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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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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5 13:32: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游 行转载


    游行这件事其实是我们从小就熟悉的。印象深一点的是小时候——说不清是多小,有一次姐姐带我去她一个同学家看游行。她的同学家住市中心的马路边上,一个旧式骑楼,一扇带彩色玻璃而且能用手摸出花纹的窗子,重要的是那是一扇临街的窗子。
    游行是一个盛典,盛典的一整天,这条全城最繁华也最繁忙的马路都不是用于行车和行人的,它从日常生活中被清理出来,封闭起来,成为一个神话的舞台,观众们分列在两侧。那时的观众真是多啊,超出了我对自己熟悉的城市的想象,密密层层沿街堆拥着,海潮漫过了堤岸一样,很不真实。因为有了一个临街的骑楼的一扇窗子,所以我看到的不是人的脚踵和脊背,我看的就是游行。
    那是某年的国庆游行。那是每年在天安门广场演出的庆典在各地城市的翻版,当然是缩小了的翻版。虽然缩小了,但已足够激动人心。那些彩旗,彩带,展览成就和演示前景的彩车,满天放飞的气球和鸽子,步伐一统的方队;那些高亢有力的进行曲,万众一心的口号;还有太阳,这个季节总是阳光普照的……
    像是突然地把一个天国花园展现在你面前。这片土地上唯一被信仰的理想,在这一刻呈现为一个可视可感的现实,灿烂辉煌,五彩缤纷,以一种排山倒海的集体力量覆盖一切,仿佛无可辩驳的终极真理,让人惊叹,振奋,渴望融人,渴望从日常生活的琐屑和龌龊中脱身出来,融人这阳光之下启示神话的队伍。那些意  气风发的面孔,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使人坚定不移地相信融入集体的幸福,相信唯一理想的至高无上,如此洪流一样不可阻挡的队伍,除了踏进天国花园,你还能想象它走到哪里去呢?实际上许多年后,当我在诗文中读到“万众一心”、“方队”这类词组,还是会无端激动,仿佛一下子又触摸到阳光下那个暖洋洋的  理想,那种可感的记忆是很难退去的,尽管其时我已经在理念上怀疑那个理想。
    记得那天游行队伍消失以后,走在乱哄哄正恢复日常生活的大街上,我问姐姐说,什么时候再有游行?姐姐说,明年国庆吧。我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觉得明年简直是在生命的尽头那般遥远。
    当然游行这课目我们总要上的,小学的时候,就不时被分给一支小纸旗子,跟着老师上街游行。支持巴拿马人民;要古巴,不要美国佬,等等。但这种游行,跟举国上下的庆典相差太远,它显得漫不经心,队伍走得也不好看,没一点理想的样子,倒像排队去看电影。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巴拿马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需要我们上街去支持;而古巴,我的感性知识仅只是古巴砂糖发苦,不好吃,但为了古巴人民还得爱吃。我们在那里呼喊的愤怒是虚拟的,情感范畴以外的,与庆典中展览成就和前景的彩车相比也缺乏戏剧性和可感性。当收音机里慷慨激昂地播出新闻说,有多少多少中国人游行示威,支持古巴人民或巴拿马人民,我从没想到这样强有力的人民是包括我在内的。这种游行课目,教给我们的不是如何表达自己,而是如何跟从集体,即使这是一个漫不经心也并不纯粹的集体。通过这样的课目,我们应该明白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有组织的,就是情感——欢乐或愤怒——也是组织好了的,于是我们习惯了置身组织之中。
    有了这样一些训练,进入史无前例的1966年,我们似乎也就没有后世的历史学家面对事件的所谓震惊了。
    1966年以后的事件看上去眼花缭乱,但以我当时一个少年人的眼光看去,却几乎没有哪一事件是轨道以外的,所有纷争与肉搏都统摄于那唯一的信仰和理想。那信仰和理想太神圣了,以致在它覆盖下的一切,我们都不可能拒绝。
    游行的事当然更是频繁,欢呼十六条,欢呼“七三”、“七二四”布告……街头随时都是演示神圣理想的舞台。尽管是一统天下的理想,但理想的扩张也会危及组织和秩序的,我很觉惊诧的是从当时的传单和小报上看到的一次抬棺武装游行:某一派革命群众抗议另一派革命群众的暴力行动,他们抬着遇难战友的尸首,从城市的这头游行到另一头,队伍声势浩大,高举的横幅都是挽幛似的,“为有牺牲多壮志”,“血债要用血来偿”,这些大字也十分悲壮,更为悲壮的是排在前列手执长矛或匕首的那些青年,每一个绷紧的脸上,都是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样子,令人心惊。实际上,我知道游行也可以是不那么万众一心的,因之也是面对死亡威胁的,是表达情感的,反秩序的,甚至说是非法的,就从那一次开始。但是,这种破坏性的力量很快就被扑灭了,很快就被导入一统天下的秩序之中。
    待到“全国山河一片红”以后,游行更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这一时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城里的马路,本来就不为走车,而是专为游行而修的。当然车子也有,最常见的,是一种叫做宣传车的东西,披红挂绿的,通体用标语口号装饰着,它走得相当慢,而旁的车都会为它让道。它身载的大喇叭,使它随时成为街道上众人瞩目的中心,那些大喇叭每时每刻都高亢激越,像锤子一样,把最高指示和号令敲进人们的脑子里。
    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增添了一桩重要的内容,隔不几天就骚动一番,奔走相告:晚上八点(或十点)有重要广播!这种祖辈没学过的生活方式,我们接纳得十分自然,毫无阻碍,可见人对生活的适应能力,其实超过人自己的想象。在一个着迷于童话和神话的年龄,我对“重要广播”常抱幻想,但其实那往往是最高统帅又发布了什么最新指示,比如“革命委员会好”,“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如此等等。无论最新指示与广大群众的现实生活有无关联,它可能给平民百姓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故,那都是领袖的恩泽。一旦收听完了这重要广播,人们照例要欢呼雀跃,“情不自禁”地涌向大街,开始彻夜的游行,以表达对非常及时的最新指示的热烈拥护。学校里备有专门用于游行的红旗,街道里也有,任何一个被称之为单位的地方都是一样的,于是,一时之间,满城里就红旗如海了。
    夜里不按父母规矩躺在床上好好睡觉,而是跟伙伴一同满城游走,这种奇异的生活使我颇为兴奋,它满足了一个少年人对夜的幻想。那时的路灯还多是带罩的白炽灯或碘钨灯,光焰很弱,对天空的颜色没有什么改变,霓虹灯很少。走在队伍里看天上的星星,想一些遥远的不可企及的事情,心生感动,实际上对周围的人们呼喊的口号倒是模糊的。有些悲伤的倒是心下知道,忘我地融人一个集体总有几分荒诞,那种神圣之感在迅速减退,龌龊之感却漫涨起来。更悲伤的是还有一个常识:这个队伍无论怎样浩大,怎样群情振奋,走到天明也还是将回到起点,而天国花园是永远走不到的。
    然而人们还是“情不自禁”地彻夜游走欢呼着,一夜又一夜,激情好像是耗不尽的。这种生活,至今想起来很怪。说到那些岁月,我们现在称之为乱世,但实际上它是高度组织化的。不仅能组织全民的运动,还能组织全民的情感,这种事情上帝是不能做的,它是人的奇迹。   
    1971年入秋之后,频繁的游行欢呼嘎然而止,甚至那年的10月1日,也突然地停止了盛大的游行庆典,这是二十二年来的头一次,仿佛历史突然中断了,有一种令人瞠目的效果。从黑白电视里看到党和国家领导人七零八落地散在不同的地点参加游园,观看焰火,感觉像在看我没出生以前拍摄的旧电影,照明和布景都有些问题,看上去就是天光暗淡,人的影像也显得戚然。
    几乎每一双为盛大庆典激动得溢出泪水的眼睛,都看见过硕大的气球在头顶升起来,色彩鲜艳纯粹,梦一样地升起来,曳引着人的心也神圣地升起来,背景是阳光明媚。它越升越高,最终在云端里破裂了,然后呈另一种形态坠回地面。没有人教给我们,但我们都会把目光从那坠地的物什上掠过去,而我现在也宁愿掠过去。
    游行这种事教给我别一种东西,那是许多年以后了。而那种东西与我从前所受的教育,分属于不同的世纪。
  

                                                                1998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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