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龄化创作问题大家谈(上) 近些年来低龄化创作问题受剩社会和教育界的普遍关注,有些中小学生甚至放弃正规教育,选择“精英”教育之路,各方面有关专家对这种现象是如何评价的呢?记者就这个问题,录音采访了国内部分知名专家。这些专家,既有文学评论家、语文教育家、知名作家,也有教材编者、一线特级教师等,他们的评价角度、观点等既有相通之处,又各有特色,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定的启发和借鉴。(以被采访者姓氏拼音为序编排) 曹文轩(北京大学教授、儿童文学家):韩寒文集的序是我写的.简单地说,低龄写作是件好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古代的那些大师不是几岁就会写诗了吗?有些写得还很好.现在低龄化写作与未来的作家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现在的写作与未来的写作也没有任何关系,少年写作就是少年写作,低龄化写作就是低龄化写作。因为能否成为一个作家还牵扯到复杂的经验问题,经验这东西不是你想有就有的,它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命运的安排,而命运这东西不是你想掌握就能掌握的。
《新民晚报》曾用一整版刊登了我对古立坤的评论。我大体的看法是,作为一个家长他有权利为其天才的孩子做特殊的选择,但是这种选择绝不可以成为我们社会模仿的对象,因为绝大部分孩子一定得接受正规教育。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这是正常学习成才的途径,如果所有的人都学古立坤,那是不是会有些乱套?人们会认为现行教育很糟糕,扼杀了精英教育。其实,中国现在的精英并不都是从“精英教育”中培养出来的,中国的教育制度延续了这么多年总有它的合理之处。 丁帆(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我觉得这是拔苗助长。现在越来越低龄化,如果这个孩子有灵感,那他是一时的。他的母语基础、精力和阅历经验都达不到这样一个水准,因此这样的写作只会戕害这个儿童,他最后肯定走不上作家的道路,被扼杀掉。因为他的这一段经历,大量的精力去写作了,他写作的思路是一个套路,一个套路走下去就坑害了这个孩子。只有不断的积累生活经历和写作能力,包括基本技能的训练,我现在就看到了很多的低龄作家,他有灵光闪现的东西,但是这些灵光闪现以后,你再叫他再有灵光,就不可能了。可能在第一遍闪现过以后就没有了。那么再写就是沿袭老套路了,不断的写下去,他只是一个写家,这个写家也可能被商业炒作,他不断的创作他的谬论,但是他在艺术上审美上和人文内涵上面,是绝对不会提高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顾之川(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这方面我了解不是很多,但从有关媒体上也看到一些。中国人民大学附中有一位同学在做研究性学习的论文时,选了这个题目,让我给她作指导。我觉得这种现象不宜提倡,反映了当前社会上一种浮躁心理和急功近利意识。有的十几岁甚至更早就出书了,这大概属于偏才怪才之类吧,至少缺乏普遍性的意义,我们总不能说比尔·盖茨他大学没有毕业,就鼓励大学生也都退学吧,就是这个道理,那是个别人能够尝试的,但是绝不能把它推而广之,扩大到所有同龄人身上。 何永康(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现在小孩成熟比较早,我们读高中那时候比现在小孩差远了。现在信息发达,生活条件也好,再苦的家庭也比我们50年代要好得多,所以成熟比较早。我们那时候的刘绍棠,十岁神童,二十岁才子,初中时写的文章就被收进语文课本。那时就这一个,现在可能多一些。我认为现在有些不正常,有些炒做的成分,刘绍棠当时是正常的,他写反资本主义、写瓜棚、很有原野的气息,青春的,自然的,他不会炒作,当时也没有炒作的成分,现在就是炒作,我觉得这个没有意思,我认为一切顺其自然,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像肖洛霍夫二十岁左右写他的长篇著作《静静的顿河》,这也是奇才,从规律上说,这是不可能的,十几岁的孩子写诗歌、散文、小小说还可以,要是写实实在在的中篇以上,还是不太可能的,有炒作的成分,可能跟现在整个社会都比较浮躁也有关系。 刘国正(语文教育家、诗人、杂文家):出现个别的天份很高的孩子,值得热情欢迎,也应该热情培养,但是要牢记鲁迅先生“骂煞”与“捧煞”的名言。 莫言(中国新一辈极具活力的作家之一):随着电脑的普及、网络的发展写作的门槛也在逐渐降低。目前的孩子大都是独生子女,他们接受教育的时间比较早,有更多的交流机会,有更多的接触外来语言的机会。开放的社会环境中,报刊、影视、网络等媒体给了他们大量的语言信息冲击。所以这一批孩子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在词汇量上,在接受语言的训练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一个农村的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所以他们这种“低龄化”是相对而言的。我觉得他们已经完全可以拿起笔来写作了。至于他将来怎么发展,这是另一回事。我们必须承认,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作家,而且每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读者。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读者都来读鲁迅的作品,也不能要求所有的读者都来读我们这一批中年作家的作品。读者在不断地要求新的作家的出现。所以我认为80年代以后的这一批年轻人的“低龄化”写作是可以理解的。再过十年、二十年,那个时候文坛主角就是他们了,而我们这一批五十年代出生的应该退出文坛了。 裴显生(中国写作学会会长、南京大学教授):我认为对低龄化写作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我们现阶段出现了很多少年作家,对这些少年作家,应该有区别的对待。要鼓励有志于文学的少年不断体验人生,感悟人生,读大量的经典著作,不断加深和社会和美的追求,然后一步步慢慢超越,才能成才。不然只能是昙花一现,现得好,有人赞美,不然的话,会成为社会的一个负面现象。所以我觉得不能炒作,特别是这些低龄化作家,尤其不能炒作。从新人的一些作品看,问题已经很明显暴露出来了,一个是圈子太小,就在个人的圈子里感受了一些喜怒哀乐,没有大气相。这些小孩子,谁想到过国家、民族,想到我们国家的大政方针的发展,光这些小牢骚、小哀怨,就这样搞,能成大器吗?从古到今,没有这样的人成大器的。所以他们只不过是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也就完了,韩寒就是典型。随着经济的发展,科技的发展,文学确实有低龄的可能性,可是呢,不能故意炒作,炒作了以后不好。写作确实学要阅历,需要知识积累等各方面的准备,不能光靠一点小聪明就成为作家。 钱理群(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博士生导师):我们过去对中小学生低估了,一是低估了他们学习和运用语言的能力,二是低估了他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汉字是母语而不是外语,实际上孩子们学习母语的能力是极强的。语文教学改革要有所成就的话就得解放思想,从实际出发为有创造力的老师和有创造力的学生松绑。
从这个意义上说,出现一批很小就能运用语言文字创作的孩子,是件好事,也是我们语文改革的一个成果。不过几个少年作家背后都有问题,他们大都用调侃的语言来写文章,这有可能出现调侃的一代,跟风的一族,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生季节颠倒,像我这样的老年人越来越天真而学生们越来越世故,这背后潜在的教育上的问题不容忽视。青少年时代本来是个天真浪漫的时期,为什么他们现在过于看透一切?我们忧虑的还不是孩子本身而是家庭社会以及新闻的炒作。家长对孩子过高的期望,不见得会有利于他们成长。
我不赞成中小学生搞专业写作,我曾给一个学生写过一封信,告诉他不要以为作文好就能成为作家,成就一个作家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为现在的某种成功过早地定方向是不明智的。不注意在青少年时期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样实际上会影响长远的发展。不要过早把自己专业化、理想化,否则对自己未来的发展没有特别的好处。 宋遂良(山东师范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天才也许能够有万分之一,有一个也很好,我喜欢。但是我觉得对于这些人的成就社会上炒作和包装得太厉害。包装我们无可厚非,可是不要把它造成一种气候,甚至影响到不是很懂教育规律的家长,造成某些偏科学生的自慰,这样危害就大了。我认为韩寒的负面影响大于正面影响。但是我也反对否定他,孩子没有责任,是一些媒体的炒作包装。 (桑哲,中国当代文学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全国中语会理事) 童庆炳(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个别的有才华的学生,冲出来发表作品,不能制止,也不应该制止,但是总的来说,对于多数学生来说不要过早的当作家,还是要进行正规的学习。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从几岁到十几岁这是他学习的最好时机,提高自己的各种能力的最好期,还是应该专注于学习,专注于正规的学习,不应该鼓励这种低龄写作的风气。其实现在“作家”这个词都不值钱了,谁都可以成为作家。现在报刊杂志太多了,用稿量太大了,有的很平庸的东西通过商业炒作捧到天上去,有理智的人对这种状态应该保持一种理智的心态。我们在80年代初搞了很多少年班,比如科技大学吸收了许多少年学生,后来看了报道,少年班成才率并不是很高,这就说明正规的、逐步的学习是很需要的。那种一步登天的少年作家总是少数吧。 王军(中学语文特级教师,南京市名校长):小作家的这种文学状况可能也是现在的一种现象,这种现象也是对教育制度的一种反思,应该说年轻的孩子,特别是童年的孩子,他会有自己的很多想象,在中国这么一个十三亿人口的社会里面,有孩子在这方面更敏感一些,或者语言表达更好一些,这也是不奇怪的,对这样的现象我们首先应该顺其自然,要用平常心对待他们,不要把他看成是一种特殊的现象。为什么呢?第一,这样的孩子从同龄人来说,他是早慧,但从发展过程来看,他还是一个成熟发展的过程,不能说是定性的,他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以后他到底走什么路,发展成什么状况,还很难说。也不能说他写了几篇文章,几篇小说就成小说家了,很难这么说,因为一个人要成材他要有很多后天的因素,还有很多机遇,很多社会因素在里面,对这样的孩子我们只能用平常心对待。第三,教育工作者,特别是语文教育工作者,对这种学生要倍加关注。倍加关注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要宽容,你不要用现在的考试去要求他,不能用现在的分数来苛求他,更不能用现在的高考来限制他的特长,这样对他的成长也不利,这一点我们学校是有这样的例子的,我们学校有个同学,现在上高三,他已经写了五部长篇小说了,他是非常聪明的,在全国也是很有影响的。中央电视台也曾经采访过他,他大概是在初二的时候,去安徽采访,回来以后,就把他十二天的采访过程写了一个很长的报告文学,后来重新改编成一部中长篇小说,他这个事例中央电视台采访了,到目前为止,这个小孩的作品被改编成了一部二十一集的电视剧,另外还有五部小说。我们根据他的情况予以照顾,第一个就是,他自己也比较低调,不张扬,我觉得这一点也是比较好的,给他创立了一个有利的成长环境。干扰太多,他自己再不能正确对待,或者外面环境炒得太热,可能对他成长不利。第二,学校的教学环境对他也是比较宽松的,比如他的作文,我们可以要求他不写。但他自己会认真去写。第三方面,如考试问题,其他学科他可能有不及格的现象,因为他花这么多时间写这么多的文章,其他学科可能会受影响,但我们仍然把他当作一个好学生看待,经常表扬。第四,有时候他需要创作,我们学校可以给他开绿灯,有的作业可以不做,可以给他减轻些负担,当然,我们希望他能比较好地打好他中学时代的基础。这样对他也比较好,所以我个人认为对这些少年作家或者这种现象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给他扶持,给他帮助,创造环境,顺其自然。 王希杰(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有很多少年作家是人为地炒作出来的,文学天才肯定有,但不会这么多。对于少年儿童的成长我们不应该期望他早熟,拔苗助长实际上是害了他。中国家长重视子女教育,这本无可厚非,但望子成龙心切,孩子从早到晚忙于学习,这极不利于他们的身心健康。好奇贪玩是少年的天性,生活得愉快、玩得高兴才能成长得茁壮。少年儿童时间的玩耍和游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学习,在这个过程当中可以丰富知识、开阔视野。从长远发展来看,小学、初中阶段经常考第一名的学生,不见得就是高中、大学里的优等生。“考第一”的教育教学心态是不足取得。
我教育孩子的方式是尊重他的兴趣爱好,在适当引导的基础上顺其自然,从不给他加压。小孩子养成良好的学习和生活习惯比考试取得第一名还重要。文学创作是一条艰辛曲折的小路,作者如果没有丰富的知识积累,没有深刻的人生体验,只凭天才加灵感是走不了多远的。在文学史上留下的绝对不是少年作家。少年的天真激情、父母的急功近利、加上媒体的炒作,一大批少年“作家”就这样被包装出来了。如果哪位少年真的有创作才能,我劝他现在少写,先把基本功打好、把古今中外优秀的文化知识学好,好好地积累生活、酝酿情感……真正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作品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可以驾驭的。对于“少年作家”现象,中小学语文教师应保持请醒的头脑,不要鼓励,而要引导。 谢冕(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我觉得家长这种心态,包括学生写作的心态有问题。低龄化写作出现一个个别神童,我们很高兴,但写作是生活阅历、情感经历。你小小年纪,只能写童年的记忆,然后你还能写什么呀?也许他学大人,那种孤独、悲哀,也很时髦,但这不是你自己的呀!他能挖掘多少东西、多少潜力呢?我觉得你既然是小小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你就好好按照老师、学校里的要求做,几门功课都亮红灯,你有什么资格说你是天才呢!我对这个事情真的觉得不可思议,家长不应该轻易地认可!你不好好学习,只想一下子变成天才,那么这个天才有多大的发展空间?所以我觉得这个不正常,这与现在想一下子当歌星、当模特,一举成名实际是一回事,太浮躁了。 谢泳(《黄河》杂志副主编):我觉得低龄创作都属于特例。低龄文学严格来说和学校教育没有必然联系。讨论这些对语文教学和选拔人才都没有普遍的意义。我觉得哪个大学或哪个机构,如果觉得他这方面有才能,可以吸收他。但是,这种人才,说实话比较少,只有特殊意义,不应当鼓励青少年过早地、过多地这么做,才华应该是自然发展、自然流露的。比较正常的像韩寒、春树、古立坤这些,要顺其自然。每个时期、每个国家都有这种现象,不要把它作为一种带有普遍意义的事物。十几岁的孩子,只能说他多写他的中学生活,或那个年龄段的、想象的、比较奇特的东西。有些规律是不能超越的。所以,如果有大学愿意吸收这些人,我倒是认同。比如北大就想要韩寒,那也可以。但有些过程是不应省略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杨洪承(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低龄化写作实际上和我们引导有关系,像韩寒。我们导向不太好,那是八十年代后,韩寒写了一本书,然后商业炒作。曹文轩很支持,因为他给好几个这样的人写过序,他是评委。我认为这个不应该在中学生里提倡,当然中国人口众多,出现这样的奇才怪才也是很正常的,但是这种以一篇作品来超越或代替或简化在中学生阶段应进行的最基本的语文基础教育或语文积累教育是不正确的。应该说我们不必大炒作,不必提倡,现在炒作不是中学在炒作,是媒体在炒作,是出版社在炒作,是出版社要赚钱,所以才炒作,因为他的书好卖,所以中国很多事情是媒体把它们引向了一个怪圈。这是对中学语文教育非常不好的一个东西,我个人这样认为,最起码不应该提倡。即便一个学生很有才华,在中学阶段他也应该进行语文基础知识的积累和人文素质的积累,当然他在一部分作品里面能够体现出比较高的这方面的东西,但他毕竟年龄有限,他需要这样一个基础。他以后可以向这方面发展,但我们不能在中学生中倡导。 曾繁仁(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八零后”是重要的文学现象、文化现象和社会现象。据说这些年轻人进行文学创作,有的写得还算不错。有些作品写的蛮有青春气息,反映了青少年对于青春的思考。这些年轻人有的会走上文学创作道路,有的可能会走上其他道路,社会应该给予他们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引导他们健康发展。作为长辈作家可以把自己的经验,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作家的成长需要特定的条件,不是凭才气和一篇作品就可以成功的。一个作家,特别是知名作家必须要有一定的文化积淀,必须要对社会有足够深刻的思考。对待这些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有志于文学创作的年轻人,应该给予关心和爱护,少一点居高临下的指责,多一点平等的对话。 张稔穰(曲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代就有少年诗人,像王勃、夏完淳等等。如果少年作家、儿童作家是自然而然成长起来的,不是人为炒作出来的,可以说是一种好现象,但是,即便这样也不能刻意提倡。少年作家很难真正写出有价值的东西,因为他们的文化知识和人生阅历都达不到应有的水平。过去青少年时期就出名的都是诗人,因为只要有真挚的感情,再掌握一定的表现手法,就能够写出不错的诗来。现在的小作家们一般写的是小说,小说集一本一本地出,也一本本的很快被遗忘。我有一个学生做老师之后,把他的学生的一部书拿来让我看,这本书的题目是《我们是中专生》,写得很通顺,很有感情,但绝对不是优秀著作。少儿作家如果不注意语文基础知识和人生体验的积累,他们在创作的道路上是缺乏后劲的。 (桑哲,中国当代文学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全国中语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