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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感管季超向曾明了大姐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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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5 13:39: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曾明了:淡定、从容而明了
2010-02-23来源:东莞日报  作者:穆肃
著名作家曾明了
    作为一名女作家,曾明了身上有一种其他女性少有的淡定与从容,或许这与她的生命历程有关。年轻时期经历了种种磨炼,出生在成都,在新疆度过知青生涯,在北京成为名噪一时的女作家,继而到广州,再从广州到东莞。历经了复杂多变、冷暖自知的生活迁移之后,她选择东莞作为漂泊的终点,她将之称为一种宿命的安排,并随遇而安,乐在其中。
    现在的她,住小型公寓,每天乘坐公交车在南城和位于东江边的东莞文学院之间作两点一线的单调运动。在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都在享受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爬黄旗山,练老年太极拳,坐在沙发上看肥皂剧时,她选择了寂寞的书斋生活。于她来讲,“时不我待”像是生命中的训诫,当与她同时代的作家纷纷喑哑失声之时,她却迎来了创作的第二次巅峰,并准备启动筹划多年的《沙漠女王》——她寄望这部作品能总结对自身命运变迁的感悟。
    她将东莞称为她的幸运城市,来东莞的三四年间,她连续推出四部厚重作品,随笔集《身体的真相》和三部长篇小说《男人的情史》、《子弹与花》、《百年莞香》。《百年莞香》一书,因为对东莞风土人情的史诗式梳理,被誉为东莞的地标性文学作品。
    探询一个作家的内心秘境时,作品是一把指向明确的钥匙。在这些作品里,不但隐约闪现了她从中国西北到东南的生活变化,同时也展示了一个写作者情怀的宽广,无论是浩瀚广博的新疆沙漠,还是香雾缭绕的东莞香市,她都融入了难能可贵的浪漫情怀,而这种气质,恰是一个作家丰富内心的投射。   
    人物小传
    曾明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东莞市政协委员,一级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千年之缘》、《错位》、《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男人的情史》、《子弹与花》、《狼村》等。部分作品被译为日、英、西班牙文出版。先后获得广东省第七届鲁迅文学艺术奖,“全国精短小说奖”二等奖,《作品》2008年、2009年“金小说”三等奖,“荷花文学”长篇小说奖。
    《百年莞香》以东莞寮步码头、芽香街、大岭山、维多利亚港为背景,将大岭山易氏家族五代莞香人的悲欢离合和莞香这种神树结合起来,挖掘出莞香在东莞漫长历史中和百姓生活不离不弃的真情故事。小说创作历时一年多,全文29万字,5月底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东莞日报:很多作家的创作离不开童年生活的滋养,而你的写作好像能够“随遇而安”,你写西部,又写南方的莞香,这会不会有一定的挑战?
    曾明了:童年生活和经历会影响一个作家的毕生,我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遭遇和苦难,直接影响了我们,我的童年充满了孤独和凄凉,而这种苦难后来又影响到我的文学创作。
    我喜欢具有挑战性的东西,越困难就越激励我。一个内心丰富的人,是可以走到哪里写到哪里,只要你不矫情,就能够调动起你全部的人生经验,你肯定会“随遇而安”的。
    东莞日报:《百年莞香》的素材,是你之前完全陌生的,你如何贴近并熟悉这些素材?
    曾明了:在写作莞香的过程中,我几乎调动起了全部的人生经历和想象,让那些人物先在我心里活泛起来,跟我对话,最后我被他们的命运牵着走了,我被他们征服了;另外就是大量的走访、翻历史资料,在他们的讲述背后看到我心醉的东西,在那些资料背后看到让我心跳的东西。我的创作跟很多作家不一样,我很怪异,我要表象背后的东西,要一个人转身后背影一闪那一瞬间的东西。
    东莞日报:在《百年莞香》的写作过程中,你感到最困难的是什么?
    曾明了:一,创作时我很投入,一个人在18楼上,节假日、半夜深更,没有饭吃,有时根本顾不上做饭,干熬着,健康大大受损;二,人物命运的推进很难,古时的人们好像很拒绝我,我感到很困难,常常痛苦不堪。
    东莞日报:《百年莞香》中,有许多对本土风土民俗的细致刻画,这些描述来源于你对现实生活的考证吗?
    曾明了:一是来源于翻看各种资料,二是我的经验。因为四川乡下有许多风土人情与广东地区很像,当我发现这一事实时,我惊喜不已,像得了一个宝。
    东莞日报:基于你对莞香文脉的挖掘和理解,你觉得莞香对东莞有何意义?
    曾明了:莞香不仅仅是一种有经济价值的植物,也不只是民间用来祈神拜祖的香物,莞香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是东莞的精神象征,是东莞人的精神香火,有着很深远的精神价值和文化意义。莞香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但是失去的是经济的和社会的莞香,留下的是文化的和心理的莞香。我总是在说,东莞人是不应该忘记莞香的。
    东莞日报:《百年莞香》目前已经进入了影视改编的环节,你对它有什么期望?
    曾明了: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好导演,好编剧,好的演员班子,把这部戏演好,让一切钟爱莞香的人看了之后,心灵得到安慰。
    坎坷命途 过滤了生命中许多浮躁
    东莞日报:你曾被誉为西部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你认为西部留给你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曾明了:西部是锻炼人意志的地方,西部的经历改变了我的整个心理结构,过滤了我生命中许多的浮躁,使我变得豁达、乐观、勤奋、坚强和质朴。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人真正感到了自身的渺小,感到个体生命的那点悲伤和痛苦,在大沙漠这种大痛苦大悲壮面前,是那么无足轻重微不足道。因此,在西部生活过的人,生命中总有一种东西,就是坚强,不浮躁。
    东莞日报:你的命运复杂多舛,几乎游走了大半个中国,最终为何选择东莞作为落脚点?
    曾明了:人的命运中,其实有许多难以说清楚的谜,冥冥之中像有一双手在牵引着我,我从大城市走向小城市,越走越小。这个过程是我喜欢的过程,我喜欢小地方,喜欢农村和大自然。我喜欢行走,在行走中我感到生命新的意义。也许,东莞是我人生最后的一个站点。
    纯粹写作  心灵像茂盛草原一样肥美
    东莞日报:许多作家的创作巅峰往往只在青壮年时,但在你身上有个奇怪的现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你迎来第一个创作高潮;近几年你接连推出了好几部长篇小说,是什么动力促成了你第二个创作高峰?
    曾明了:人生的经历决定一个作家创作的深度和厚度,90年代在北京,是我创作中短篇小说的黄金时代,发表了大量的中短篇小说,获过我最喜欢的《小说月报》的百花文学奖,日本出版了我的小说《猫事》,我被邀请到日本做文学交流,我的小说在全国各大刊物发表和选载。2000年之后,我突然喜欢起写长篇小说,觉得很过瘾,在东莞出版了四部长篇:《狼村》是儿童文学,大人们也喜欢看;《男人的情史》是写知青生活的;《身体的真相》是长篇思想性散文随笔;《子弹与花》是在东莞文化局的18楼与曾小春一个办公室的时候写成的。《百年莞香》也是在文化局的18楼上完成的,在可园北路修改完毕。我至今怀念文化局的18楼,那个地方充满了创作的灵感。但愿我一直能够写下去,我盘算了一下要写的题材,大概写到我老死也写不完了。将来我写出的东西,没有人喜欢看了,我就不写了。我要对得起读者,制造文字垃圾和浪费纸张是犯罪。目前有许多人喜欢看《身体的真相》、《子弹与花》、《狼村》,我收到很多邮件和电话,他们说喜欢得不得了。
    东莞日报:你的写作好像很纯粹,不会像很多作家那样,同时从事散文、诗歌或其他文体的写作,你认为纯粹的意义何在?
    曾明了:不是啊,我除了写小说,还写了大量的散文随笔,我的散文还经常获奖,去年有5篇散文选入了《新时期优秀散文丛书》呢。我还写电影文学剧本,两部电影在90年代中期火爆公映,《秀女》还在雅典电影节获奖。导演很聪明,不告诉我获得什么奖,我至今都在怀疑是获了编剧奖呢(笑)。还写了一部电视剧,是挣钱的那种。所以我的创作不单调哦。
    东莞日报:近几年来,文学式微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你一直坚持自己的创作,不为外界所动,你觉得文学是你个人的信仰吗?
    曾明了:文学创作已经成了我的信仰,我一直坚守着。加上我这个人内心非常自由和简单,绝不为什么所羁绊,也不管你关不关注我,也不管那些说三道四,甚至造谣中伤。我活得既清爽又干净,心灵像茂盛的草原一样肥美,我的创作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骏马,永远在我心灵的原野上奔驰。我的坚守,我的忠诚,终将会感动上天,天道酬勤。
    东莞日报:许多作家都说过,最好的作品是下一部,那么在《百年莞香》之后,你有什么样的创作计划?
    曾明了:我一直梦寐以求写一部西部题材的长篇小说《沙漠女王》,想了几年了。如果写好了,那一定是一部很壮观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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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41:38 | 只看该作者
东莞致公党员汪晟、曾明了获广东省鲁迅文学奖
发表时间:2007-5-24   来源:东莞市委统战部
    第七 届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文学奖终评会议日前在广州召开,东莞致公党员、作家汪晟和曾明了分别凭借中篇小说《子非鱼》和《黑嘎》荣获广东省最权威的文学大奖——第七届广东省鲁迅文学奖,这也是东莞作家首次获得该项大奖。8月7日晚,中国致公党东莞市委筹备组为两人专门举行了隆重的庆祝座谈会。据悉,广东鲁迅文学艺术奖•文学奖是广东省政府最高文学奖,在终评委七位专家组长分别陈述各组审读意见并就有争议作品进行交换意见后,终评委进行无记名投票表决,共评出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杂文、儿童文学、文学理论与评论七类作品(论著)共35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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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42:40 | 只看该作者
曾明了最近长篇小说《百年莞香》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访客Osj7MY(游客)发表于2009-9-7

看了曾明了的长篇小说《百年莞香》,我很震惊,因为我想起了五十年代陈残云先生写的一部东莞麻涌土改的长篇小说《香飘四季》,事隔六十年,东莞作家曾明了写了一部本土题材的《百年莞香》,好像自从解放以来,东莞本土的长篇小说就是这两部,深感珍贵。虽然陈残云先生的《香飘四季》是写土地改革的,政治意味和当时的时代痕迹很重,而曾明了写的《百年莞香》是一幅东莞有关莞香的历史长卷,读来意味深长。但是这两位作家都是严肃认真具有责任感的作家,我们这个时代需要这样的作家,因此我以一个有着莞香情结的读书人,向这两位作家表示敬意--怀念《香飘四季》,感谢《百年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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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43:3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届荷花文学奖揭晓 八位作者获奖
2009-06-01 南方都市报
  据南方都市报6月1日报道  第二届东莞荷花文学奖获奖名单昨天揭晓,曾明了、王十月、曾小春、刘大程、郑小琼、詹谷丰、何超群、邓慕尧等八位作者获奖。在昨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东莞文学院名誉院长、著名评论家雷达评价获奖作品比上届有明显提升,东莞文学水平已跻身全国地级市领先行列。
  第二届荷花文学奖3月7日起接受送评作品,共收到符合条件的申报作品48部,4月26日评出入围作品25部。昨日上午,终评会在桥头镇华尔登国际酒店举行,著名评论家雷达、《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等5名评论家参加了终评会。
  雷达表示,从获奖作品来看,比上届有明显提升,东莞整体文学水平在全国地级市“拿得出来”,处在领先的水平。他同时指出,在目前金融危机爆发下的东莞有很多社会面的矛盾凸现出来,给文学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素材和方向,希望东莞作家好好把握。而李敬泽指出,相比较诗歌散文,东莞长篇小说创作还是弱了一些,小说作家还需多磨练。此外,多位评委肯定郑小琼以及她的写作具有深远意义,“让底层写作被更多人了解”,并希望东莞诗歌创作和文学评论,可以走出“打工文学”局限,视界更宽。
  专访
  我的害怕,谁曾明了
  曾明了,1959年生于四川,曾在新疆下乡插队8年。1995年毕业于鲁迅文学院文学创作研究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广东东莞文学院专业作家,著有多部小说。曾获《小说月报》第六届“百花奖”、鲁迅文学奖等。本届获奖作品《子弹与花》主要描述一个少女和一个狼人在沙漠中的爱情传奇。雷达评价,作品“富有浪漫情怀和理想追求”。
  未成长的“少女情怀”
  记者:你创作《子弹与花》的初衷是什么?
  曾明了:……我16岁就去南疆一个艰苦的沙漠农场“下乡”,那里什么都没有,很寂寞很荒芜,当时很多知青都说“三年后集体自杀好了”(笑),后来,谁都没有自杀。八年后,只有我一个留在了农场。那段经历很苦,整个少女时期都很孤独很害怕,一直渴望得到保护。缺失的少女成长时期促使我想写一个英雄形象,就有了《子弹与花》的故事。
  记者:心目中的英雄为什么选择“狼人”?
  曾明了:在沙漠中每天都接触很多狼,一开始很害怕,后来不害怕了甚至还用枪打过很多次狼。但那种少女最敏感最脆弱时期的害怕却是刻骨铭心的,所以心里面也一直渴望有一个不怕狼的“狼人”出现。
  作家要追求“社会阅读”
  记者:《子弹与花》卖得怎么样?
  曾明了:……还是挺好的。我一直认为,一个作家一定要追求社会阅读量,一部作品创作出来,要有勇气放在网上,看看网上阅读量。一部好的作品是以社会阅读量为衡量的,说文学是少数人欣赏,那是作家给自己的“遮丑布”。
  获奖名单
  ●长篇小说奖
  曾明了《子弹与花》
  ●中篇小说奖
  王十月《国家订单》
  ●散文奖
  郑小琼《铁·塑料厂》
  ●突出贡献奖
  东莞文联原副主席邓慕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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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3:33 | 只看该作者
它来到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曾明了小说《黑嘎》读后
                                          柳冬妩
女作家曾明了十几岁下放新疆,有过十多年的知青经历。她小说中的主人公有不少都是知青,但她的小说并不是所谓的“知青文学”,以往“知青文学”的欠缺和谬误,在曾明了这里反而得到了弥补、纠正。最初的知青文学虽然风靡一时,但展示给世人的很难说是上山下乡运动的真貌,那一时期成名的知青作家,他们的创作大多都脱胎或起步于“文革”中创作的主流文学,由于自身条件与历史条件限制,注定了先天不足。以后,虽然出现了老鬼的《血色黄昏》和邓贤的《中国知青梦》这样的力作,但司空见惯的仍是一些削足适履与似是而非的东西。特别是近年来,知青回忆文章中田园牧歌式的太多,惟独缺少沉甸甸的历史的真实,甚至造成了一种误导——这似乎就是真实的历史。在当代拥有知青经历的作家中,曾明了是特立独行的,一直致力于文本上的努力,她特立独行的结果,还原了真实的视觉、痛感,成就了一种不可重复的文学智慧。在她的小说中,那些来自身体本身的思索,那些心灵秘密通道的展开与中断,那些个人对时间的抵抗,那些在岁月的清洗中残存的诗性,那些爱的困惑、欲望与性,经由曾明了优美的叙述,被尖锐地提出。这使她书写“知青”的小说与一切浮浅、苍白、矫饰、平庸的“知青文学”作品区别开来。它以我们在主流知青文学中完全无法领略感受的姿态和精神,成为挑战主流知青文学并企图取而代之的一种叙述方式。它天然地要求自己人去驾驭它,有点象布罗斯基诗谓的“它来到我们中间寻找骑手”。刚刚荣获广东省第七届鲁迅文学艺术奖的中篇小说《黑嘎》(原载《山花》,荣获《山花》年度小说年度奖,《小说选刊》转载,被收入多个选本和大学教材)便是曾明了书写“知青”的最优秀的文本之一。
《黑嘎》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小说中的“我”是一个女知青,“我到戈壁滩的第一天,汉巴骑着一匹黑马从远处朝我奔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马,它的黑极其深远而玄奥,像一股黑色的漩涡,将目睹它的人漩进去。……汉巴走近我,炯炯的目光直视着我,我对着这样的目光打了个激灵……”。主体目光的相遇成为小说情节展开的契机。之后,“我”和另外一个女知青梅朵便因为这匹名叫黑嘎的马与队长汉巴之间有了一场富有意味的角逐,以及同那些生活在荒滩戈壁上的黑嘎、牧羊犬发生了凄冷悲怆的感人故事。小说中的“我”是一个“窥视者”,在反复“窥视”的过程中凸现了写作的重要素质之一:视觉,使人获得对生活的真实感受。曾明了善于借助窥视心理的描写来展示人性的本质。在沙漠戈壁,各种客观物体固执、非人地威胁着人的存在,人本身也只是一种稀薄有限的、正在消失的客观物之一种。和现实一样,戈壁滩有一种枯燥但迷幻的,吸进人进入又拒绝与人和解的性质。以戈壁滩为基础,曾明了开始缓缓展开她的视觉能力,视觉被认为是模糊的人性与混乱的世界获得某种平和性的重要渠道,但也是人和世界的互相入侵。小说多次写“我”去汉巴的住处窥视,内心一直涌动着想对黑嘎诉说什么的冲动。第三次去看黑嘎时,黑嘎被汉巴锁在一间堆柴火的小房子里,一把大铁锁锥在门上面,摇也摇不动。在这样的深夜,“我站在人家的窗口下,像鬼一样悄没声息地东张西望。” 在东张西望中,一小格一小格的视觉影像却闪现出生活中一切事物的可能性。“我原以为像这样的深夜,只有我才睡不着满世界乱跑,没想到汉巴和他的女人也睡不着。”在这样的窥视下,汉巴与梅朵的一切被准确无误地抓住。从某种意义上说,曾明了的小说是一种锁孔的艺术。锁孔是把整体遮蔽而观察局部、扩展想象其他部分的艺术,锁孔可以探幽入微,盯住一个局部长久地注视,直到原物的变形。锁孔艺术还是人类心灵隐秘欲望的不易被发觉的渠道,它可以透视那些从来不为人道的细微末节的隐秘。人类这种窥视欲过去一直作为病态展示,在《黑嘎》中窥视却打开了另一扇大门。它洞悉一切,是欲望的见证者,诱惑的目击者,暴力的发现者。在无所不在的目光的深入下,一切不可见的事物哆嗦着,交出自己的存在,成为表述的对象。
在《黑嘎》中,曾明了通过“窥视”完成了对暴力的叙事。暴力有两种:一种是显著的,比如凶杀、强奸;另一种是模糊和犹疑的、慢发性的,是一种走向他物之中去慢慢地凹陷和分裂的暴力,在自然和现实对人的暴力中,后者是最为隐秘的。黑嘎最初的主人是草原上出色的畜牧培育专家麦尔力,是他最初亲手培育了最令他满意的一匹黑色马——黑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麦尔力突然被人杀害。黑嘎是这宗凶杀案的“窥视者”,“它听到主人的惨叫之后,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然后从马厩里冲出来,但它看到主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当天夜里,黑嘎失踪了。”数天之后,黑嘎将背上的一个男人抛进了荒漠中的沼泽里,它知道那个男人是杀害它主人的凶手。之后在被追杀的途中,黑嘎凭着对人的洞察,把自己的安危及生命交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汉巴,与汉巴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在“我”下放到戈壁滩,因黑嘎与汉巴开始暖昧的角逐时,黑嘎窥视到正在胡杨林里上吊的梅朵,汉巴救下并娶了她。富有戏剧性的是,梅朵是汉巴八年前就爱上的上海女知青。在医疗队里做护士的梅朵被一个男人强奸。这个男人再次来找梅朵的时候,梅朵就将一把准备好的手术刀刺进了他的颈部,男人倒在血泊中,梅朵以为男人死了,便拖着怀了七个月的大肚子从那里逃跑了。但男人并没有死,清醒过来后就派人追拿杀人凶手梅朵,梅朵在逃出的第三天夜里吊在了胡杨林里。汉巴后来对那个男人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把他拖在马后,“直到血肉模糊气息奄奄,汉巴才将疯狂的马勒住”。而我在黑暗中搜索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就窥视到汉巴要复仇的动机。事实上,以暴制暴向来就是人类所能采取的最基本的暴力防范措施。暴力作为生活世界中的一种现实,与人类本性中的暴力本能不无关系。暴力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报复意识既源自于内心的欲望,也受到外部压力的催迫。面对加诸己身的暴力决不能示弱,必须用暴力还击暴力,这样才能维护作为一个人特别是男人的尊严。这说明暴力倾向作为一种植根于人内心之中的结构性因素,还不能仅仅视为兽性的遗留,它也得到了人类社会里某些古老的行为规范的有力支持。在曾明了的小说里,充满了散发性的冲突与残杀。野狼的袭击,风暴的晕眩,黑嘎的眼睛被强行蒙住,汉巴的眼睛最后也被“我”强行蒙住,就连两只牧羊犬也概莫能外,“它们是一公一母,有时团结恩爱的如同一条犬似的,有时厮杀掠夺,如同不共戴天的仇敌……特别是交配的时节,它们痛苦万分的叫声响彻戈壁,让人惊心动魄,好像世界末日到了。……听了这声音,就觉得生命的地方,总是充满了血腥和哀嚎,连最基本的交媾也是如此。”这就暗示了暴力的存在其实是无处不在的,除了那些昭然若揭的暴力之外,还有更多的无形的暴力掖藏在社会结构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皱褶中。这一切暴力在窥视的目光中原形毕露,窥视的目光统治了一切时空范畴。
被窥视到的暴力总是和身体、性、欲望相关,暴力本身就是一种欲望。人正是在凝视“他者”的途中发现了自己身体的感受而转向了凝视自我,也正是在凝视他者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的欲望、情感和意志。身体、性、欲望在文学乃至其他话语中也是中心主题。在曾明了的小说中,这一主题是通过“窥视”而缓缓展开的。“我”与汉巴之间、“我”与黑嘎之间、“我”与梅朵之间都处在不由自主的相互窥视、关怀和相互搅扰中,想摆脱都摆脱不掉。在曾明了对窥视视角的自觉运用中,浸透了非常纯粹的女性的感觉,它的深度也是显而易见的,具有普拉斯的诗歌的自我创伤,是赤裸裸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内心暴露,达到了至目前为止“身体写作”所具有的最深深度。曾明了比卫慧棉棉张悦然们技高一筹,尽管她们用经验拼贴出了现代女性生活最富观赏性的图景,却缺乏向深度意义转换生成的机制。当我们被私人化写作、“叫春文学”弄得头昏脑胀的时候,身体的真相在曾明了这里却得到了本质化的呈现。法国著名的女权主义批评家西苏在《美杜莎的笑声》阐释了“身体写作”的最终含义:“ 几乎一切关于女性的东西还有待于妇女来写:关于她们的性特征,即它无尽的和变动着的错综复杂性,关于她们的性爱,他们的身体某一微小而又巨大区域的突然骚动。不是关于命运,而是关于内驱力的奇遇,关于旅行、跨越、跋涉,关于突然地和逐渐地觉醒,关于一个曾经是畏怯的既而将是率直坦白的领域的发现。”按照西苏的话理解,可以得知 :“身体写作”的对象是一切女性的东西,包含了女性的性特征、性爱、身体的骚动、内驱力的奇遇、觉醒,等等。这一切女性的东西在《黑嘎》里得到了率直坦白精确的反映,不仅包括了对自然两性中的身体的描述,还包括了对主体精神欲望和感觉的书写。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从而更加真实地展示“我”作为女性特有的极为隐蔽的生活和内心。比如“我”窥视到汉巴洗澡时的裸体,使我动魄心惊,整夜未眠;比如窥视到汉巴与梅朵做爱的情景,痛苦,幸福,绝望,迷醉;比如写到两只牧羊犬野合的场景。小说描述了男人女人的身体、情感和欲望,特别是对女性混杂的的欲望、隐秘的激情的描写,给我们提供了新鲜的阅读经验。窥视者的目光凝视着一切,而被凝视者则对此一无所知,一无遮拦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继续着他们各种各样的欲望行为,窥视者则处在主动的地位,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任意地打量,选择,定位,记录着这个异己的世界。在《黑嘎》中,丰富多彩的世界和同样丰富多彩的五官感知全被单一性的视觉线条所取代,所占领。小说中有一大段落直接描写“我”窥视到汉巴作为男性的躯体之美:“我就在三五步之遥的地方,活眼睁睁地看着汉巴的赤身裸体,我顿时脑袋都大了,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汉巴竟在这里洗澡!……我突然发现了马槽旁的墙上晃动着一个神秘的黑影。这个黑影起源于汉巴,从他的两胯之间悄然耸立,又被月光横扫起来,一丝不苟地映在墙上的,像一把神秘的匕首,在时间和月光之间游弋,突然刺穿我敏感而惊愕的神经。”这种描写不是静止的欣赏性的文字,它饱含了女性表达情欲的方式。女性愈是逼近黑暗也就愈是欢快,因为黑暗才是她的真正家园,她在黑暗中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寻求肌肤相亲之悦,实现女性生命的自娱。“我”在叙述背后有一份难以捉摸的暖昧与幽玄,率意之中自有一份不可言说的渴望与孤独。而这幅沐浴图正是这孤独与渴望的极致,隐含了某种暧昧的意味,但美丽的文学描写已经洗净了世俗道德赋予它的罪恶含义,任何人读了这段文字也不会引起淫秽的念头。汉巴作为一个自然的男性他者,使“我”这个女性对身体的意识具有了现实的爱欲的内容。女性身体在此带着时代忧郁的暧昧,带着个体肉身的危象以及隐秘的快乐和羞耻,突破传统马其诺防线,在身体的空白之页行使自我设想的书写权利。
    《黑嘎》中的欲望叙述,“我”和汉巴之间的激情一直是受到压抑的,而“我”与黑嘎之间的激情却被释放得淋漓尽致。这种释放也是从互相凝视开始的,反映了注视者与被注视者的关系,涉及到两个欲望主体互相确认自己的欲望问题,在凝视与被凝视者的相互运动中,人与马的关系才开始建立起来。“我”在队长汉巴把黑嘎牵回第一次面对它时,感到“我不是在面对一匹马,而是面对一个你心神相依的人”。“我的目光一时半会儿无法从眼前这匹高大健壮的黑马身上离开”;“我看着它,心里狂跳不已”;“我避开汉巴的目光,故作无所用心地去看他身后的马,它的神态有着悠远的平静,目光注视着远方。它有一双扑逆迷离且深情的眼睛,但是在它轻轻波动的眼神中,却深藏着孤独,是一种久远而无告的孤独,面对这样的孤独,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许正是这种共同的孤独和抑郁,共同的忧伤和冷傲,“我”和它“才有了这般无语的默契”。此后“我”便和黑嘎结下了生死之谊。在我牧羊遇到沙暴时,是它挣脱缰绳冲出马圈在沙暴中奔波三天两夜,把“我”从厚厚的沙堆中扒出驮回来;是它不畏一群野狼的追袭,不顾劳累,用心智冲出群狼的包围,把“我”从险境中救出。当“我”和黑嘎在那个皓月高悬深夜,于无声的戈壁滩飞速奔腾,“我感受到了天降般的美妙的和谐,深悟了和谐的真谛……和谐产生动力、产生美、产生永恒”,正因为“我们的心灵找到了和谐”,才“给这充满野性的荒原奏出了无比美妙的音乐”,才让“我真切地感触到生命的有声有色有形有味”,这时“我蓦然觉悟———这就是生命啊!生命是如此的美丽!”读了这些文字,令我们深深感到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真正的感悟和融合,一个失语者与一个马语者灵魂的真正的沟通和理解。  
黑嘎是灵魂中幽瞑的凝视者。然而就是这样一匹勇敢善良、灵性极强的神奇的马却被它的主人汉巴为了金钱出卖了,汉巴和马贩子进行了一笔丑恶卑鄙的交易:用黑嘎做种马和它的母亲和妹妹交配。当黑嘎受蒙骗从它母亲和妹妹身体上下来时,蒙在它双眼上的黑布却意外地掉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黑嘎看到了从它的胯下退出的母马——黑嘎的母亲。被欺骗的暴怒,乱伦的羞耻,使它疯狂地跃上悬崖纵身跳进峡谷……这生命的绝响,这惊心动魄的惨烈一幕,表现了一个灵魂对一个灵魂背叛的无言谴责和鞭笞。在黑布掉下的一瞬间,黑嘎窥视到人与人之间无限的间隔,窥视到人类的本性。蒙住眼睛的黑布是一个关于窥视的深度隐喻,更多的是关于人类生存困境的寓言。主体的目光成为逼视他者的地狱。存在主义哲学的著名论断之一是“他人即地狱”,据一位萨特研究专家的解释,指的是他人的目光就是我们的地狱,这个地狱与神话中的地狱大相径庭,此处既没有火焰,也没有铁钳,只有永远亮着的灯光,每个人的灵魂都被赤裸裸地揭露和呈现出来,每个人在他者的注视之下成为他的精神俘获人手中的抵押品。《黑嘎》在对于人性中恶的一面的揭露,对于人的美横遭剥夺的痛惜,达到了非常深刻和感人肺腑的地步。曾明了以她内省式的抒写,深刻地揭示了人性中的光明与黑暗,绚丽与恐怖。在小说的结尾处,妻子梅朵病逝,汉巴要与“我”做爱,“我”拿出了曾经蒙住黑嘎眼睛的那块黑布,蒙住了汉巴的眼睛,显示出一种决绝的女性姿态,试图凭借强烈的自我认同感抵御着生存的荒谬和虚妄。汉巴在她这里,成了被被挽救的对象。“我”要给汉巴看恐惧在一块黑布里。原来汉巴的恐惧只是一块黑布:恐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性的丑恶。曾明了以审丑的方式、荒诞的超验世界表达出对人性的深刻体察,她要诅咒的正是人性中的丑恶,进而对人类人性的变异和善恶进行了愤怒的责问和反诘。一块黑布的剧烈反讽,最终的指向是故事背后的荒诞人生与命运悲苦。当向外部诉求的希望幻灭后,守住自我成了救赎的唯一路径。那匹富有灵性和超常智慧的黑嘎——马,却永远让人怀念和追忆。
与黑马互相呼应着的是梅朵,那个满口鸟语从上海来到戈壁滩的美丽女知青。她的出现更是窥视的、色情的。“汉巴认识梅朵是八年前。梅朵刚从上海来到戈壁滩,汉巴当时是马车夫,他把梅朵他们从三十里外的县城汽车站接到农场的。一群说着鸟语的上海人中梅朵最惹人眼花缭乱,她的眼睛很大,总是凄迷而无所依傍地东张西望,当她看到汉巴时,眼睛里就闪出略微的惊喜。……他自己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这个偶尔说一两句鸟语的女孩。……这种味道使她东张西望,当他平静时,内心几乎痛苦地想到——这个女人能做汉巴的老婆该多好啊!……再后来汉巴就没有见到梅朵了,他先听说她在某个医疗队里……。当汉巴再次见到梅朵,就是在这雨后的胡杨林里,她吊在树上的模样了。……流完泪的女人,突然仰起头,睁大眸子望着这个抱紧她的男人……”汉巴与梅朵在互相凝视对方的过程中,从他者的眼中都看出了自己的欲望。这段文字表达了对人性自然欲望的肯定,对人体美的凝视。但作为一个美丽的女性,梅朵却承受了来自社会环境的凌辱与磨难,遭受了疾病的折磨与疼痛。生活严重改变了这个女人的外部,但没有改变她的内在性。这个女人一如既住地根据自己的内心愿望顽强生活下去,挣扎着,反抗着,几乎是自觉走向命定的归途,但她从不根据外部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品性和内心生活,倔强地反抗着强大的异化。关键就在于她有自己的本体存在,有着自己不被外部世界异化的内心生活。在任何时候,女人的个人生活史都是一部不可更改的独特史。顽强地保护着个人的内心幻想,她与周围的世界无关,她只根据她的内在本质行动。当汉巴和马贩子进行交易要用黑嘎做种马和它的母亲和妹妹交配时,梅朵进行了劝止。汉巴不听,很少到知青点的梅朵拖着病秧秧的身体来到知青点,让“我”去阻止汉巴,她认为“对于黑嘎这样的马来说,这么做是会出事的”。梅朵像黑嘎一样“悟性独特”,这个“在油画一般的神秘中呈现着美丽”的女人,曾令汉巴疯狂,去杀人,然而在生活中,这个美丽的女人却遭遇到人性的迫害或亵渎。最后,小说中的“我”“觉得梅朵对黑嘎的了解远远超过我和汉巴,尽管她很少接近过黑嘎。当她听说黑嘎跳崖自尽之后,她并没感到惊讶,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淡淡地说:‘黑嘎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梅朵说这话的时候,人显得很憔悴,也很宁静,她无力地垂着头,两行清亮的泪水从她鼻梁的两侧流下来。我呆呆地望着梅朵,心灵在瞬间被她震憾了。我第一次看见梅朵流泪,一个在为一匹马的逝去哭泣的女人,一个在宁静中垂泪的女人,是那么的神圣和令人不可抗拒。”梅朵才是黑嘎真正的知音和骑手。黑嘎是匹神奇的马,它知道的事情,“我”和汉巴无法知道,但梅朵知道。“我”和汉巴都曾和黑嘎相依为命,但与它之间依然存在着一种无法逾越的理解和陌生。梅朵毫无阻拦地窥视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暴露出他们与黑嘎之间亲亲热热轰轰烈烈,内心却极为孤独和陌生的实质。梅朵离开以后,“我”还能感觉到她目光的存在。“我”在凝视对方的过程中认识了自己。《黑嘎》中,我们看到,“我”与她所处的世界之间形成了互相窥视的复杂关系。梅朵的“美”在小说叙事中,就不仅仅具有感官的特征,它具有复杂的思想内容。美在精神上不一定能战胜一切丑恶事物,但美本身是最高的神性。特别是这些美的事物所具有的神秘主义倾向,使小说叙透示出某种宗教的精神底蕴。神秘主义是曾明了始终不渝追逐的思想意蕴,这使她的小说叙事在一种透明的质感中,隐含着某种不可知的宿命论观念。黑嘎不过是一种视觉效果,是曾明了借此沟通经验世界的一种符号代码。
在《黑嘎》中,曾明了对“视觉”的运用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小说中制造出一种纵横开放的豁达,宏大气象的氛围。一大片戈壁滩,在作家的笔下它可以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下来充分演出人类生命、性爱、选择与死亡的价值。这本身便有一种悲哀、无奈与壮美。“夜里的月亮很亮,银色的月光尽数地撒在无遮无掩的戈壁上,在这样孤寂无助的夜晚,月亮是会亮的惊心动魄的 ”;“这时远处的古道上闪现出骆驼的影子,从戈壁深处走出一批驼队。它们在阳光下无声无息地走着,缓慢而滞重。有三两个有穿插其中,都像一个个飘渺的影子在荒野中浮动……人世间的一切在这里都显得微不足道,只有一样是永恒的……那就是沙漠,永恒的沙漠,它是伟大的沉默者”。“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人类的心灵具有无限的涵括力,小说据此得以在无尽的余味中化生无穷。在这里,作家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切入点,一个永恒的隐喻,一种用死亡对于想象建构的彻底颠覆。视角本身饱满的内在的力量使得小说带出了一种氛围,一种深刻,一种充盈。时而神秘莫测,时而躁动颠狂,时而冷峻峭拔,时而触目惊心。小说文本显得博大、深不可测,尤其是对人性的揭示,对神秘事物的探究,对人自身和世界的疑惑,那些美妙而神秘的描写,不可思议而令人惶惑的场景,无不令人入迷。在无垠的沙漠戈壁,人,这种似乎渺小的存在,却拥有悲壮的雄遒与苍凉的邈远。
曾明了对于“视觉”的运用和叙述过程中所显示的从容、优雅,彰显出她作为一个优秀书写者的巨大才气。她的语言是跳动、多汁、狐媚的,她尽可能的利用了汉语的丰富、乖张、多义,使得叙述过程成为语言的冒险和恣意行走。对于小说的阅读者而言,则是一场文学和艺术的盛宴。这个叙述者,这个“我”,带着一种着迷、发狂、梦幻的眼光,可以随意把客观世界抓住或丢开,或朝着一个方面拉长,压缩,扩大,压扁甚至碾碎,直到这个世界向这个“我”吐露出最真切的现实。我们在著名的《百年孤独》中曾备感这一叙述方式的奇异,而《黑嘎》中,也不乏《百年孤独》式想象与虚构。从总体和各个细节上分析,小说呈现了浓浓的魔幻色彩,人马混杂、生死交融的奇异世界,荒诞、奇异、没有逻辑却又合乎情理。如黑嘎把杀害主人的仇人摔下沼泽,黑嘎能巫师一样把“我”从沙堆中唤起,黑嘎跳下悬崖自杀,等等,都令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那么荒诞又那么神奇化。小说把触目惊心的现实和迷离恍惚的幻觉结合在一起,通过夸张和虚实交错的艺术笔触来网罗人事、编织情节。这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变幻想为现实而又不失其真,弥漫着浓重而强烈的神奇气氛。魔幻是途径,表现生活现实是目的。《黑嘎》是对梦境的迷恋的影像释放,残忍和宁静的并置,实现的欲望与未竟的渴望,暴力,性,死亡,意象组合。出现在这里的马,牧羊犬,是非理性的,超现实的,无意识的,是精神分析的天然文本。
艺术达到最了不起的境界是要具有异常的复杂性和迷惑性。《黑嘎》虽然写的是“知青”,但在“我”与梅朵身上几乎看不到鲜明的政治和时代印记。而这些印记正是主流知青文学形象最为鲜明的形式和精神。这构成了曾明了对人的人性构造和审美原则,她的叙述变形地保留了一个特殊时代的生命烙印与心理遗痕,但更加深刻,更加逼近文学自身。尽管她的小说隐含着难以言喻的不可知论或宿命论的意义,但她的大部分故事主体都来自她个人的直接经验和记忆,是对人的生命本体的窥视与生存状态的摹写。曾明了强烈地专注于她自身、她自己的经验和她存在的意义。仔细阅读小说,也不难发现,那种强烈的虚构色彩,与某种可以在经验中印证的事实相混合,构成小说叙事的内在张力。《黑嘎》的丰富、深刻和优美,是所谓的“知青文学”所无法达到的。“黑嘎”不仅是欲望的化身,而且也是生命的化身,梦想的化身,正义和高贵的化身,苦难、欢乐和绝望的化身。“黑嘎”以涂现个体生命为指归,是对人生之谜的追寻,是至深者呼唤至深者的神圣话语,是个体内心欲念和怀疑的呈现。它永远在窥视、追问、命名,又重新涂掉。谁能够真正掌握它,它来到我们中间寻找骑手。在寻找与被寻找的过程中,作家曾明了以女性的目光揭示了她对人类精神体验的深刻理解。最终,寻找者与被寻找者都已在过程中消耗殆尽,处于哑然与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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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4:06 | 只看该作者
在黑暗中放声大笑的西部女作家曾明了                                         美冬子
我曾经在新疆乌鲁木齐工作过,由于爱好文学,就认识了曾明了。当时她在一家条件不错的报社当编辑记者,我是在一些刊物上看到过她写的文章,她的文章写得很有意思,一看就让人忘不了。记得有一次,她的作品获了大奖,在一个由新疆自治区主席铁木尔先生为她颁奖的会议上,我认识了她——一个娟秀,瘦弱,目光忧郁却深沉,寡言少语,连笑也带点苦哈哈的味道,白净的皮肤,飘洒的长发-------最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她在一群红男绿女中,显得那样的朴素无华,她的毫无装饰,她的衣着,发型,与这富丽堂皇的场面有着天壤地别的意味,反而显出了她的独特。她上台领奖时时,毫不媚俗和造作地站立在我们的面前,她不施脂粉的脸上挂着生动而忧伤的微笑。在那一刻,我感受到她骨子里的忧伤,不管是面对什么,她也无法掩饰以生具来的忧伤。
使我不得不去回味她写过的小说和散文和她那些动人深邃的文字,她的整体形象与她的文章太不相称了,她的文章深刻冷峻,给人以神秘和陌生感,充满感伤却又含蕴深沉,那种刚强的力度象一个历尽沧桑的大男人写的,特别是她写的小说《最后一朵玫瑰》,我第一次看是在一个夏天的中午,当我看完这篇小说之后,我浑身冰凉,内心恐惧而悲伤,我被文章中的情形震慑了,我赶紧扔下书,跑出屋外,站在太阳下,回味她的小说。从此,曾明了和她的小说都一起留在了我的大脑里,无法忘记。
后来听说她到了北京,读北师大研究生和当作家,还因为她的小说被日本东京的一家出版社(樱枫出版社)看中,为她出了日文版的书,还邀请她去了一趟日本签名演讲。后来她还写过两部电影,在国内外公演,我是在美国看到她写的电影《秀女》的,听说这部《秀女》电影被美国华纳兄弟公司买断放映权,后来还在瑞典获奖-------。真的,我为她高兴!回国后,我很想见到她,几尽周折的打听下,在北京的东八里庄的偏僻的楼群里找到了她。一见到她,她仍然是那么忧郁和朴素无华。忧郁好象是她性格的底色,不会因生活和年龄的变化而消失。她和孩子丈夫居住在一间很窄的房子里,整个感觉很窘迫。我感到很惊奇,因为她在新疆的一家报社工作时是相当的风光的,生活和住房条件都是很优越和实惠的。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宽敞的居室内的装修非常独特和幽雅,既有南国情调又有北国的韵味,她的居室风格是我走南到北所见到的最为诗情画意和最有情调和最感温馨的地方,观看和感受之后很久让人难以忘怀,她的那种较厚的古典文化底蕴和独特的审美情趣,全都蕴涵其中,让人感到她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是那样的和谐和完美,对此,我不由想起两个字——高贵。这是我从不愿意说出口的词,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已经离这个词很远了,甚至能够配上这个词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可是对曾明了,我由衷地用这个词,她是高贵的。
她在新疆的报社人缘很好,知名度也很高,一说到她,人人都知道——可眼下这位西部女作家,她的生存好象出了问题,她本人也好象不是我曾经见到过的那样轻松,她好象累了,受伤了,迷茫了。
我问她为什么到北京?日子为什么过得这么艰苦?她说北京这个地方是一个含金量很高的城市。再者,她有一种上学的爱好,过足了上学的瘾,她说干什么都行(至今她已有两个响当当的大本文凭和一个硕士结业证书)。所以她为了过读书瘾便跑到北京来了。她又说到了北京之后,读书瘾是过了,可是对生存的方针操作不得当,心理准备不充分,落得个窘迫和穷困是必然的。
我问她有关文学和她的创作,她说的很平淡也很从容——她说,我热爱,有什么比热爱更能让人动心的呢?我深爱着文学创作这种生活方式,就象别人选择经商,选择当官一样,我选择创作,感觉很幸福。但是从未想过到北京来成名成家,只是想依靠着北京那点“含金量”滋养自己那点文学创作的胸怀。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辜负和背叛我的就是文学,每付出一分,文学回报我的是十分甚至更多。
曾明了对她所从事的文学创作事业,充满了感恩。感恩的神情溢于言表。
我说你既然不想成名成家,那么辛苦地搞文学干嘛?干什么不行?在新疆当记者编辑又风光又实惠。
她忧郁地微笑,说我过去当过知青,工人,当过记者和编辑,可是最爱的还是写字这种劳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劳动创造都是美丽的,她却独爱写字这种。
面对这个复杂而多变的社会,曾明了经常感到恐惧,她很容易受伤,经常为自己的真诚和善良,付出很沉痛的代价--------惟有文学创作,给了她最真挚最美好的回报,她创作的每一部作品,都如同一位真挚的朋友,给予她力量和厚爱。惟有这个朋友,从未背叛过她。
她说,人这一辈子,总要干点自己想干和喜欢干的事情,否则,怎么到老死那天啊?——这就是曾明了啊!新疆虽然给了她很多,但是她选择了北京,选择了孤独而寂寞的文学,却要忍受着生存的艰辛和无奈。
这一次见面之后,我阅读了曾明了最近几年创作的作品,我觉得她的创作在成熟,一篇比一篇写的深刻写的好,不管是她的《生死界》还是《风暴眼》还是《宽容生活》都是很好的小说,觉得她对文学所付出的心血和厚爱没有白付出,也不是盲目。可是再看她的生存条件,也不免叹息,一个柔弱而美丽的女人,真是为了啥?选择这样一种清苦的事业!
她送我上车,我分明看到了她脸上急速落下的泪水-------她在风中转过身去,怕我看见她在流泪,她那凄凉的转身和孤单的背影,留给我极深刻的印象,我为一个从西部来北京的作家,一个对文学充满热爱的女人,感到心疼,也深深地为她祝福。
北京这个地方像一块大磁石,吸引和诱惑着许多心里还有着追求和理想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有的为了追求北京这儿的天势地理和她得天独厚的文化含金量,也有追求她的机遇的多样可能性,以及她的包容性和宽容大度--------总之,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和目的来了,他们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北京给了他们许多,也剥夺了他们许多,事业的艰辛生存的无奈,个中滋味只有他们知道,看看他们所做出的努力和付出的艰辛以及他们的成绩,再看看他们眼角的疲惫和憔悴,就会明白,他们为了追寻北京,什么都付出了,北京就好比一座充满生机的百花园,里边盛开着千姿百态的鲜花,他们也许是其中最灿烂的那一种,尽情地对这个世界释放着热量和美丽的颜色——他们的人生价值,便是在这种追求和灿烂的释放中更加丰厚。
后来我去了美国,无意中在网上发现了曾明了的长篇小说《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我潜下心来看了,看完我流泪了,曾明了一直都没有改变她的文学追求,她一直很坚定地走着,不管是她的忧伤还是孤独,都充满了魅力,她的作品有着深刻的力量,正如她说的那样——人,活着必须要有质量,生命必须要有质量,痛苦和孤独同样要有质量,一个有质量的人生,才能涵盖人整个生命里程,文学作品更是如此,质量便是它的生命力。
后来我仍然在网络上发现曾明了,她仍然生活在北京。但不知她的生存环境改变了没有?她还好吗?我常常对她有些放心不下的悬念。
有一天,我的先生突然收到国内朋友寄来的刊物,上面有曾明了的文章——《继续推石头上山吧,亲爱的人》,先生大叫着说曾明了出现了。我看了她的这个随笔,知道了她在北京的生活情况,她离婚了,带着一个上初中的儿子,仍然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仍然爱着她的文学创作,潜心写着小说。就用她的一句话说吧——“我们都活的不易,不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是好的,只要勇敢地活着,像人那样活着,就不容易了。
曾明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忍受着清贫和寂寞,做着她心中热爱的事情,写书,读书,抚养孩子,做慈爱的母亲。
说实话,“爬格子”,是一件多么艰辛的事情啊!当我们看到别人发财,出国,当官,显赫一时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了她的意义———个坚守住自己的存在,坚守着一种生活方式,谈何容易?这需要毅力,需要一种清净的精神品格。
我曾涉足过文坛,也曾迷醉其中不能自拔,后来是我的先生帮助我逃了出来。现在想起来,我压根就不是吃那碗饭的料。记得有位作家说过的一段话,也是我最想说的————想起那些年,文坛那种沉沦和自我沉醉,真可是触目惊心的。文坛的浮躁浮华和喧嚣,急功近利和媚俗,迅速使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丧失了自己,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参照的自我满足的精神世界之中,我们无法再坚持自己。我们轻而易举地被各种各样的诱惑而迷惑,我们很轻易地放弃了我们的心灵和灵魂的自由。我们蝇营苟苟,追名逐利,然后我们说,我们很潇洒。
然而,我们为什么不为一个从西部来北京的作家,她的不媚不俗,对文学的真诚和尊敬的精神,而感到欣慰和惭愧呢?
过了不久,在网络上我看到了中国贵州的《山花》杂志,头题刊登了曾明了的中篇小说《黑嘎》,这篇小说好象获奖了。我看了这个小说,又一次被曾明了文章中的内涵震撼了,这篇文章是非常让人感动的,我看了之后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的先生看了这篇小说,说当今已经很少有这么真诚的小说了。后来我们又在中国的一家权威杂志〈〈中国作家〉〉上看到了她的小说〈〈在黑暗中放声大笑〉〉,还有她的照片,我似乎更进一步理解了曾明了,她的确是一个在黑暗中放声大笑的作家。
我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曾明了,好样的!上帝一定会保佑你!
我似乎一下明白了,她为什么要选择北京,选择文学创作这种生活方式,同时也明白了她的忧伤和美丽——是遥远的西部,那片神秘的土地,给了她厚重的情感和生命力量,给了她创作的底蕴和独特。
由于对她的好奇和关心,我从美国向北京作协的人询问曾明了的电话,可是得到的消息———她去了中国的广洲。她去了广州!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在寻找什么?在我的记忆中,她似乎穿越过中国的四个有特色的城市并在那里生活过———四川成都,新疆乌鲁木齐,北京,现在是广州。我真的为她这种“漂泊”精神敬佩。我给她通了一次话,问她为什么去广州?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淡淡一笑,说:“冥冥之中总有一双手在牵引着我,引导着我,把我引向何方,我也不知道。”我问她将来怎么办?还要去哪里?搞文学,还是其他?她很平静地告诉我,将来去一个幽静的深山老林,过一种少说话少见人的生活,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融进大自然。只想离人远一些--------。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在隐隐作痛——曾明了累了,钝了。
可是我还是相信她会离开这个喧闹的地方,隐遁山林,过一种与世无争的日子,以写作为伴,这才是她最终的归宿。像她说的那样,远离人群,在遥远的地方关注和热爱着咱们人类。
我和我的先生,在遥远的国度里,为中国西部女作家曾明了祝福。

                                             2003年6月写于美国纽约的“茅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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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5:22 | 只看该作者
长篇小说《百年莞香》序言

                                                百年莞香

                                                      曾明了

莞香,这个古老而充满神韵的名字,从久远的历史走向遥远的过去,经历了几个朝代的兴衰与沧桑变幻,仍以她谜语一般的身世留给世人难解之秘。当拨开层层厚重的历史尘埃,依稀可见她凄迷朦胧的身影,曾穿越朝代的纷扰、穿越时空的无常,于沧桑沉浮的人世间,显露她丝丝缕缕不舍离去的缭绕香魂。
追溯莞香久远的身世,仿佛只能从一些湮没于浩瀚历史的缝隙中,寻找到一些记忆的碎片和记载她身世的残缺文字——她的真实面容才渐渐浮出尘封的烟霭——她原生于中南半岛安南半岛南北部,在潮湿奥热的海风的吹拂下,她绿茵葱茏,逶迤如飘飘裙摆,覆盖了汤汤洋洋的南部半岛。她被那里的人们叫着香木树。可是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超凡脱俗的香气,很快就吸引正处盛唐时期的善男信女和仁人雅士。唐人对这种既能够祛邪除病,又能够祈福求神,又能够散发出奇异香味的树,产生了空前的兴趣且珍爱无比,于是把她当成奇珍异木移植中原。可是香木树每至一处,便因水土不服,纷纷败根枯叶而死。惜香怜木的唐朝人,寻遍天下繁衍之地,最后香木树在广东的诸多地区落下脚来。后来逐渐发现东莞的大岭山的繞质红壤土尤其适应莞香的生长,香木树一旦在东莞大岭山扎下根,便似如魂归故里般鲜活起来,在这片土地上产的香品盖天下之优,一时间,东莞之香便风靡天下,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对东莞之香品慕名不已。
从此,便有了“莞香”的名字流传天下。于是就有了历史悠久的焚香祭祀,沐浴薰香的雅俗。不管是祠堂庙宇厅堂、还是书房闺阁,便有了莞香的气息,街巷楼阁飘出阵阵雅香,香气悠然宁静,使焚香之人心生妙感,因此天下工艺精湛的名贵香炉,因莞香而尊贵一世。
历史上曾有过多少的疑问和追问——香木树为什么就能够在东莞的土地上神奇地生息繁衍,这确实是一个谜。世人多以东莞的土质适宜为根据和解释,这自然是世俗之解。可是,其个中奥秘,恐怕是天下俗人难以说得清楚的。
殊不知,此香树吸天地之精华,吐神韵之芳香,她的神秘不仅来自她久远而神奇的身世,更是因为她与宗教有着不解之缘,在佛、道二教中,莞香自古被认为是惟一冥通“三界”灵气之树。
灵通三界的莞香,自古以来,上通天界神灵,下通地缘精华,中纳人之俗常,所以回望历史,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皆信达此物,从庙宇高堂飘出的祭祀之香;从皇宫豪府中飘出的富贵之香;香港、澳门、珠三角,但凡有华人的地方,他们居住的地方,都曾飘出过悠远的莞香……
正是这冥通三界之树,她带给东莞“三界”之福音,使原本靠海捕鱼为生为业的东莞人,纷纷离海收网,上岸圈地种香树。香农将香树种在地塘边,榄头下,这就形成了,东莞农民自古就有“榄头下种香,香头下种芋,芋头下种姜”的习俗。
然而,史中记载:“莞香、莞盐、莞草曾在历史上形成影响东莞国计民生的三大产业,其中尤以莞香为重。
有史记载:“莞人多以香起家,当莞香盛时,发售逾数万金。”“香价与白金等”和“一片万钱”的历史。
莞香的名扬天下,她跟东莞的一个码头、一条古老的街、和一条河流,曾有着密不可分甚至血肉相连的关系——那就是寮步码头,牙香街和那条通往东江海口的寒溪河。
寮步码头,虽然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烟云之中,今天的人们无从寻觅它往日的喧闹和繁荣景象,可是,寮步当年因莞香的繁荣而盛极一世的景象,仍镌刻一般留在世人的记忆之中。寮步码头昔日商贾云集,码头上日夜氤氲着香气,寒溪河两岸的商阜贸易的兴旺,河中南来北往的各种商船,带走了多少莞人的悲欢离合,带走多少莞人通向外面世界的人间悲喜剧……
名声远播的莞香,于元、明、清时期,就大量远销国内外,寮步码头就成了莞香外销的集散地,“凡莞香生熟诸品皆聚焉。”寮步依傍那条源远流长的寒溪河,成为通向海上商阜的重要之地。每到腊月,各地商人纷至沓来,从香农手中购得莞香,在寮步码头用大小木船、艇仔装满香木成品,然后经过东江口,运往石排湾(今日香港)码头,在石排湾码头上,商人们将莞香经过包装、加工后运往广州、苏杭、京师,也运往南洋、日本、阿拉伯等国家。
因此,久符盛名的寮步香市,就成了与广州花市、廉州珠市、罗浮药市之四大名市等名,而名扬天下。
昔日盛景中最莫过于码头大祭祀,每当运香船只从寮步或者大排湾起航时,都会有一场庞大而隆重的祭祀仪式。商人们请来神师,鸣响火炮,点着整棵的香木,众人面向南海遥祭,祈求水上通达顺利,贸易兴旺。码头上烟雾缭绕,香气弥漫,香气从码头飘向大海……寮步码头和大排湾码头就成了历史中的大祭坛。
然而小岛石排湾,木橑草棚里屯积大量等待加工和船运的莞香,岛上不分昼夜香气袅绕,逐渐人们将小岛称之为“香港”。
从此“香港”的来由就成了后人争论不休的问题——到底是因莞香而起的“香港”,还是因“香港”本生的特殊地理而使“莞香名扬天下?
似乎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片土地曾因为莞香而名声鹊起,也因为莞香打开了通向国际的一扇扇商贸窗口。莞香曾以神秘、高贵、美的化身,让世人领略了来自中国灵通“三界”之神物。
后人无须因一个小岛的名字追究到底,仅这源远流长的香史,就不知造就了多少东莞人生生不息的生命历史;支撑起多少东莞人的命脉生息,留下了禀赋相传自今的东莞之精神香火。
东莞莞香始于何年又衰败于何年,在一些模糊而闪烁其辞的字面背后,已无力道出莞香久远走来而去的兴盛与衰落年华,可是在一些历史记载中,莞香在过去的年代作为皇宫贡品的事实,在一些尘封已久的文字记载中,看到了她曾以怎样的尊贵身份出现在皇宫之中,被当时皇宫的《贡摺》和《贡档》真实地记录——东莞“严露香”、“莲头香”、“切花香”、“女儿香”曾成批次地进贡皇宫——“东莞悠远香结朝珠”,莞香已不是一般的香料,而是以工艺品进贡入宫,随着莞香进宫的“宣德炉“也成了艺术品风靡于世。
莞香从唐朝的兴起,到元明时期的鼎盛,再到清朝时期对莞香索之的疯狂,这已足以说明,莞香这种珍贵之物,在东莞人的心灵历史中,有着永不磨灭的印痕,她虽说是烟,是气,是魂,但她强大固有的隽永气质,留给世人是一种不断不灭的精神气脉,也对人性的贪婪无尽的追问。
“女儿香”,这个让世人心醉的名字,曾以她独有的意义和绝世的芳香,令世人魂牵梦萦。
有史记载:但凡女儿香,均为“女儿藏香”再上品之香不为女儿亲身藏香,盖不为“女儿香”。
莞香虽然品种繁多,可无论多寡,均以其“色、形、声”分门别类。如莞香中的“鹧鸪斑、朱砂管、黄熟、黑格”是以它们的颜色来定名;如“马牙、马尾渗、窃凿”却以它们的形状定名;如“鉄格、菱角壳、香角”等等就以它们的声音来定名。
惟有“女儿香”不以“色、形、声”而定名,直接取其义。自然就是香农家的女儿们选中那些精细靓纹香木,切割成小块,藏香于云袖之间,贴于胸前,也把玩股掌之中,香气随女儿之体,入肌入骨一身袭香,文人雅士便有了“云衣细擎爪生痕,竟体芬芳气独浑”的感叹。历来香农家的女儿把藏香拿到墟市换来女儿们喜欢的饰品,脂粉,胭脂,那些追香慕名的男士以重价购之,那“一片万钱,香价与白金等”的历史记载,便是这女儿香。这就有了诗人的“兰馥易迷蝴蝶梦,脂浓深透鹧鸪斑,一炉领略绕滋味”之迷香入魂的诗句。
“女儿香”暗含女儿之体香,女儿之体吸香木之精华,香木濡染女儿之气息,两相滋养,便有了绝世香魂的“女儿香”。因女儿香生出了多少“兰馥易迷的蝴蝶梦”,留下多少人间悲欢离合的往事,怎一个女儿香能够涵盖……
仍然是那浓脂深透的女儿香,依旧是那尊香炉,依旧是那冉冉飘起的柔盈的烟云……那些人和那些事,都随烟飘散,唯有那“女儿香”,香磬入魂入魄。烟缕如纤指轻轻掀开那层层迷雾般的往事——一个个由莞香而生的故事和由莞香而沉浮的人生,都随烟显现……那眉眼中饱含着地老天荒不弃不舍的情意,那禀赋中高贵气节,都随那香魂迂回缠绕百年,依然弥留人间。虽已是往事如烟,物是人非,昔日的一切都荡然无存,然而那香魂,终也不舍离去。那仅仅是一缕柔烟啊!虽无形无骨,却是更强韧、更持久、更忠实,似如灵魂,承载起了一代又一代莞人的命运沉浮,包容了世事变迁中全部的沧桑变故。一缕缕香魂连接着浩大而深沉的情感与精神的历史,接续着莞香后人不灭的精神香火。
这就是女儿香啊……
可是莞香与生俱来的珍贵价值,以及她后来的衰落命运,跟人世间的贪婪有着直接的关系。莞香从来都是贪婪者追求的尤物,有史记载:清朝政府,疯狂索取莞香,层层官员“承旨购异香,大索不获,至杖杀吏役数人,一时艺香家砍尽其树离去,尤物为祸亦不细矣……”清朝中期,莞香猛然衰败,兴盛悠久的寮步香市也烟荒香陨,香农为了躲避索香官吏盘剥的灾难,纷纷砍掉香树烧毁香林,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一些地方官吏疯狂索香,一是填饱私囊,二是进贡领嘉赏,三是莞香本身产香缓慢,香农无力出香,无法满足那层层紧逼的香吏,最终导致莞香毁灭。
灵通三界的莞香,从此香断魂绝。
回眸沉溺于历史尘烟中的莞香盛世,那些因莞香而生的悲恨往事,那些爱恋缠绵的儿女情肠,在记忆的碎片中,还能觅她凄迷芳魂吗?
我们为什么总是对她念念不忘?我们为什么总是梦里寻她千百度?我们为什么对她总是欲言又止却又情牵梦萦?
也许她曾与我们血脉相依,与我们深层的精神相呼应,与我们的情感、祈求朝朝暮暮,与我们莞邑文化根深叶茂,与我们莞邑子民百姓的生存共计。
也许她已经长在我们的血脉里,融进了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之中,她是我们精神深处久久不灭的香火,她在我们的骨子里传承,她在我们的情感里涌动,因此才有了我们世世代代殷殷不绝的怀念。
莞香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遗忘,但同时她又比任何时候都更牢固地存活着——失去的是社会的、经济的莞香,“存活”的是文化的、心理的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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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6:37 | 只看该作者
我的导师汪曾祺先生


曾明了


在鲁迅文学院上学的四年中,汪曾祺先生一直是我的文学创作导师。与先生几载相处中,先生的为人和为文的品格,至深地感动着我,一直想写一写我所了解的真实的汪曾棋先生。可是我一直没写。不为别的,人有时候很难将自己内心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一旦拿出唯恐遭到破坏的那种心情,使我直至今天才写他——我的老师,汪曾祺先生。
以上说的那种心情可能是我个人的感受,其实也不尽然,比如汪老师对他的老师沈从文先生情感笃深,在文章中写到沈先生时,汪老那种倦倦之忱,浸透纸背,我被感动得禁不住流泪。
可以说汪老是我一生遇到的老师中最值得我敬重和敬爱的老师。几年中,他不仅仅是我创作上的指导老师,而且是在生活、学习、工作以至于在遇到任何困难时给予我全面关怀和帮助的长辈和知心朋友。汪老不太当面夸奖谁,还是汪师母暗地里告诉我,说汪老他比较喜欢我这个不会做作,比较本真,在创作上比较刻苦,又比较体弱的学生,按他的话说:“我真想不出那样一个纤弱的曾明了会写出这样的小说。”
早在上大学期间,读了汪先生的小说《陈小手》,乍一读,没觉出什么,再一读,便大吃一惊,心想,竟然有人将一篇篇幅如此短小的文章写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后来又读了他的《受戒》、《大淖记事》、《职业》、《落魂》、《鸡鸭名家》、《八千岁》等一批小说,心中除了叫绝,更多的是觉得,中国作家中,像把美的本质写得如此和谐,把人性写得如此温馨和充满光辉的作家,真是不多见。
记得1991年刚到鲁院上学时,开学典礼上我初次见到汪老的情形——他是极普通的一个老头,瘦瘦小小的(不像有的人老了会发胖)。现在回想起来,汪老的形象很像沈从文先生的形象,有时我将两位先生的样子幻化成一个样子了(因为我没见过沈从文先生,是从汪老写沈先生的文章中,知道沈先生的样子的,因此总觉得他们很相象。)。
汪老的样子就如同他的作品一样,乍一看极普通,可细看时,便会觉得他是多么地与众不同。特别是他那双眼睛,那么聪明,那么清纯,既有智者的深邃,又有童心所折射出的天真无邪。
这就是我初次见到的 汪先生。
人总是没有缘由地喜欢读某些作家的作品(包括中外古今的作品),汪老的作品是我最爱读的其中之一。最喜欢他那种“洗尽人间铅华,显露人生真情”的朴素风格。他的作品世界,充满仁爱和人性的美好,给一切痛苦的心灵送去的是一缕一丝的温馨。人心在他那里得到了抚慰和呵护。就从他塑造的一些普通小人物身上,也能看到时代的印记,触摸到时代的脉搏,把人引进一个豁然开朗的世界。
心情不好的时候读一读汪老的作品,心里便随之轻松敞亮了;被人故意歪曲和伤害了,读一读汪老的作品,便心地释然,心想,不就那么点事么!全不往心里放了。
汪老的作品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读他的作品,总感到一种透明的温馨的自然平和的气韵在向你靠近,使你的心灵你的生命都得到了抚慰。
汪曾祺先生是一个永远充满童心的作家。几年来在与他的相处中,感受最深的莫过于此了。不管是他的作品内涵,还是他的艺术感觉,都充满了鲜活旺盛的生命力,流动着一种清新、高雅、纯正的艺术魅力。特别在他的一些现代抒情小说中,着意挖掘平民生活中的人情美,却又将“国民性批判”和“重铸民族性格”的大题目蕴藏在民间民俗的艺术表现之中,借民生百态的精细刻画寄托深沉的人生况味,为真正的文学追求提供着独特的思考和实践。
他对外来的优秀文化以及新鲜事物,他的包容和感受力是很强的,那种心态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在新的事物面前,让人感受不到他已是七十六高龄的老人的心态,而是一个对世界对人间充满希望好奇和热爱的年轻人,总以一颗童心在观察和接受外来的东西,所以他的为人为文都充满了童心的真诚与淳朴。在他身上,使我感受到,一颗童心,对一个艺术家是多么地重要。一颗童心对艺术对文学对人类是多么地重要。
汪老不老的原因,我想主要还是他超然的人生态度,以及他“人间送小温”的情怀吧。他不是以臧否纷繁的大千世界的激情在冲击和燃烧着读者和燃烧着自己。也许是汪老人生境界深厚的缘故,他很少以展示自己的创痛来刺激读者,而是以一种自然平和,达观宽容的心情在拥抱世界,关怀人生。他的不平常之处就是他有一种平常心,对读者永远持一种平等平易和尊重的态度,使读者在他的平和中感到一种温暖,多少在他那里得到一点心灵在经受人生痛苦之后的抚慰吧。然而这种力量恰恰是强大的,久远的,人类的情感十分需要的。纵观汪老近些年来奉献给广大读者的作品,那种越来越精邃的艺术内涵,简直是一道鲜亮的风景,给多难的人间添了美好,添了温暖和希望。像汪老这样一直活跃在中国文坛上的老作家,他学贯中西,有着深厚的古典及现代文化功底,而且远离官场,淡泊功利,以他们优秀的文品和人品,展示着自己高尚的艺术品格,这给我们青年一代的作家作出了很好的榜样。
在与汪老相处的几年中,最令我神往和开心的是与他闲聊,漫无边际,悠闲地聊,想到哪说到哪,那真是一种享受。他有许多鲜为人知的轶闻逸事,民间掌故、民风民俗的故事,经他一讲,妙趣横生。他的幽默风趣诙谐,足以使人忘掉人世间的许多烦恼。常常在他一个接着一个的笑话故事中捧腹大笑,笑后久久不忘,他所要告诉你的人生的哲理全在那开怀一笑之中了。这往往是他话匣子打开的时候,有时他是一语不发的,像尊菩萨一样,很和善地望着你,认真地听你讲,听到开心处,便开怀大笑,真像孩子一样的。在此我借他曾经写给沈从文先生的一段话来描述他——“只有看破一切人事乘除,将得失荣辱,全置度外,心地明净无渣滓的人,才能这样畅快地大笑。”
汪老的画跟他的文章风格很像,爱读他的文章的人,一般都喜欢他的画。他的画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只要对他张口讨画,他定会赠一幅他觉得满意的画给你,不管你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还是大名鼎鼎的大人物,一律平等对待。汪老是不轻易当面夸奖人的,在人后他都说好话,如果他觉得应该鼓励你或者夸奖你,便认真地画一幅画,把要对你讲的话作为题词连同画一齐赠你,往往都是掂着画,双目慈祥地望着你,什么也不说,心意尽在画中。几年中我自然得到了先生的许多画,有他郑重其事地送我的,有的是他扔掉的废画,我觉得非常好,只是他觉得不好,我拾起收藏起来。每一年我的生日,汪老都要当场作画一副送我。有一次他表情严肃地对我说:“明了,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画一幅我最满意的画送给你……”他送我的画中,最令我喜爱的是一幅梅花图,上面写着——“青少凌云志,何期展曲枝。”梅花盛放的生机勃勃,既意韵隽永傲骨铮铮,又柔情百折千种风情。我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心里都充满了流泪的感动。
在生活中,汪老是一个非常关心别人的人,特别是对许多年轻的作家,他是给予了很大的关怀和关注的,只要他能帮得上忙的,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关心和帮助别人。我的一位朋友从海南的农场带着孩子到北京来治病,孩子患的是一种难产后遗症,很难康复,求遍了天下名医,仍不见好转。到了北京,汪老和师母知道了这件事,专门打电话联系治疗这方面病的医生,多方联系,让孩子在东直门医院的专家处看上了病。结果疗效颇佳。我这位朋友每每提及此事,都十分感动。这种帮助别人的事,在汪老和师母的生活中不胜枚举。
因为我是从西北边疆来京求学的学生,在异乡异土无亲无故,汪老和师母总是像父母一样把关心和疼爱给予我,平时但凡生病闹不适,师母想着法子买药托人送来,汪老必定是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询问病情,用不用住院?钱够不够用?什么都关心到了。在鲁院学习的几年中,每个假期都要回新疆去,汪老和师母必定要为我送行,汪老必定要亲自下厨为我做一顿地道的四川口味的饭菜,算是为我饯行,几乎年年如此。使我感到惊讶的是,汪老竟会做出一桌十分精致而且口味地道的川菜来,比如东坡肘子、水煮牛肉、豆花饭、夫妻肺片,等等,很正宗的味道。汪老首先让我每道菜先尝尝,然后用四川话问:“像不像四川乡巴头的人吃的菜?”我说太像了。汪老就像孩子一样地笑了,笑得一尘不染。汪老是一个美食家,不但会品味,也会做,了解各个地方的风味,而且能十分地道地做出来,在刀工、火工、色香味方面做得极像那么回事,他做的菜光一个美字了得。就说那极普通的东坡肘子,经他一做,国宾宴席上的也逊色几分。而每当我从新疆回到北京,汪老必定要设宴接风,汪老总是说,远在天边呐,不容易。桌上的菜就有了改变,一盘自制的薰鸡,一碟流着黄油的高邮双黄蛋,还有一盘醉蟹。汪老把这些家乡菜一一夹到我的碗里,看着你吃,看你吃得馋吃得香,他就很高兴,说这些都是老家的人捎来的,为数不多,品尝品尝而已。汪老很爱自己的家乡,从他许多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对家乡的眷恋之情,当他说到家乡的小吃时,目光中总是充满着深情。
记得一年冬天,我回新疆,与汪老及师母告别后,汪老和师母执意要送我上车,我上车之后,车下两位老人慈爱的目光望着我,像望着自己的孩儿去远行,那种由衷的厚爱,牵肠挂肚的担心,都在两位老人默默注视的眸子里倾注。车开动时,风把老人头上的白发吹起,在车厢外的寒风中轻轻飘动,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涌出来。在北京生活的几年,汪老待我如同父亲一般的关怀,一直温暖着我,使我的漂泊岁月,少了些凄凉和孤独,更多的拥有温暖和充实。
可以说,汪老的家庭是我见到的最好的家庭,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像汪老一样乐观开朗幽默风趣,有极好的品德修养,他的儿子汪朗与汪老相处的如同亲兄弟一般无话不说。汪老与师母的恩爱,也是我见到的最好最令人敬佩的老夫妻,他们恩爱一辈子,特别是汪老打成右派那一年,被遣送到河北张家口的一个农科所去改造,走的时候太紧张来不及与师母告别,汪老只好在家里留下纸条一张,上面写着——“等我回来。”仅这四个字,就浸透了汪老与师母的真爱和心心相印的理解,也浸透了风雨人生的凄凉和沧桑。这一切都过去了。可我每当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有流泪的感动,汪老一生为人为文为情,处处都见真性情。
汪师母是一位非常可爱可敬的老人,幽默风趣,有很高的文化素养。有一年铁凝邀请汪老夫妇和我们去河北石家庄玩,铁凝说师母简直就像伊丽莎白女王。即便是老了,师母也仍然风度气质优雅。在与铁凝相处的一个多礼拜中,可以说是汪老和师母最开心的日子,老夫妇俩对铁凝的喜爱,真是溢于言表。
汪师母对汪老喝酒管得很严,汪老有时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趁师母不注意时偷喝几口酒。在厨房做饭时,也偷喝料酒,却被汪老的孙女汪卉抓住。有一段时间汪老表现特别好,很少喝酒,师母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一天她下楼去买东西,楼下小卖铺的售货员对她说:“你们家的大作家买了一瓶酒,还该找他五毛钱啦!”嘿,汪老偷买酒喝一事,被大曝光了。师母指责他时,汪老像一个老顽童似的,默不作声,那样子简直可爱极了。
我的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风暴眼》,是汪老作的序。写序之前,汪老将我的作品反复认真地阅读,细细地品味,然后才下笔,那种认真态度,真让我佩服。汪老说:“写序,要对作者负责,对读者负责,当然,也对我自己负责,看了曾明了的小说,我觉得这个序值得写。”序写完之后,汪老用四川话对我说:“写你这个序,真够老头一呛!”序中,汪老不是以一个长者或者名家的口吻在写,而是处处以平等、平易、尊重的态度在对读者和作者说说他的看法。我的文章风格与汪老的文章风格截然不同,但是他从不排斥与他风格观点不同的作家和作品,他都总以尊重和宽容别人,理解不同的风格为怀。这是一种胸襟。文人历来相轻,可是在汪老那里却永远感受不到“相轻”的痕迹。汪老对中青年作家给予了很大的关心关注和扶持,他周围有大批文坛上出名和未出名的中青年作家,比如余华、史铁生、李锐、凸凹等一大批作家,他们都是汪老的朋友,几乎都很敬重和热爱汪老。
我的中篇小说《风暴眼》在《当代》发表之后,汪老很欣赏这篇小说,并写了评论。汪老经常把《风暴眼》中的故事情节讲述给师母听,汪师母听了很惊讶,觉得《风暴眼》是一个很奇特的小说。见到别的人他们就把《风暴眼》介绍给别人看。有许多人都是在汪老口中知道和了解到我的这篇小说的。但是作为在文坛上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老作家,他知道这样的作品会有人不喜欢,甚至可以打棍子。他很担心。有一天打来电话,问我听没听到有关对《风》的指责的话。我说没有。他说:“不管听到什么,都要沉住气,不要怕,一切由我来顶住。”听了汪老简短的几句话,当时我哽咽难语。汪老一生经历了许多苦难,饱受沧桑,可是在关键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年轻一代的作家。汪老怕我受伤害。因为文坛从来没平静过。
1996年5月,日本东京樱枫出版社,为中国五位女作家出了一套《中国文坛女流作家丛书》,其中有我的一本小说集《猫事》,6月份日本的这家出版社邀请我们去东京与他们进行文化交流,并演讲。去日本之前,汪老特意告诉我在国外的一些注意事项,比如演讲的内容,所涉及到的政治问题,事先应该预料到日本记者会提出什么问题,等等,汪老就仔细地教我在某些问题上怎么回答提问,我自然是一一铭记于心。到了日本,果真,一切都如汪老预料到的那样,问题都是汪老教我的那些,我都照汪老的指教一一答之。结果效果极好,在日本的各大报纸上评价最多的词是——“……幽默,坦诚。”孰不知这都是老师暗中指导,才有这般效果。为此,我对汪老那种敏捷的思维和智慧远见,十分敬佩。
作为一个作家,汪老是十分幸运的,因为他拥有一颗童心,他处处用一颗童心在感受世界,关怀人生。因为文学需要童心,艺术需要童心,人类需要童心。




1996年7月写于北京东八里庄
此文发表于《时代文学》杂志199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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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7:13 | 只看该作者
曾明了与《黑嘎》
                                                     ⊙文 / 张晴
听说女作家曾明了近期获得了广东省的鲁迅文学获,获奖的作品名叫《黑嘎》。
提起《黑嘎》,我就会回想起一匹“像一团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骏马,它曾经带着我进行过一次精神上的游历。而那种人与马的精神游历,在岁月的冲刷中,在浮躁的年代里,竟然毫不模糊,甚至越发的清晰可见。
我所说的带我进行精神游历的骏马,它名叫黑嘎,它并不是可以伸手就能触及得到的真实的马,而是精品文学月刊《山花》杂志2000年第1期头条推出的女作家曾明了的中篇小说《黑嘎》。
毫不夸张地说,《黑嘎》是长时间以来让我能够很认真很投入地读完并被深深感动的少有的小说之一,《小说选刊》2000年第4期对《黑嘎》的倾情选载,至少在某一点上能够说明,《黑嘎》确实是一篇十分不俗值得一读的良品佳作。
《黑嘎》带给我的感动是切身的,渗入骨髓的,它不仅仅让我在读小说的当时感动,而且感动着我后来的很长时间。因为感动,我情不自禁的将洋洋六、七万字的中篇小说,一字不拉地敲进了我的电脑中,且不止一次地贴到网上,当然是想让更多的人分享我的感动;因为感动,我几乎是见朋友就推荐,还因为感动,我总想为《黑嘎》写点什么。但是,每次写下标题,再写句开头,我就写不下去了。这主要是我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有限,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时间从手指间流淌的很快,而每天每天充斥在生活中的沸腾感、躁动感以及劈头盖面的各类媒体携带的种种泡沫,躲也躲不掉地疯抢着我的时间,扰乱着我的思维。当然还有一点是懒,曾经有好多好多可以实现的理想、能够做成的事情,不都因为一个懒字,全都化为乌有了吗?!
说真的,对于要写写《黑嘎》的愿望,我也想借一个懒字,让时间轻轻冲刷掉。不想,多年过去了,我竟然对此事越发惦记和牵心,仿佛在神灵面前的许愿一样,不还愿终不得心安。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艺术作品的生命力吧!因为,时间拿它没有办法。
我只好再坐下来,说说《黑嘎》,说说《黑嘎》带给我的心灵震憾与艺术享受。至于说好说坏,我都不在乎,因为我只想写下内心深处无法挥去的最真实的感动,仅此而已。

从表面看,《黑嘎》写的仅仅是一匹名叫黑嘎的马的故事。但实际上却生动而感人地记叙了女知青“我”在大漠孤烟中的一段生命本体体验以及对大沙漠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动物的真实描写。小说通篇都充满着神奇、新鲜、苍凉与悲壮。更重要的是,作家以马喻人,借以极其神话色彩的笔调,深刻提示了人性的弱点,同时对人生价值终极追问发出了热切而深情的呼唤。使读者也情不由主地在阅读之际深深慨叹:人啊,人!良心何在?道德何在?为人之价值何在?!     
黑嘎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它具有超凡的灵性与悟性,甚至可以说具有超出人性的相当完美的马性,它的生与死以及它短暂的生命历程,都充满着神奇色彩和无限魅力。它曾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两个人的性命,并将杀害主人的凶手踏至蹄下,甩进沼泽为主人报仇;大风暴将放羊的女知青“我”卷走后埋在了沙丘里,黑嘎凭着它的感知与灵性,在荒漠中寻找并救出了“我”,它穿越死亡的沙漠,一次又一次用马蹄踏破狼群的重重包围,终于把“我”驮到了安全地带,而它自已却被狼群撕咬的遍体鳞伤,即使这样,它还是坚强的在九死中活了下来……可是,黑嘎的主人汉巴,为了金钱无视“马性”,他不听劝告,用一块黑布将黑嘎的眼睛蒙住,诱骗黑嘎与它自己的生身母亲交配,不料黑布脱落,黑嘎在刹那间认出了自己的母亲,羞愧、暴怒以及它强烈马性所喷发出的道德感,致使黑嘎疯狂,并跳下万丈悬崖自杀身亡……
黑嘎无限壮烈地死亡,带给读者的心灵震憾与悲哀,是巨大而深重的,对唆使黑嘎与其生母交配的罪魁祸首的深恶痛绝,更是刻骨铭心的,正如作家直抒胸臆的一句痛快淋漓地斥骂:
“黑嘎的一切不幸,都因为你把它仅仅看作是一匹马,所以你们才如此丧尽天良地去干一般动物都不干的勾当!”
是的,黑嘎,难道它,仅仅是一匹马吗?!

女作家曾明了,是一标准的四川人,小巧、精致、柔弱,看着她本人,你一定觉得她连靠近一匹马的胆量都没有,而在她的小说中,她以我的名义,骑着那匹黑色的纯种良马在戈壁滩上,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上,而且总是在月光下整夜飞奔,她在感受孤独、感受生命。
其实,曾明了本人就是小说中“我”的原型。她的孤独,就是小说中“我”的孤独,那孤独很深很沉,牢牢地嵌在她幽幽的心里。心是孤独的,现实生活更是孤独的。
曾明了从小失去了她最爱的人——父亲,孤独,就从此驻留在她的心灵深处;在沧茫的戈壁滩长达八年的知青生涯,让她体验了生命中最难以言状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孤独;失败的婚姻,带给她的孤独不言而语;一个小女人,要生存、要租房、要扶养儿子,仅仅活着,就足已让她饱尝生存的孤独;平日里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喜欢独来独往,不善交际,时间久了,这种独处的习惯,就变成了一种具体化的孤独;而作为一个创造艺术的作家,在精神上,她依然执著地坚守着灵魂深处的孤独。可以说,从里至外,身前左右,她都与孤独进行着亲密地接触。也正因这许许多多无尽的孤独,曾明了才沉静在她自己的艺术世界里,不媚俗,不追求另类,不在泡沫文学中沸腾、躁动。
曾明了说,真正的孤独是一笔财富,只有孤独的心,才能贴近自然、贴近牲灵。面对黑嘎那样一匹神奇、通人性的良马,作家是这样描述的:
“它有一双扑朔迷离且深情的眼睛,但是在它轻轻波动的眼神中,却深藏着孤独,是一种久远而无告的孤独,面对这样的孤独,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们彼此了解了对方的孤独,也许正是这种孤独,才使我们一见如故。只有一颗孤独的心抚摸另一颗孤独的心的时候,才有这般无语的默契……
“走在银色的月光里,像在云中散步似的。在这样静阑的世界里,又有黑嘎这样的马与你同行你会忘掉苦难和悲伤,感受到生命的真实。”
作家从黑嘎轻轻闪动的眸子里,看到了智慧和善良,还有与人类的沟通和理解。她常常在凄冷、沉寂的月光下,与马交谈,她把不能告诉一切人的话,都告诉给马,而马能听懂她的言语,能感知她孤独的心灵。一幅幅马与人心有灵犀的生动画面,跃然纸上,映人眼底,渗进读者的心里,实乃感人至深。

在文坛,曾明了被称为实力派作家,她的创作,在长时间的磨砺中已变得更加游刃有余。在她的笔锋下,竟然轻易的就将我们熟悉已久的牧羊犬的即定形像击得粉碎。无论电影、文学作品,还是民间故事,我们曾经所看到和听到的牧羊犬,都是一样的敬业,一样的聪明优秀,一样的放羊高手,一样的令人欣赏和尊敬。但在曾明了的笔下,那一对一公一母的牧羊犬,却是那么的骚情,那么的讨厌,叫人又气又烦又恨。因为它们:
“长着一双机警而阴鸷的眼睛,有狼一样的眼神和短促的尾巴,平时毫无来由地狂呼乱叫,狼真的来侵袭羊群时,它们就夹在羊群中一起逃跑,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它们是一公一母,没事儿就在一起调情,做爱时痛苦万分的叫声响彻戈壁,让人惊心动魄,好像世界末日到了。有时它们团结恩爱的如同一条犬似的,有时撕杀掠夺,如同不共戴天的仇敌,不把对方咬的鲜血流淌不罢休。
“它们频繁地调情、做爱,致使犬的队伍在扩大羊的队伍在缩小。不久就长大起来的小犬们,被送到别的牧场去了,而这一对恩爱的仇敌,仍然乐此不疲地狂呼乱叫,交媾和生崽,经常忘了将狼赶跑……”
但是到后来,她又对那牧羊犬赋予了无限同情与怜悯,她感慨道:“那是生命啊,它与我一样,一样拥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抑也好,扬也罢,都给人一种全新而鲜活的感受,完全超越了常人的思维,颇具大家风度。

在读完《黑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脑子里甚至在梦中,一直都飘动着在人们唆使黑嘎与生身母亲交配时,蒙蔽了黑嘎双眼的那一条黑布,一条在国外大师级电影导演的镜头前放大再放大,渐渐拉近的慢镜头,就像美国大片《阿甘正传》中那一片生动的羽毛一样,飘啊,飘,永不停息,因为只有它无止境的飘动,才能唤醒人类的良知,让人们思考许多难以言状的东西。
是啊,一条黑色的布,即便能遮挡住黑嘎纯净的双眼,遮挡住为了金钱强行人为的母子交配的事实,但又怎能轻易遮挡住人心的险恶与道德的沦丧呢?!
我想,如果真有一位像《山花》杂志主编一样独具慧眼的导演大师,将《黑嘎》拍摄成电影大片的话,那带给观众的艺术享受是不可多得的。
阅读《黑嘎》,在曾明了凄婉、优美的文字间感动之余,还能够让人不自觉地徜徉在令人着迷的大漠孤烟、戈壁冷月、天边古道以及鲜花掩映下的沼泽之神秘景象中,同时还能充分获得对人性变异进行思考所带来的痛快与悲悯。
《黑嘎》,以它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感、道德感出现在读者面前,就像是一股拂面而来的饱含氧份的清风,突然间吹开了冒着泡泡的什么“下半身写作”和什么“宝贝”,让人眼前为之一亮,或者说,为我们的眼睛和灵魂进行了一次痛并快乐地洗澡。还有:真正的艺术作品,作家需要用心倾诉,读者也需用心感受。这是《黑嘎》带给我最真切地启示。
10#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8:36 | 只看该作者
“荒漠体验”与灵魂了悟──曾明了小说论  
作者: 郝雨(著名评论家、上海大学新闻系教授)
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坛上,曾明了的小说创作可说是一个极其特别的现象。说其“特别”,首先是因为从许多最表面的和最基本的艺术观照点来看,曾明了的创作似乎并无那种让人可以一目了然的独家特色和独具的风格。如在题材上,她写知青生活却不是纯粹的知青作家;她写都市社会却也很难称其为地道的都市作家;她写了不少西部题材而她又同样写了许多川地生活;因而也就无法把她归入任何题材类型或特色的作家。而且,自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后的十余年来,曾明了也从未加盟过任何“领导潮流”的“派”、“代”、“群”;也不肆炒作,也不肆张扬;她似乎完全游离于文学的每一个最最热闹的主潮之外。这位作家不仅没有相对固定的题材领域和范围,而且在叙述风格和话语方式上也很不统一,有时采用最现代最先锋的叙述话语和艺术结构,有时又会进入最正统最规范的现实主义创作范畴。她的作品在创作方法上有心理分析的,如《生死界》、《裸血的太阳》;有象征主义的,如《轮》;也有超感觉的,如《最后一朵玫瑰》、《遗忘的日子》等;当然更多的还是至今尚无法准确归类的只能算是探索性的艺术体式。也正因为这种不固定和不统一,使作家不仅为新时期文坛提供了更加绚丽的艺术风景,而且也在实践上进一步表明了同一作家在创作方法上的多元探索的可能性,表明了各种创作方法共存的艺术前景,尤其是作家的这种开放性的探索与尝试,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丰富和充实,为此后的大幅度超越无疑做了最有效的铺垫和准备。当然,曾明了不属于那种表层特色和形式风格的作家,她的特色是内在的和深层的。如果要深入把握曾明了小说最根本的特色,我想只要对其全部作品做综合阅读,就很容易发现其中共同灌注着的一条意识主线,那就是,对人生的荒漠体验以及恐惧感和孤独感。这样的人生体验和艺术意味,当然主要体现在曾明了那些以遥远的西部广漠的戈壁滩为背景和生活取材的小说中,如《风暴眼》、《西部故事》、《遥远的落日》等,这些虽然都是以女性视角和女性体验为基调的,但看上去的确都很“西部”。这些作品在叙述风格上基本都是写实化的,或者说是最传统的现实主义的,其中也明显带有作者亲历的一些影子。但是,由于作家对于那段特殊历史环境下的西部生活体验得深切,尤其是在创作中把握得深切,所以作品中也就灌注了具有较大的人生普遍性和共同性的抽象意味,因而也就使这些小说在整体上带有了突出的象征性。对于这样的小说的阅读,我们能够读到的决不仅仅是其中的故事,而是很容易随着那种特殊的故事的叙述进人一种更深层的人生体验,并进而领略小说中所隐含着的多层性和多义性。从曾明了的“西部小说’冲我们首先能够读出来的象征意味大概就是人世间的旷野感。也许是当年那种特殊的经历在作家心灵中留下的印记实在太深刻了,一位尚未成熟的柔弱少女,突然间被从繁华的城市从温暖的家中一下子抛到那遥远的大漠、荒凉的戈壁滩,她只能以一个未成年女性唯有的柔弱的生命面对荒漠的空旷和浩大。因而这也就使她有机会极为深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人常常要被置于这样的完全孤寂无助的人生的旷野,甚至在她此后的人生经验中,这种人生的旷野感又不仅仅限于自然界的荒野大漠,即使是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每一个体在心灵上也常常如在荒漠。这样的感受和体验在她的一些都市题材的小说中也多有表露,如《宽容生活》、《猫事》等篇。而在她的“‘西部小说”中,这种人生的旷野感,常被作为故事的基本背景和氛围加以特别地渲染: “天太高远了,戈壁滩太寂寞太辽阔了,我太渺小了。我作了很大的努力也无法将自己从那样一种充满死亡的气氛中超越出来。”(《西部故事》);“不知为什么,纤一突然感到苍凉,她觉得这戈壁太大太深不可测了,人置身其中显得太渺小太卑微了……”《遥远的落日》这些小说往往一开始就极写戈壁大漠的空旷和蛮荒,并极写个体自身的渺小与无奈之感,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就把人带人一种无限的旷野境地,从而进人一种普遍意义上的人生的旷野体验。曾明了小说中对恐惧心理的产生根源也有较深刻的追究。而其最终根源,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人在世间的孤独。《遥远的落日》对于这样的意味也许表现得比较单纯,但也仍然很明确。纤一面对沼泽的吞噬是有大恐惧的。而从深层上看,她所更为恐惧的并不是沼泽的吞噬本身,而是被吞没时的无人相救,甚至被吞没后也无人知晓。纤一在即将被沉没时想的最多的是什么?“纤一想,她就此一沉到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人们只在若干天之后突然发现她的失踪,并且对她的失踪罗列出种种猜测。”“纤_这才清醒地体会到人与自然,生与死之间微妙的关系。她深切地体会到人在面临死亡时却不敢大声叫唤的那种憋闷和悲愤。她也知道她身处的地方远离着村庄和人,没有人能听到她绝命的哀号,她的呼救就如同一只昆虫的鸣叫,于这浩大无情的空间微不足道。”的确,人在面临灭顶之灾时的孤立无援,甚至不可能有人知晓,这才是更让人感到无比恐惧的。如果说《遥远的落日》主要表现的还只是人在大自然中的孤独无助,那么,《西部故事)}则更进一步表现了人在人类社会中所同样遭受的更为凄凉的孤独。“我”莫名其妙地被逐出城市和家庭,被抛到遥远荒凉的戈壁滩,这本身就有一种被社会所遗弃的感觉,而“我”又被安排在只有一户邻居的更为凄凉的一片荒滩,因而也就更让人感到孤苦无依,而且,即使是这独家邻居的一点点温情和人间交流,也要被时时中断,使“我”常常在严寒的冬天独守大漠荒滩。那无限的孤独可想而知。然而,独守大漠的少女又不仅仅要随时防范自然界的野兽的骚扰,更可怕的还是那些披着人皮的“社会狼”的侵害。庞然大物的野兽们很容易便被“我”的枪声赶跑,而“社会浪”却在被枪击中后又连续进行更加残忍的种种抱复,甚至殃及“我”的邻居:“我和土墩所受的皮肉苦和为此流出的鲜血比我知青屋门前流的那滩血要多出几十倍来,光土墩的额角上被打破的那个洞,就流了不少的血,土墩说像小孩子尿尿一样地流……其实这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和土墩被抓走之后的那天夜里,朵孕流产了,流出来一个挺大的胎儿,死死的……”尤其是当“我”得知自己唯一信赖的邻居土墩也曾对“我 ”有过伤害的行为之后,“我”更感到了在这个社会上已完全别无所有,唯一相伴的只有孤独,于是“我当时只觉得头上的血猛地往下一沉,脑子里轰地晕了下,人立刻有倒置的感觉”…·”无限的孤独终于使“我”彻底崩溃了,“我”对这种孤独的恐惧甚至远远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并进而以为只有死亡才能最终摆脱孤独与恐惧,因而她才断然选择自杀。所以,人世间的旷野感,人在自然界与人类社会中的孤独感、恐惧感,在曾明了的小说中浑然一体,构成其作品的基本的或重要的美学内涵。
把曾明了的长篇小说《错位》列人“消闲系列丛书”(群众出版社),实在应该说是一种编辑技术的“错位”。对《错位》的阅读,实在让人“消闲”不起来,而是对时感到人生的沉重。这种编辑上的错位当然主要是出于市场运作的考虑,然而,当今世界又有哪一种存在不是“错位 ”的呢?这其实也正符合《错位》所揭示的主题。这样的操作也许恰恰是一种有意的“错位”,从而更给人增加一种现实的错位感。《错位》在艺术构造上几无特别之处可言,其情节编织及语言表述都属于最传统的和最大众化、民族化的。这也许正是被列为“消闲系列丛书”的根本原因。本书的叙述风格大不同于作家以往的任何一部作品。故事性很强,语言很平白流畅,很有可读性,很好看。但是,作家以其独有的对于生活的深切体验、深刻理解以及深度把握,又绝没有把其中的人生故事讲述得那么肤浅和平庸,只是供人做茶余饭后的“消闲”阅读,以填补那些无聊的时间。《错位》完全是在一个最常规的写作范式中包装和传达了一种最现代意义上的哲理化命题。我特别希望世人千万不要被这种“消闲”的归类而埋没或忽略了这么一部严肃而深刻的好小说。“错位”作为本书的标题,它已不仅仅是一个偏于抽象化的艺术意象,而是应该被看成一个完整的哲学概念。它以对人生世界的高度哲理化的概括,统领着小说的全部情节,并成为小说的一个哲学意义上的理性主题。如果说,对于人的生存的错位感已算不上什么独特的新鲜的人生体验,或者说,对于人生的现实存在的普遍错位现象的艺术表现与哲学揭示也已算不上什么开创性的意义阐释,然而,对于人的灵魂的错位与病态的深人剖析以及艺术化展示,就应该算是略高一筹了。长篇小说《错位》也许正是在这样的层面上为人们提出了新的思想警示。在小说中,人生的一切似乎都处于错位状态。从主人公成功的姓名到其人生位置以及事业发展,很多年i成功曾经对自己拥有的这个名字产生,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好象父母将他一生下来就给他念上一套紧箍咒──成功,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并非如此,这可说是一种最细小的错位;在人生位置上,从城市下到农村,又回城工作,似乎也在不断错位;而且在事业上也同样是身不由己,成功的前任经理欠款几百万元,却要由成功来承担;尤其在爱情和家庭生活上,更是屡次被各种因素造成严重错位,他与鹅姑、云莲、哑巴女人、肖婉君以及妻子东方红有着错综复杂的感情或性的关系、但哪一种关系都不是合理与正常的,尤其是荒唐的“借种”事件,更给成功带来永远摆脱不掉的身心错位。小说巧妙展示的各种人生错位,确实可使读者进人一种普遍的人生错位体验。当然,对这种错位人生的荒诞绘制如果还算较表层的艺术展示的话,《错位))l中更独到与深刻之处应该说就是对人的灵魂错位的无情剖析了。东方红的心灵空洞,汪洋的精神变态,杨占的损人利己,尤其是那位“老革命”的阴暗心理,最终逼死人命……一个个丑恶扭曲的灵魂,被作家赤裸裸地公之于众。最能充分地表现人类灵魂严重错位的是小说中一位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气功师所说的一段话:“难道你没感觉到,我们人类挤走了动物,我们B己不是也被相互挤得无处可逃吗?肉体挤肉体,心灵挤心灵,挤得人神经迷乱理智丧失,寻找不到一个诉说心中凄凉的家园和精神归宿,人人仿佛都变成了丧家之大,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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