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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中国当代最接近大师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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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0 17:07: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王小波:中国当代最接近大师的作家


引言

    小波的十周年祭到了,小波已经离开了我们整整十年。但是,我说小波并没有真正的离开我们,小波还活着,活在云南的小草房中;活在长安城的满天大雪里。因为小波不仅拥有他的此生此世,他还拥有一个永恒存在的诗意世界。小波的作品还在,他就永远活在我们的身边。

                                         

    小波的最主要小说作品按照不同的主题和类型一般可以氛分为三个主要的“时代”,即《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黄金时代写的是过去的事情,白银时代写的是本来的事情,而青铜时代,写的是唐人的事情,还有不能归类在三个时代里面的一些作品,我们姑且称之黑铁时代(因为我曾看过一本收录《黑铁时代》和《黑铁公寓》以及很多早期作品的集子,就叫《黑铁时代》,觉得比较贴切)。这样看来,小说的所有小说,加在一起就可以很明晰的被我们来加以探讨。
    小波的三个时代作品,其无论从主题、还是叙事的风格,都各有特色。黄金时代里的作品,作为对文革时期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描写,向我们呈现出的不仅是他个人的对青年时代生活的体验或回忆,更重要的是,他给我们勾勒出了那个时代人的精神状况和生存境遇,而且他还对此表明了自己在当时的一种态度,或者是立场,从小波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他采取第一人称比较多,但他采取第一人称,不单单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或者是描述一个故事,而是在思考一个故事。这样写的作家不仅在中国当代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因能写出思考一个故事的作家,必然是具有一种哲学思想,用小波自己的话说,就是“智慧”。昆德拉是有这样的智慧的,具有布拉格传统的伟大作家,卡夫卡、里尔克都有这样的智慧,小波推崇的卡尔维诺当然具有,他是欧洲下半叶,最具有智慧和想象力的作家之一。而另一个,就是中国的小波,但小波的智慧并不如人们所熟知的那样,仅仅体现在短小的“杂文”中,而是更多表现在他的小说中。
    中国当代的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缺乏思想,或者说非常缺乏文化,这当然与当代作家本身的文化水平有关。因此,小波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以至于一直被称为“文坛外高手”,对于为什么这么称乎小波,我是不解的,或许是所谓的“文坛”,是不能有明显高于大众水平的作家吧,所以出现了小波这样的“特立独型”者,就必须被挡在“文坛”之外,近年来流传着越来越多的关于文坛不好的看法,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大概是表现在人的文化水平和精神层次提高了,不能满足于把一贯相互吹捧的小圈子叫做“文坛”吧。毕竟这个词,在人们心中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我们再说说小波的《白银时代》,在这些作品中,小波写出了某种未来的可能性,但我们从小说中可以看到,那是一个荒诞的时代,这种作品外国也有,叫反乌托邦小说,著名是英国作家奥威尔写的《小波984》,描写一个极端的荒诞社会,小波在《白银时代》里,采取的是一种类似黑色幽默的手法,但比起外国的黑色幽默来说,不妨称为“灰色幽默”。白银时代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知识分子,在小波看来,艺术家也属于知识分子,而不仅仅是秃顶的大学教授。在白银时代的几部小说里,一个福科所说的规训社会的图景展现在了文字中,用小波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对生活做种种设置的社会,虽然小波的笔调很幽默,但从中我没不难看出,一种无奈和悲哀深深的渗透在小说所营造的氛围中。幽默与严肃宾个不是相对的,小波在白银时代中,素写的不是关于一个或和、几个知识分子,而是关于人的生存可能性的寓言,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小说是与世界接轨的,但白银时代艺术价值却远逊于黄金时代和青铜时代。

                                                   
    在小波的小说中,艺术价值和思想性最高的是青铜时代,在改编自唐人传奇的《万寿寺》、《红拂夜奔》和《寻找无双》中,我们可以看到,小波所说的“智”、“性”、“趣”思念个方面,都发挥到了极致。虽然小波多取材于唐人传奇,但与原故事本身也只有人名是相同的,故事情节完全是小波的自由发挥,这三篇作品的形式,可以说是后现代式,叙事本身具有鲜明的游戏性质,拼贴、戏仿、迷宫的因素在小说中也都有体现,从这个角度说,小波是中国当代作家中,唯一的后现代作家,而三部小说的主题也都是鲜明:《万寿寺》是关于人类精神家园的,《红拂夜奔》是关于人类生存境遇的,《寻找无双》是关于智慧遭遇的,也是记忆与遗忘之间的斗争。

                                                   

    小波经常提到“智、性、趣”,我们在前文已经有所讨论,现在我们要说一说“性”和“趣”,在小波的作品中,“性”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小波作品中的性,是一种必然的人性,是人的健康自然的生命中的一部分。当然,写性的作家,在中国当代很多,尤其是70年代的一些女性作家们,在他们的笔下,“性”变成可一种不正常的人性和心理状态的表现,仿佛在人的生活中,除了“性”就没有其他值得关心的东西了。在外国作家中,劳伦斯是写性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也把性当作一种健康东西,但却把性看成一种解放的力量,夸大了性的作用,性本来是很自然的,任何对性的过分忽视和强调,都是对性的一种异化,性作为人的自然的属性的一部分,只有在春上村树和小波的作品中,才是自然和健康的,但小波笔下的性,更加的具有活力和美感,这在所有写性的作品中,是绝无仅有的。

                                                        

    “趣”是小波作品中又一重要的因素,在小波的作品中,充满了趣味性,我们说小波的笔调是幽默的,说到趣,我们今天颇为流行的“大话”、“戏说”和“无厘头”,也是很有趣的,或者说有些是能让人“爆笑”的,但那种趣味,仅仅是消遣性的,没有什么意义。而小波的趣,却是包含着睿智,那是一种由于事世的清醒洞察之后,对荒诞的一种态度,幽默是与笑联系在一起的,小波的文字中虽然不是总明显的提到趣,但他是以笑的方式来对待世间的一切荒谬和不合理的人和事的。没有智慧,就无法发出真正的笑,也不会幽默,小波的“智,性、趣”,实际上他对生活态度。一种他认为是有价值,有意义的生活美学态度,人要有智慧,才不致于愚昧麻木,才可以辩明是非,作一个有理性的,有良知的真诚的人。人要有性,性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健康的性,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之一,人不应该过一种没有性的生活,那种生活是病态的,不正常的。人活着,还要有趣,如果人生没有趣,那将是一个多么乏味的生活。本身就是生命的活力、健康的体现。“智、性、趣”,就是小波要告诉我们的生活美学,他不喜欢将什么大道理,但却讲既诚实又有用的道理,小波从来不空谈。

                                                   

    要理解小波的作品,就必需理解小波的作品产生的语境,小波的黄金时代和早期的作品,其背景是“文革”,在他后来的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中,我们不难看出,无论是对未来的一种可能性的极端描述,还是对古代故事的“戏仿”,都出自他对“文革”的体验和思考。他在这种思考中,其所观察的立场,是一种后现代式的,更确切是说,是与福科的权力观和规训社会理论,以及酷儿和生活美学相关的,我们说小波的小说具有后现代性,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英美的实践理性自由主义和福科的后现代权力理论,共同构成了小波作品中一切思想的基础和来源。
    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一位中国大学生问一位来中国大学演讲的哲学家,什么是后现代时,那位哲学家回答说,你们的文革就是后现代。无论这场对话是否处于虚构,但我们都可由之去仔细思考一下,文革和后现代之间的关系。后现代的思潮在西方早已有之,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现代文化在西方进入的“后工业社会”时兴起,当时在世界上最流行的是以萨特为代表的存在主义哲学和文学思潮,迅速的被以列维•斯特劳斯为代表的结构主义所取代,而没过几年,福科、罗兰•巴特等结构主义巨匠,又迅速的转向后结构主义,与此同时,在艺术上,以贝克特《寻找戈多》为代表的荒诞派戏剧,法国的新小说和被称为新寓言派的莫狄阿诺小说家的小说,以后现代的方式取代存在主义的主流地位,捷克的米蓝•昆德拉、意大利的卡尔维诺等人,也先后登上了西方文坛,大洋彼岸出现了“垮掉的一代”和黑色幽默小说。在这一时期,曾经一度被忽视的卡夫卡、又重新引起了重视。而在同时期,中国正在经历“文化大革命”,而与世界文学的发展,几乎没有任何的交叉。在文革以后的文学中,中国曾经出现了昙花一现的“先锋派”,那是一次向西方学习失败的尝试,离真正意义上的后现代作品相距甚远。但在中国当代就没有与世界接轨的作品吗?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的确难以在中国文坛发现这样的作品。但是在作为“文坛外高手”的小波的诸多作品中,诸如《青铜时代》里的三篇小说,我们能看到明显的后现代叙事,如果说在小波早期的《唐人故事》和《绿毛水怪》等小说中,仅仅具有“戏仿”和“超现实”的描写等后现代叙事的端倪的话,那《青铜时代》无论在叙述的文体上,还是内在精神上,都具有成熟的后现代特点。而且由于小波深受福科和卡尔维诺等后现代思想家和小说家的影响。加上其丰富的想象力和幽默智慧的笔调,使其作品达到了超越一般后现代作品的高度。权力、话语、和性之间的关系,几乎贯穿于他除了早期作品的所有小说中,在“文革”的特殊环境中,权力是与话语结合在一起的,无论是谁,都没有绝对的权力,一切话语源于可以近乎被无限阐释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毛泽东在晚年曾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就连他本人,对权力的一种泛化,都感觉到难以控制。既然谁都可以标榜自己是“红卫兵”,那么就会出现无限多个相互制约、甚至斗争的权力中心,在近乎无限多的话语权力中心的斗争中生活的人,其感到世界和人生是荒诞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文革中的权力与话语的关系,虽与福科分析的泛权力不完全相同,但其给人带来生存荒诞性,并不亚于同时期西方作家早《等待戈多》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境域,在革命和战争的时代,人们可以具体的反对某种权力的压迫和反抗,甚至是对抗虚无感,以取得人的自由。这是现代式的抗争,是西绪弗斯的不妥协精神。而在后现代,人们处于一种无所不至的“二十二条军规之中”,权力的作品制约着每一个人,但谁都不完全拥有或不拥有权力,在“文革”中,每个派别都可以因别的“造反派”对“红宝书”的解释而被批判和斗争,“文革”中的斗争,采取的是一种对人的精神的规训。其目的是通过“群众”对“落后分子”的批判,而达到对被批判者和批判者革命“觉悟”的提高。在小波的《黄金时代》里,陈清扬开始就处于“那里的人习惯不一切不是破鞋的人说成破鞋,而对真的破鞋放任自流。”的荒诞境遇里,后来不得不真的成为“破鞋”。在这样的荒诞境遇中,王二采取了一种“游牧式”的反抗,这是一种既非消极、也非积极的“非暴力不合作”。
    在中国其他当代作家的笔下,他们只是采取一种愤怒的,悲伤的诉苦的方式来描写那段时期,而小波却不同,在他的笔下,王二用智慧,把那个无性和无趣的时代,变成了充满**和活力的“黄金时代”,同样的生存境遇是不可改变的,但人却可以选择以何种方式来对待这种境遇。西绪弗斯可以绝望的每天推石上山之苦,也可以充满希望的做推石上山的游戏,既然人生是一出在荒诞的舞台上演的闹剧。那为什么不演得更加具有艺术感和趣味性呢?
    在古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的时代,有遁入山林的隐士,如陶源明。在现代,有呐喊和战斗的勇者,如鲁迅。而在“文革”的后现代境遇中,既无处可避,又无物可搏,那么,何妨采取一种“混世”的态度呢?这是在那个时代的一种无奈的选择,也是智慧的选择。在小波将荒诞的生活境遇当作一个舞台,在其中让“主人公”王二以“特立独行”的方式,去做那只不受设置的“猪”,游离于权力和话语的边缘,在“施虐”和“受虐”之间,展现其以“智、性、趣”为生活态度的生活美学。

                                                     

    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史上,只有两位作家在其时代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那就是鲁迅和小波,他们虽然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却有很多相同点。
    首先,他们都在国外留过学,其思想深受西方个思潮的影响,鲁迅受尼采的现代思想影响很大,他的小说,充满了战斗性的酒神精神,他所批判的“国民的劣根性”,与尼采对人的价值的分析,现代人精神的卑微与孱弱,与一脉相传的,可以说是在中国的语境中,找到了现代人的精神痼疾。而小波却深受后现代思想家福科的影响,福科关于权力与话语的分析,人的被社会规训的状态,以及对性的看法,关于“虐恋”的理论,在小波的小说中都有体现,鲁迅和小波,是中国现代与后现代文学的代表,他们小说所体现的思想,是其时代艺术思想所能达到的最高点。在二十世纪,中国小说之思想肤浅与匮乏的整体状况中,他们是中国文学的骄傲。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小波可以说是唯一具有真正深刻思想的作家,他挽救了中国小说中的智慧。
    其次,鲁迅和小波的小说中,都充满了幽默,鲁迅的幽默深沉而尖锐,如同尖锐的匕首,将人性的愚昧和麻木揭示给我们看,而小波的幽默玩世不恭,将人生的荒诞与不经以有趣的方式来观审。幽默是一种智慧的体现,来自其对生活的深刻洞察与体悟。
    再次,鲁迅和小波,不但他们的小说达到了其同时代的最高水平,而且杂文也颇受人们的喜爱,他们小说中的思想都很深刻,但因此也就不那么容易被理解,但杂文短小精悍,脍炙人口,很容易在明晰而迅捷的语言中,表达自己对世界、社会和人生的看法和观点。
    最后,鲁迅和小波,都喜欢利用古人的素材,来写自己的东西。鲁迅的《故事新编》,其多改编自先秦时期的神话,传说,从上古的女娲时代一直到战国的墨子,可以说在那一时期的著名人物,神仙圣贤,都有所涉及。虽然取材较古老,但实际上是借古喻今,用其深邃的思想和诙谐的笔调,借古代的故事原型,来批判当时中国社会中的各种丑恶现象,揭露人性中的自私和愚昧,颂扬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异士。而小波的《青铜时代》,则取材于唐人的传奇,《红拂夜奔》以奇特和丰富的想象力,营造出洛阳和长安两座都城,通过三个主人公相互交织的人生,揭示出人类的生存境遇,人或许能通过逃出外在社会权力的规训,但无法在自己营造出的迷宫中逃逸,里卫公虽然聪明绝顶,在最后终于将自己困在亲手设计的长安城中,人被自己所创造出的力量所异化。在《寻找无双》中,一场关于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在智慧中展开,王仙客找回了记忆的真相,却无法找到无双,智慧遭遇到了理性的失落,人性在话语和权力的积压中被彻底遗忘。《万寿寺》在叙事上,表现出了小波高超的后现代技巧,在现实与虚构之间,我们似乎已经分不清哪个故事是真实的,但正如小波所说“一个人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或许我们在飘雪的长安城中找到一个诗意的精神家园,就是我们在阅读小说中最大收获。先列举这些鲁迅和小波的相同点。总之,他们的文学作品,是中国鲁迅二十世纪中国文坛最美的收获。

                                                      

    小波的作品,以三部曲为主,《黄金时代》,以游牧和逃逸的方式,在由话语构成的无所不至的权力话语中,用玩世不恭的“混世”态度,来对抗社会的荒诞与人生的无奈,追求一种有智,有性、有趣的生活美学,生活游戏化,将生存美学化。《白银时代》以灰色幽默的方式,描写出了在规训社会里,艺术家的荒诞境遇,用寓言的方式,烘托出反乌托邦的主题。《青铜时代》是杰出后现代小说,在虚构与现实之间,给我们展现了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失落,并给我们展现了一个个美丽的诗意世界。小波是中国当代最接近大师的作家,而小波的小说在生前并未完全发表,并受到应有的重视,是中国当代文学悲哀,在小波逝世十周年的时候,对小波的最好纪念,秉承小波的文学精神,把小波对中国小说所作的开创性贡献,当作最宝贵的财富,继承和发扬。最后,用小波的一段话,来结束这篇对小波的纪念文章:
    “安徒生写过光荣的荆棘路,他说人文的事业就是一片着火的荆棘,智者仁人就在火里走着。当然,他是把尘世的嚣嚣都考虑在内了,我觉得用不着想那么多。用宁静的童心来看,这条路是这样的:它在两条竹篱笆之中。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在每个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蓝蜻蜓。这样说固然有煽情之嫌,但想要说服安徒生,就要用这样的语言。维特根斯坦临终时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这句话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从牵牛花丛中走过来了。虽然我对他的事业一窍不通,但我觉得他和我是一头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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