言学家格莱斯1967年提出有关会话含义的合作原则理论，认为会话者为达成交际目的一般要遵守四项基本原则，即量的准则（提供交谈所需恰当的信息量，避免信息量过多或过少）、质的准则（不说自知虚假、不合逻辑、没有足够根据的话，避免运用隐喻、夸张、反语）、关系准则（即应有实质事实的关联）和方式准则（即要求话语简练且有条理）。幽默的制造源于说话人在表面上遵守合作原则的前提下，经常有意巧妙突破各项准则，间接地给听者传递新的信息。例如，运用有意的过度发挥策略突破量的原则，突破质的准则，故意走题转换概念强调个别字眼岔说突破关系准则，有意的曲折迂回歧义理解或偏离语境以突破方式准则，激发听者的新想象和思考从而让听者领略到说话者的言外之意，发出会心的一笑。
  现举程少堂老师对于量的准则故意违反的两例。在《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瞻仰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碑》一课中，少堂对纪念碑的材质选用汉白玉作了详析，从玉文化到有关“玉”的成语再到“玉女、玉人、玉颜、玉唇、玉腮、玉颈、玉肩、玉腰、玉手、玉指、玉足、玉照”，有意的过度发挥制造了幽默。再如，《话说菜单》一课：“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生：”李嘉达。”）李嘉达？李嘉诚的那个‘嘉’？那好厉害哦。”“我们这个菜单里面有掌故命名的；有创新命名的；有人名命名的，比如东坡肉。刚才你叫‘李嘉’什么？（生：“达。”）达，李嘉达。你如果以后喜欢吃个什么菜，你以后成为成功人士了，就可以模仿东坡肉，你就可以命名一个菜叫‘李嘉达鸡大腿’（众生笑。）呵呵，那要成为东坡那样的名人才行的啊。”按合作原则，问清姓名即完成会话任务，但少堂抓住契机，在学生名字上巧妙发挥，不仅制造了幽默，同时也激励了该生。
  语文教学幽默往往是对常规逻辑的解构和超越。如何借鉴合作原则打破常规思路的惯性制造幽默，从而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值得深入探究。
  3．关联理论。
  关联理论由法国学者斯波伯和英国学者威尔逊于1986年提出，该理论认为言语互动中话语理解的唯一标准就是话语的关联性，而幽默来自发话者与受话者双方在互动中不断推理以寻求话语的关联的反差。人们往往会按照认知定势寻求习惯性的关联，而优秀的幽默发话者总会对受话者的认知推理能力作出有效预测，顺应听话者的惯性思维，帮助听话者在头脑中建立最大关联，然后巧妙运用幽默策略，适时通过巧妙语句来抛出与受话者认知语境图式差异极大的新信息，在瞬间终止听话者原先的各种关联想象，促使受话者为新信息找出合理的最佳解释，即找到最佳关联，使得受话者为发话者含而不露的智慧所折服，对在特定语境中生成的巧妙的关联而惊奇，也会为自己的思维在“山重水复疑无路”后遇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远离认知上的惰性和盲点而欣喜，受话者心中幽默的快感就产生了。这正是发话者有意制造的语境效果。相声表演中对“包袱”的“三翻四抖”，就是先故意把听众引向“歧途”，然后在大家始料未及的情况下突然揭示真相，使人们在恍然大悟中获得幽默感。归谬推理是形成关联的常用方法。例如，一次郭沫若问廖冰兄：“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古怪，自称为‘兄’？”别人代答：“他妹名冰，故用此名。”郭老笑着说：“这样我就明白了，郁达夫的妻子一定名郁达，邵力子的父亲一定叫邵力。”程少堂也常用归谬推理的方法。例如，《话说菜单》一课中：“烤乳鸽，小的鸽；烤乳猪，小猪。烤乳猪、烤乳鸽，其中的‘乳’都是‘小’的意思。”“但是那个同学造了个句子说：‘现在房价涨得太快，我爸爸和妈妈攒了很久的工资加在一起也只能买一个50平方米的乳房。’那就不对，是不是啊？”语文教学幽默的研究应运用关联理论，研究如何通过幽默教学激活学生思维，并且研究如何在遣词、句子结构、语境、话题、体裁、主体等层面形成互根、互构、互补、互彰、互镜的互文结构，形成多重话语交织的信息广域，增加课堂教学的戏剧性因素，在不断的师生推理互动中实现幽默效应的适时发挥，以创生出新的学生感兴趣的教学内容，增加课堂教学的容量。
  4．概念整合理论。
  概念整合理论是福柯尼耶和特纳1997年在认知语义学两大经典理论概念隐喻理论和心理空间理论的基础上提出的。该理论认为，幽默言语的感知离不开概念的映射和整合。人们在幽默的解读过程中总是利用语境、各科知识和文化背景等元素，通过多个心理空间的映射来实现概念整合。这种对“期待的违反”进行的在线创造性整合，通过感知合成空间存在的矛盾，从而解读出幽默的含义。语文教学幽默研究应借鉴概念整合理论探究语文教学幽默的思维、想象和创造运作机制。概念整合理论的阐释比较复杂，限于篇幅原因，此处不再展开。
  前不久，我在网络上的一个QQ群里看到一位老师的发言：“如果语文教师缺少自己对文本的深切理解，缺少教学艺术方法上的创新，那么，教师上课时充其量只不过一个二道贩子的角色，拿着别人的文章，言不由衷地吆喝着怎么怎么好，希望他的受众——学生去接纳他提供的产品——讲授。这样的老师要得到学生的喜爱又怎么可能呢？无论教师多么卖力，不厌其烦说课文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妙，都难以唤起学生早已疲劳麻木了的审美感知。在恹恹欲睡中有的学生或许还会觉出老师认真的‘死用劲’的滑稽。”这位老师讲的当是实情。语文课要提高收视和收听率，教师应不断夯实自己的专业素养，还要不断重塑职业性格，善于从各种媒体和各种艺术样式中汲取营养，尝试新的教学方法。那么，我们何不就把语文幽默教学的机理研究和方法探索作为我们的一个教学突破口呢？少堂先生坦陈：“语文教学不仅应是真善美的统一，还应该是真善美乐的统一。我追求这样的课堂氛围：先让人发笑，后让人思考。语文教师上课要会‘逗’。我活了50多年，懂得一个常识，人是很喜欢笑、也很容易把他搞笑的高级动物。只有低级动物才没办法把它搞笑。有人认为语文教学不需要那么多笑声——现在语文教学整体上究竟是笑声多了还是少了？幽默教学不仅可以有效提高课堂教学的质量，而且有利于教师提升人生智慧、增加个人魅力、培养生活情趣以摆脱职业倦怠。”幽默教学的方法是完全可以通过后天学习和实践来掌握的，让我们与程少堂等先生一道来开辟“幽默点染”教学这一语文教学的新蓝海吧。
  注释：
  ①陈春华.会话幽默的语用分析[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1）
  ②Leech.G.PrinciplesofPagmatica[J].LondonLongmanpress,1983:132
  ③颜凯.幽默的起源——来自进化心理学的解释[J]，社科纵横,2010（3）
  ④刘承宇,李迎迎.笑话的语言学分析述评[J].当代语言学,2006（3）
  ⑤康德.判断力批判[M].商务印书馆,1987:180
  ⑥孙绍振.论幽默逻辑[M].文艺理论研究,1998（5）
  ⑦冯恩洪.建平中学教育理念和办学实践论文选[M].1999：26
  ⑧孙绍振.人际交流:“错位”的幽默[N].人民政协报,2010-10-18
  ⑨王君玲,杨宏丽.文化与幽默翻译[M].中美英语教学,2009（4）

（原载《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2014年第6月期；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初中语文教与学》2014年第11期全文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