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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匡政:没讲过脏话的青春是不完美的
——答《中国西部》杂志
按:《中国西部》改刊成了一本“人文杂志”,厚达240页。杂志照例透出四川人的聪明和锋利。这一次的封面主题叫《检讨‘他妈的’》,想通过审视中国脏话的进化史,来梳理百年中国民族情绪的演变。这在中国文化史上,好像还没人做过,读起来很有意思。除了脏话史外,有个“交锋”部分,采访了李银河、朱大可、周孝正、江蓝生、李亚伟和我。以下是我的回答。
《中国西部》:出版纪律方面对于脏话有没有过什么限制或者硬性规定?
叶匡政:我记得出版法规中对脏话没有明确的硬性规定,但有一些说法宽泛的限制,比如:(不能)格调低下、宣扬淫秽、侮辱或诽谤他人、危害社会公德、低级庸俗等等。正因为这些规定不是非常明确,所以在执行中,完全看相关编辑的理解。我在2001年编过一套网络BBS丛书,就遇到过出版社审稿的笑话,编辑连“上床”“做爱”这样的词都要改掉,当时让我非常头大,但也得照办,因为审稿权握在出版社手中。
我觉得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新闻出版对脏话的审查都还是偏严,除非遇到一些素养较高的编辑,反而可能宽松点。网络流行前,大家很少遇到这类问题。无论作者,还是编辑,人人头脑中都有个自我侦察员,让那些可能引起不快的诸多因素,早已胎死腹中了,脏话在正规出版物被曝光的可能性非常小。这和我们当下使用的比较西化的语言方式也有关。
脏话其实是一种非常民族化、口语化的语言方式,在当下的这种八股文风中,你就是想带点脏话、脏字也很难,它与我们常用的文风无法衔接,反而显得生硬。加上都经受多年的学校教育,新闻出版的审查制度,作家们早就自我阉割了。所以这在纸质的新闻出版界似乎从来没成为一个问题。
《中国西部》:我们可以看到一些诗歌、小说、歌词里面充满了脏话(书名如《狗日的粮食》、《狗日的足球》等,歌词则体现在大量的摇滚歌曲中)。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叶匡政:我觉得目前出现脏话的诗歌、小说、歌词,不是很多,而是非常地少。即便有,也是非常低级的脏话。脏话也有高低之分,有情绪失控、泼妇骂街的脏话,也有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脏话,更有那种旁征博引、暗藏杀机的脏话。《狗日的粮食》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们感到很新鲜,第二次有人说就显得有点傻,今天再有人这么说,基本上可以说他二了。脏话也要与时俱进,最好能时俱进到我们把“与时俱进”这样的词也当作脏话。
我们肯定不会倡导说脏话。但从脏话的丰富与否,也能看出一个时代人们语言和想像力的水平高低。脏话在文学作品中出现时,那种无耻神韵是极难翻译的,比如《麦田里的守望者》在美国很火就是因书中有很多脏话,但你看中文版,就会崩溃,因为那些脏话被翻译过来后,完全失去了在英语中的语感,翻来覆去就是“混账”“他妈的”“婊子养的”几个词,完全没了在原生态语言中的那种生猛劲。
我个人认为,最能代表中国语言活力的古典长篇小说是《金瓶梅》,从《金瓶梅》可看出,明万历前后可能是中国口语最丰富的时期。那里面人物对话精彩,脏话很多,但常常妙语双关、藏龙卧虎、让人叫绝。什么“贼囚根子”“小淫妇”“小贼肉儿”都是相互间的昵称,里面的主人公几乎个个都尖牙利嘴。那戏子李铭只是摸了一下春梅的手,就被她骂了一百多句王八,而且句句不重样,比如:“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圣儿出来了,平白捻我手的来了。贼王八,你错下了这个锹撅了”等等。细看《金瓶梅》,才知今天我们的白话文和口语已贫乏到了何种地步。闲适、真实、自由的生活状态,才能培养出丰富、精致的脏话来。当代文学中出现这种状况,大多是作者有意为之,想表达对主流话语或意识形态的反抗。但目前文学作品中的这种脏话,还很糙,我们的白话文和想象力都非常贫乏。
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9ab6b00100c2q6.html) - 叶匡政:没讲过脏话的青春是不完美的_叶匡政_新浪博客 《中国西部》:公开出版物中脏话的出现会不会对公众产生负面的影响?
叶匡政:如果人们在现实中常讲脏话,在出版物中限制,又有何用呢?脏话只要不刻意伤人,使用得当,反而能显出一些平等、自由、真实的气息。如果不是故意追求低级庸俗,我个人认为,偶尔在出版物中出现脏话是应该允许的,它甚至能使一些情感显得真实和传神。如果脏话说的精彩,它也表明一个时代的想象力在复苏。
大多数人在少年的叛逆时期,总会有一个阶段迷恋讲脏话,你越是禁止,他可能讲得越厉害。没讲过脏话的青春是不完美的。一方面这样能渲泄青春期躁动,缓解情绪,使男孩子减少因磨擦而动手的机会;另外,这种突破禁区的快感,也能让孩子体会到一种成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会进入不同的社会阶层,有些阶层自然会限制了他讲脏话的欲望,比如公务员或教师。但他如果在建筑工地或矿山上当工人,脏话便成了放松情绪和缓解辛劳的一种方式,我们为何要限制他们讲脏话呢?在集体劳作的地方,总是盛产荤话和黄段子,这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治疗方法。文学传达的就是真实的生活,如果表现这样的生活,一点脏话没有,就太不真实了。
《中国西部》:你个人怎么看脏话?
叶匡政:我个人认为脏话和修养的关系不大,而是和生活和工作环境精神自由程度有关。一般体力劳动的群体,出现脏话的机率大一些,因为体力劳动相对别的工作,对精神和思想的限制更少,他们是以体力来考核人的。但在政府部门或知识单位工作的人,说话几乎就是工作,这样讲话的自由度相对要小很多,自然就不大讲脏话。很多人喜欢在吃饭时讲黄段子,也是对无法讲脏话的一种心理替代。作家、艺术家因为大多是自由工作状态,喜欢讲脏话的比率也很高。我不反对别人讲一些有趣的脏话。
《中国西部》:就个人而言,讲脏话的情况很多,有时候只是一个语气词有时候甚至就是高兴。就一个民族而言,出现国骂一类的东西,是否跟民族情绪国力强弱之类的大背景有关?
叶匡政:我觉得跟国力之类肯定没有关系,跟一个国家语言的自由度和想像力还是有些关系的。现在有些人,已丧失了讲脏话的能力,我反而觉得这是一种悲哀。美国的脏话也很流行,流行到如今要讲好几个 fuck,才能达到十年前讲一个fuck的效果。就像中国人的“我操”、北京人讲的“丫”一样,事实上,很多脏话随着它流行得太久,会渐渐失去它原来的含义,不过是一种强化语气、或表示吃惊的一种语助词。它的功能不过是一个说出来的惊叹号。
(《中国西部》2009.1下半月,记者杨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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