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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倒高考写作的樊篱 ——由虚构高考“零分”作文想到的 王大绩 面前放着一篇“别笑我是高考零分作文(真话篇)”,其中收录了十四篇高考“零分”作文,并逐篇作了点评。这里的“真话篇”,我相信是一种文学语言,因为它绝对不是高考作文的实录,而是一篇文艺性杂文。
近二十年,我一直参与北京高考作文的阅卷工作。除了空白卷之外,从没有过零分作文。这篇“真话篇”里的作文,从行文到篇幅(最长的达3000多字),也不会是考场作文。因为它们并非“高考零分作文”,所以“别笑”也就变成无的之矢。这篇“真话篇”,无非是每年高考之后,媒体、专家(各类专家,但不是高考作文专家)、学者(各类学者,但不是高考作文学者)评说高考作文大军的一支偏师,一种“恶搞”。从这层意义看,倒有些评说价值。
这些虚构的“零分”作文,其构思的基本用意是嘲弄。为了实现调侃,它们或者对高考作文题目断章取义、错读误用;或者率先以自己的角度、空间或高度,为高考作文题目圈出一道樊篱,然后钻出圈外,向着圈内扮出一个鬼脸。这种儿童心态,固有其可爱的一面,但也使自己坐上“自嘲”的交椅。不要信那些评说高考作文题目的专家、学者,他们不是在评说作文题目,而是在竞相展示自己狭隘、片面的认识;也别信这些虚构的“零分”作文,它们实际是在自我示众。
例如,2009年天津卷的作文题目“我说90后”(不是“我说九零后”),是有明确提示语的:
当前,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被称作“90后”的青少年,越来越多地受到社会的关注,有人对他们赞扬嘉许,有人对他们表示担忧,也有人认为他们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诠释自己的青春……不管怎样,“90后”终将担当起社会和历史赋予的重任,请你联系个人或社会实际,以“我说90后”为话题,写一篇文章。
这里的“90后”专指“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被称作‘90后’的青少年”。“别笑我是高考零分作文(真话篇)”先虚拟出“我说九零后”一文,罗列“九十一”到“二百四十九”的数字,再点评为“惊天地,泣鬼神!全文挑不出一处错误!实现了全数字化,真可谓是高技术型人才!”岂不是自我嘲弄?但是,我相信,如果确有这样一篇作文出现在天津阅卷现场,也不会是“零分”。因为作文结尾“到点了快打铃了我要回家吃饭了。老师若是有缘明年再见。”还是写出了某些极个别的“90后”调皮的心态,也不失为“以自己的方式诠释自己的青春”的一种表现,语言也还是有些个性的。
诸如此类,对作文题目的断引或误引,在此恕不尽举了。
这种断引误引,固然可以映射出一种“猴气”,但我们尽可以付之一笑;而“率先圈定一道樊篱,再跳出调侃圈内”的思维,却有更深刻的渊源。
例如2009年广东卷的作文题目,本是有明确提示语的:“我们生活在常识中,常识与我们同行。有时,常识虽易知而难行,有时,常识须推陈而出新……”
“被‘常识’害死的二傻”一文,立意的基本点并没有超出题目范围,决不会是“零分”。其实,就是没有提示语,考生仍然可以就“常识须推陈而出新”表达见解。
“点评”所言:“常识,简言之就是一般的知识,人民群众都知道的道理,有的常识甚至被人们奉为真理一般,一代代地传下来。可是,时代是进步的,常识也随着更新换代。事实上,现在的人们缺的不是常识,而是良心。”无非是在演绎“常识须推陈而出新”这句提示语。现在油腔滑调地虚构一篇“零分”作文,再用“本文以小说的形式表达了他对现如今常识的看法,取材典型合理,很有说服力和代表性”的“点评”抱打不平,充当好汉。不但表现出一种孩子式的滑稽,而且显露出自身对“常识”认知的常识性欠缺。
再例如根据“全国Ⅰ卷”作文题目杜撰出的“兔子,你就是一个傻兔子”,当然也有一篇好作文的基础。如果它真的出现在阅卷现场,决不会是“零分”作文。点评说“建议教育系统应该鼓励这种作文,学习不是为了附和老师或社会大众的喜好,培养出有思想有个性的学生才是教育界的成功。”这其实正是“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和“高考作文”的理念与追求。
《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明确规定:“表达与交流中要鼓励学生自由地表达、有个性地表达、有创意地表达,尽可能减少对写作的束缚,为学生提供广阔的写作空间。”
“全国Ⅰ卷”给出的寓言材料,就是落实这种理念的一种体现。它以寓言的方式推出了一种生活场景,像生活本身一样,其中有合理的成分,也有不尽如人意的成分,任由考生“选准角度,明确立意,自选文体,自拟标题”去写作。要求是“不要脱离材料内容及含意的范围”。高考命题组特意撰文对此做出明确解:“生活材料故事复杂一点,会更加贴近自然和贴近人生;作文材料复杂一些,这有利于选择角度的增加,有利于高考作文的多样化。”
即如全国Ⅰ卷这则材料,就包括小兔子、小狗、小龟、小松鼠、培训班教练野鸭、评论家青蛙、思想家仙鹤、狼、动物管理局、游泳培训班等许多角度,每个对象又都有其各自的言行。考生完全可以充分发挥自主性,选准其中某一角度表达自己对生活的认识。
说到“立意”角度,当然很多。仅就小兔子和小松鼠而言,可以是提倡“因材施教”“发挥特长”,也可以鼓励“超越自我”“弥补特短”。论说兔子学不会游泳,可以;阐明兔子学习游泳的意义,也未尝不可。这里没有立意“行与不行”的限制,只有作文“好与不好”的标准。
看细节,角度就更丰富。仅举一处。“一次兔子被狼追到河边,差点被抓到。”这是“动物管理局为了小动物的全面发展,将小兔子送进游泳培训班”的动因吧?这个蹊跷的细节,不是很有思辨意味吗?兔子被追到河边,所以就要学游泳,这不是很可笑吗?那只狼,可是游泳游得很棒呢。学游泳?干什么?到河里洗干净再喂狼?另外,兔子毕竟没有被抓到,如果为了学习游泳而松懈了奔跑,还没跑到河边就被抓到了,岂不冤枉?或者,兔子到了河边,只是差点被抓到,没被抓到,它怎么逃脱的,这也颇费端详。莫非狼和兔子只是在进行一场“藏猫猫”的游戏?或是兔子钻进了洞窟?不是有“狡兔三窟”的说法吗?你就是认为狼是国家保护动物,兔子就该用来喂狼,也未为不可——只要你取意健康,并能言之成理。我们希望学生具备的,正是细察、深思生活(包括反映生活的文字)的意识和相应的思维能力。
“兔子,你就是一个傻兔子”的作者本具备这种能力,他能抓住材料中的很多细节,并展开想象和联想。只是他的认识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先自我圈出个看电影“好人、坏人”的樊篱,并设想他人都还在樊篱之内,继而为自己钻出这圈子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于是便“狮子大法官”“鸭子教练就是王八园长的小舅子”等等信口开河起来。这当然极大的限制了作文对社会生活思考的深度。我们鼓励同学创造,但我们也要求同学对自己的创造负责。
诚然,有相当数量的语文教师,甚至还可能包括高考阅卷的负责人,把高考作文题目当作一道常识答题,他们的思维蜗居在樊篱之内。每年高考之后迫不及待跳出来评说作文题目的专家、学者大多也蜷缩在这道樊篱之内。“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我们要倡导、推行、落实《高中语文课程标准》,用“作文思维观”荡开“作文常识观”的樊篱。
这是一项艰难的思想解放工作,是一种观念的更新,必然要经历长期、曲折的过程,需要坚韧、细致的工作。以落实《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为核心的教学改革意义就在于此。
“作文常识观”是阻碍《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推行的第一道樊篱。例如2009年高考后,一些专家热议“明星代言”(2009年高考辽宁作文题,类似的还有“兽首回归”等),称其为“关注社会热点”的作文题目,并据此或褒或贬,就是一个典型。
就事论事,是一个角度。即如“明星代言”,作文材料就提示了五种观点:甲,认为可信;乙,表示愤慨;丙,给予理解;丁,主张负责;戊,呼吁监管。突破“作文常识观”,注目材料细节和含意,我们能发现、提取更多角度:名称与实际、多数与少数、调查与信度、自信与他信、传统与时尚、宣传与实际、典型与个案、调查与民情、友谊与义气、盲从与明察、受害与害人、知情与责任、表象与实质、精神与物质、责任与追究、法制与自由、综合与单一、专责与分责、先禁与后罚、国外与国内……统而观之,这道作文题目与先前的高考作文题目“答案是丰富多彩的”“诚信”“相信自己与听取意见”,乃至于半个世纪之前高作文题目“我最热爱的一个人”“说‘不怕鬼’”等等全部相通——所有的作文题目,其实都是“生活”这个总题目的子题目,他们必然在生活的海洋中融会贯通。
身处作文教学与教改一线的语文教师,可以真切感知这股思想解放的春风。例如,北京市高考阅卷领导小组在《2006年高考北京卷语文命题总体评价》中,就“北京的符号”这个作文题目,就做出了让人耳目一新的评价:
说苏轼是北京的符号,听起来似乎荒谬。当北京人在任何一个领域都浅尝辄止、自以为是、不求甚解的时候,石钟山下的苏东坡就可能成为北京人仰慕的一个符号了。说司马迁是北京的符号,听起来似乎荒谬。当北京人迫于种种压力失掉了尊严和信仰的时候,“天地苍茫一根骨”的司马迁就可能成为北京人仰慕的一个符号了。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北京的包容与大气,又有什么绝对永远不能成为北京的符号呢?从这个意义上说,什么都可能成为符号,而让它们真正成为某种符号,必须仰仗的则是写作者卓越的思维。
这个“评价”,突破了北京传统符号“知识”的樊篱,显示出作文题目开拓思维的广阔空间——我们的写作教学,就是要培养同学卓越的思维,而不是平庸的思维。当然,这个“评价”也还有它的某种局限,还是在围绕“是或不是北京的符号”思辨,这道樊篱也应该突破。
高考作文题目提供着极其广阔的思维与写作空间。他有多么宽阔?我不能穷尽它的边际,任何人也不能穷尽它的边际,就是全世界的人合在一起,仍然不能穷尽它的边际。我们只是在自己某一特定的坐标点上,以自己有限的视野和思维能力去认识并演绎作文题目;而这远不是作文题目涵括的空间。
合力推倒作文教学的樊篱,这比孩子式的滑稽表演更有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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