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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词月亮意象的文化渊源探究
摘要在唐宋词中,月亮已成为一个硕大的情感载体,月亮意象具备了“词外有词”的特点,这是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做出的必然选择,是文化的多个方面综合影响的结果:月亮神话中寄寓着的对月亮的深厚情感;唐宋人哲学观念中的“天人合一”思想;唐宋词人审美态度中崇尚的“柔美”。
关键词:唐宋词 月亮意象 神话 天人合一 柔美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诗外有诗,方是好诗;词外有词,方是好词。古人意有所寓,发之于诗词,非徒吟赏风月以自蔽也。”(陈延焯《白雨斋词话》)在唐宋词中,月亮已不仅是纯粹的自然景观,它已成为一个硕大的情感载体,肩负着人间纷繁复杂的感情。月亮意象在唐宋词中,的确具备了“词外有词”的特点,为世人所关注。
L·克兰默在《灯宴》的序言中谈到了月亮对中国诗歌的意义:
“月亮悬挂在中国旧诗坛的上空。……是人间戏剧美丽而苍白的观众,而她所知道的一切隐秘、激情和欢乐,迅速的崩溃或是慢慢地腐烂,……她把远隔千山的情侣思念联结起来。”
作为最明亮也最重要的天体之一,月亮受到古人极大关注并以月亮意象的姿态进入中国诗坛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唐宋词作为中国文化的优秀代表,对月亮自有一番一如既往的深情。月亮意象在唐宋词中的地位非常显著,主要表现如下:
首先,月亮意象在唐宋词中出现的次数多。据《唐五代词》和《全宋词》统计,月亮意象共出现近一万次,在所有意象体中名列榜首,且遥遥领先。
其次,月亮在唐宋词中的面目繁多且意味复杂:新月、残月、缺月、圆月、淡月、微月、斜月、中秋月……月的别称有多种:婵娟、素娥、娥、银蟾、玉蟾、玉童、玉兔等,可谓仪态万方,摇曳生姿。再从“意”的丰富隽永上看,月亮总是容易引发人的情思,似乎离愁别绪、悲欢苦乐无不是因月而起,借月表达。
最后,在与民族意识融合方面,月亮是中国古代文人不可或缺、亲密无间的朋友,尤其是唐宋词人,他们邀月、玩月、赏月、吟月、问月,与月同宿,伴月而眠。可以说,读不懂月亮意象,就读不懂唐宋词。
以上数据及分析可见,月亮意象在唐宋词中处于显著的地位。一个“物象”因“在文学中反复使用”而成为“意象”,这不是偶然、巧遇的,它总是“凝聚着一些人类心理和人类命运的因素,渗透着我们祖先历史中大致按照同样的方式无数次重复产生的欢乐与悲伤的残留物。”下面从神话、哲学、美学追求三方面加以探讨,以期从源头上探询月亮意象在中国古典诗词尤其是唐宋词中地位如此显著的文化成因。
一 神话探因:嫦娥奔月
神话是一个民族原生性的文化意识活动的记录,它的诞生或创制不是为了“刻意地保存自己”。要弄清一个民族远古时代的文化心理,神话是最好的切入点。王钟陵对神话与民族文化心理有深入的研究,他认为:
“神话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它是原始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混合着思维、情感体验、乃至于行动。……在神话思维中,不仅孳生着多种心理能力,而且凝定了民族文化—心理最初的基型。……神话不仅构筑了各民族文化赖以生长的巨大的原始形象和观念的地壳,而且在地壳下面还潜存着由最为炽热的情感体验构成的巨厚地幔,因此,神话还是民族情感的载体。”
诗歌意象尤其是原型意象与神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受着神话的影响,从神话中汲取养料,不少意象中的“意”就是因神话而起,借神话而生;和神话一起成为“民族的记忆”和“民族情感的载体”。中国远古有着丰富的神话传说,其中有关月的神话占了相当比例,其中最著名的是“嫦娥奔月”: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羿妻娥窃之奔月。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高诱注曰,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
此类故事在张衡的《灵宪》中也有类似记载。
嫦娥“奔月”且“托身于月”,“月”成了人们幻想中的最好归宿。人与月不仅不是敌对,势不两立;相反却是亲密共处,合二为一。“嫦娥奔月”中的“奔”代表了一种亲近的态势;“嫦娥奔月”表现了亲近月亮的愿望,“月宫”最终成了嫦娥永久的家园。
意象中的“意”的重要来源之一是神话。月亮神话必然对诗词中月亮意象的形象、意义、象征、情感等有着潜在规约与限制。神话含寓着民族共同心理体验,反复出现于诗歌中,成为原型意象的重要质素。它无须特别的语言提示,仅仅凭借意象本身,就可以在读者心灵中激活相应的体验和情思。唐宋词人在月亮意象的运用上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仅是对“嫦娥奔月”这一神话就进行了多角度、多层次的发挥,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惟恐开挖不深不尽。嫦娥、月宫入词是理所当然了,甚至桂树、蟾蜍、白兔、灵药、婵娟等都成为了词中的常见素材。如苏轼的《念奴娇·中秋》:“桂魄飞来光射处,冷侵一天秋碧。”晏几道的《鹧鸪天》:“娥已有殷勤约,留著蟾宫第一枝。”朱敦儒的《念奴娇》:“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照我藤床凉似水,飞入瑶台琼阙。”辛弃疾的《太常引》:“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如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等篇更是通篇借用与月亮神话有关的典故。
总之,神话是“诗的理想故土”和“民族情感的载体”,所以,“嫦娥奔月”中所凝聚的中华民族对月的爱与亲近的情感,也在诗歌意象的选取与运用中同质地表现出来了,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典型代表唐宋词对月亮意象如此看重,也是情理之中的。
二 哲学探因: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指天道与人道、自然与人为相通相类和统一。中国传统文化历来重和谐与统一的观点,首先体现为人与自然的和谐。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中国古代的思想家提出了“天人协调”的观点。“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这就肯定了人类是自然界的产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汉代以后,天人协调的观点融入“天人合一”的观念之中,并进一步得到发展和发挥。
到了唐宋,从词之初起的中唐到宋末,唐代开疆拓土的煌煌事功已经过去,带着对大唐盛世发达文明的透视与社会离乱的思考,文人们冷却了对煌煌事功的热情,并对此产生了厌倦情绪。同时在事功之外又发现了另一种世界,发现了自身的价值与意义,确确实实地感受着人生的痛苦。在这厌倦与企求解脱中,他们选择了回归大自然,享受天人合一的精神自由。唐宋词中摄取描绘的月亮意象,典型地反映了词人的天人合一思想。
苏轼就深谙月亮意象与天人合一思想的关系。他的著名的《水调歌头》就把月亮与人生世事直接关联: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选取了月亮为典型物象来表达自己对于自然和人生的哲理思索与领悟。人长久共婵娟就是苏东坡在有缺憾的人生中寻得的一份人与自然相应相合的和谐。
近人张尔田谓:“学东坡者,必自无咎起。”确实如此,晁补之的《洞仙歌·泗州中秋作》确与东坡词颇有相似之处: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露凉时、零乱多少寒,神京远,惟有蓝桥路近。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脂粉。待都将许多明,付与金尊,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倾。”
全词从天上到人间,又从人间到天上,天上人间浑然一体,天人合一思想深刻体现。宋代著名儒家哲人朱熹也是深谙月亮意象与天人合一思想的关系,如他的《水调歌头·隐括杜牧之齐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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