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大学东亚语言文学和比较文学教授石静远(Jing Tsu)刚刚出版了新作《汉字王国:造就现代中国的语言革命》(Kingdom of Characters: The Language Revolution That Made China Modern)。
多种重要的英文报刊,如美国的《纽约时报》和《纽约人》、英国的《泰晤士报》和《金融时报》等,都在第一时间刊登了书评。其中尤以《纽约人》杂志的文章见报最早也最长,它的作者是荷兰学者和《纽约书评》前主编马毅仁(扬·布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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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王国》厚三百三十六页,由河源社出版于1月18日。
书中说,中国今天已崛起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但仅仅一百多年前,它还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只有少数精英才能识字的帝国,而世界正在经历巨大的技术变革,很可能把它远远抛在身后。
语言领域的挑战尤为艰巨。语言学家、图书馆学家、社会活动家、政治家,发明家和普通公民要为此展开长达一个世纪的奋斗,力图让令人生畏的汉字适应现代世界,以迎接全球贸易和数字技术的到来。
石静远写道,汉字既让中华文明长盛不衰,又是“中国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长城。”对本国人和外国人来说,它都是令人生畏的。长期以来,在中国文化当中,文字形同权威,是“敬畏过去的象征和合法性的护符”。但它由表意的符号构成,要想具备基本的读写能力,你必须首先掌握几千个这样的符号。
末代皇帝统治中国时,每一百个妇女当中,只有两人识字。过了半个世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九成以上的人口仍是文盲。此后,中国近代以来最重大的两次汉字改革——简化字和汉语拼音先后得以展开。
“石静远正确地把中国人识字水平的提高归功于共产党政府。”马毅仁在《纽约人》上指出,“她告诉我们,识字率在2018年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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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十世纪初开始,中国的发明家做出了大量努力,要在字母打字机和电报机上加装汉字。与此同时,很多激进的现代主义者感到,汉字本身就是症结而不是资产。
废除汉字的呼声一度十分响亮,但任何改革家都要面对同样的难题:汉语能用字母书写吗? 怎么处理区分字符所需的声调? 语言学家赵元任为此写出《石室施士食狮史》一文,用以说明汉字拼音化道路上难以逾越的障碍: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施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施氏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为了向英文读者表明这困难何其巨大,《金融时报》全文刊登了这篇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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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的保卫者最终取得了胜利。其中既有相信汉字是中国人身份根基的文化工作者,也有一代又一代坚持不懈的技术专家。十九世纪的法国冒险家皮埃尔·亨利·斯坦尼斯拉斯·德斯凯拉克·德·洛蒂尔伯爵和新中国的电信工程专家支秉彞博士,都曾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做出了重要贡献。
斯坦尼斯拉斯伯爵关于信号、语义、表格和汉字部件的论述,为通过电报传输汉字的四码电报系统奠定了基础。但译电仍需耗费可观的时间。译出一封二十五个字词的电文至少需要三十分钟,而同样长度的英文信息只需要两分钟。“想象一下,”石静远写道,“当军事命令无法快速传达时所牺牲的时间和生命。或是当竞争对手有办法更快速投入竞标时所损失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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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机时代的到来永久地改变了汉字传输的不利地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支秉彞博士在四码电报的基础上,创立了一种见字识码的新系统,由此成为了汉字编码输入的先驱。
今天,汉字的输入和传送已十分便捷,不仅在速度上不逊于任何字母文字,而且由于自身的特点,往往还能在同样的句长里包含更丰富的信息。这一点,在推特等限制输入字数的社交媒体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废除汉字的呼声已弱不可闻。“中国保留了它古老的文字,并抵达了技术的最前沿。”《金融时报》的詹姆斯·金奇写道,“未来几十年里,也许不会再有太多的人认为汉字是阻挡与西方融合和中国人现代化的障碍,反而会相信,它阻碍了非中国人掌握未来的技术——中国的技术。”
《泰晤士报》的迈克尔·谢里登说:“不知怎么搞的,静远把这些东西统统变成了阅读的乐趣”。《纽约时报》的戴尔德丽·马斯克也认为,石静远是位好老师,换了别人,这些材料可能会写成一本枯燥的书。但她把语言分析、传记和历史背景——帝国主义、内战、外国入侵造成的破坏,以及外交上的成功与失意——融为一体,不仅为汉字之争增添了背景深度和意义,也使本书具备了丰富的色彩,使它不至流于课本式的读物。
“她的叙述在一个胜利的音符上结束。”马毅仁总结说。
石静远写有多部专著,亦曾为孙康宜和宇文所安主编的《剑桥中国文学史》撰写了《西方文学和话语之翻译》一节(三联书店中文版出版于2013年),并作英文版跋。(本报记者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