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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无悔 —— 一个农村80后的中学时代(ZT)
我,一个80后,出生在湖北红安倒水河边一个普通的小山村里,红安是红色革命老区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县,战争年代英雄辈出,距离大武汉不过一百公里,不过由于深处大别山区,家乡的经济水平非常落后,尤其是在十几年前,农村十分贫困,寒门学子求学之路无比艰辛,那时我在镇上读了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六年光阴转瞬即逝,中学时代虽早已离我远去,但是总有那么一些记忆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1、咸菜
中学时代时感触最深的恐怕就属咸菜了,十几年后的现在每次在餐桌上看到咸菜我依然还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十分钦佩自己当初足足坚持六年。
那时吃饭无疑是件为难的事,十几岁正是饭量大的时候,不吃吧肚子饿,吃吧又吃不下,除了少数走读生和家庭条件好的,谁没有啃过馊饭咸菜。注意是啃不是吃,吃字太奢侈了。跟《平凡的世界》里面写得一样,以吃饭为标准班上的学生可以分为三等,第一等的是镇上或附近的那几个走读生,他们每顿都能回家吃香喷喷的热饭热菜,他们是最幸福的。第二等就是少数家庭条件好的学生,他们不用带咸菜,每顿都能打几毛钱一份的水煮青菜、水煮土豆、水煮萝卜、水煮…之类的蔬菜,他们也是幸福的。第三等就是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家庭贫寒,孩子比较多,大人能供你上完初中高中就不错了。那时候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姐姐妹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打工,这就是我能顺利读上中学而付出的代价。我读中学时一个星期一般也就1、2块零花钱,买个本子笔墨什么的都不够,偶尔才敢去打一份热菜,多半也不是付的现钱,而是用吃剩的米换的。
那时候打菜并不是去食堂,食堂只卖热菜给老师而不卖给学生,就有一些教师家属就在去寝室的路旁架口锅熬一锅水煮白菜、水煮萝卜、水煮土豆之类的大锅菜,上面漂着几点油花,2毛或者5毛钱一小瓢,还比不上现在一些猪食,饶是如此,也不是大多数学生吃得起的。水煮的大锅菜虽然没什么油水,但毕竟是热的、是蔬菜。
由于家里隔学校所在的镇上有十几里地,每个星期只能在星期六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回家,有时骑自行车,有时步行走回去,星期天上午一般还要帮家里干点农活,那时候除了身子弱没挑过草头(水稻),割稻子、栽秧、放牛、打油菜、拔花生、砍材、挑水、煮饭……什么都干过。星期天中午在家煮饭的时候就要把下一个星期学校吃的咸菜、花生米什么的炒好凉着,热的装瓶里容易变味,吃完午饭后就把冷了的咸菜装在罐头瓶里,把花生米用塑料袋包好,然后把这些塞进米袋子,或驮着或绑在自行车后架上去上学。
10斤米、两罐头瓶咸菜、一小包花生米,这就是我们一个星期的伙食。榨菜就是好东西,最味美的是干鱼或腌鱼,不过只是偶尔才有几块,咸菜的品种丰富多彩,咸豇豆、咸白菜、咸萝卜、咸豆腐、泥豆腐、腌洋姜、腌萝卜英子、腌苕梗子、腌大蒜瓣……,中学时代我吃遍了也吃厌了各式咸菜,那时候农村有孩子读书的家庭,哪家没有几口大咸菜缸。那时候正是嘴馋的年龄,为了解馋有时会趁父母不注意多铲两碗米,吃不完多的米在学校可以换热菜、方便面、冰棒、瓜子等各种吃食。
学校蒸饭的师傅早晨有时候不想早起,就头天晚上把饭蒸好,早晨稍微热一下,这一偷懒可害苦了上千学生,夏经常天吃过夜的馊饭,冬天饭倒是不会馊,但有时候加热时间太短饭还是冰冷的。更可恶的是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还有少数学生偷饭吃,挨饿倒是小事,那时候饿一顿对我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关键是饭盒,买一个新的要花几块钱,我们一个星期的零花钱还买不起一个饭盒。初中时班上一个同学被人连续偷了四个饭盒,几天眼睛都是红的,一个多星期基本都是靠同村的几个同学一人分点饭过日子,后来他父亲知道了就来教室大骂他是败家子,连自己的饭盒都看不住,说完了把他码在教室后面的铺盖一卷,他从此就告别了读书时,初三时听班主任说他在汉口工地上摔断了一根腿,现在想起来还心酸不已。六年中学我起码买了十个饭盒,哎,饭盒被偷不仅仅要在学校挨饿,还要回家挨大人骂,记得那时候下课铃一响,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冲出教室,向蒸饭房跑去,生怕去迟了饭盒被人拿跑了。
十几岁的花季年华,应该正是吸取营养、茁壮成长的好时节,而我们因为学业繁重,伙食又实在太差,同学们一个个嘴唇干裂、头发枯黄、面黄肌瘦、形容憔悴,普遍出现了未老先衰的迹象,我高中毕业时体检,身高1米72,体重102斤,在班上还算是比较壮实的。由于无法忍受生活的艰辛,又看不到考大学的希望,那时候好多成绩较差或者一般的同学相继中途退学,特别是女生,坚持读完高中的只有极少数,我读初一时学校满满的七个班,到初三毕业时剩下稀稀落落的五个班,高中毕业时只剩两个班了,文科理科各一个,贫寒落后导致成绩相对较差的学生大量辍学,保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成绩较好升学有望的,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说,贫寒落后是那个时候红安高考升学率常年居高不下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是因为红安人聪明,高升学率掩盖的是高辍学率。
大鱼大肉吃腻了的城里孩子也许觉得乡里的咸菜味道很美,他们无法体会六年只吃咸菜、不吃蔬菜的痛苦,中学时代对咸菜的那种恐惧太深刻了。大学真好,刚进大学那会我就真切的体会到了大学的优越,在食堂顿顿可以吃到热饭热菜,有时还有免费汤喝。有时不理解寝室里同学嫌食堂菜不好吃倒掉,跟他们说起我们中学时的伙食情况,寝室的同学没有一个人相信。
虽然我的家乡离大武汉不过100公里,但是城乡差距之大无法想象,直到很多年后这种情况依然没有得到丝毫改善。1995年我进初中时是这样,2000年高中毕业时也是如此,2003年我回学校玩时情况依然如此,依旧看到一群面黄肌瘦、未老先衰的莘莘学子,痛苦而熟练的用筷子从罐头瓶子里挑着咸菜,一如当年的我们。
2、淘米
那时候农村水泥稻场极少,大部分是黄泥巴稻场,所以碾出来的米含大量砂土,洗米时要淘掉砂子。吃完饭后先铲一盖子米,把盒子洗干净,把米倒进去,接点水抖动,砂子就沉到底部,上面的米慢慢抖到盖子上,最后把底子倒掉,再把盖子上的米倒回盒子,接点水放在班上的铁笼子里,由值日生抬到大蒸笼里。
初中时学校有一两千人,只有不到10个水龙头,淘米时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经常因为淘米抢位置而打架。由于规定的吃饭时间一般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大部分学生就到学校旁边的小河沟去淘米,学校旁边村民的猪啊牛啊羊啊都系在河沟边,村民洗衣服、洗马桶、洗喷雾器什么的都是在河沟里,淘米时有猪粪、牛粪、商标纸、方便袋什么的从上游漂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高中时学校旁边连条河沟都没有,只有在旁边的一口井里提水淘米。那时候常说的话就是: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眼不见为净。哈哈,现在想想这话还真蛮有道理。
3、疥疮
百度百科是这样解释疥疮的:“疥疮是由于疥虫感染皮肤引起的皮肤病,本病传播迅速,疥疮的体征是皮肤剧烈瘙痒(晚上尤为明显),而且皮疹多发于皮肤皱折处,特别是阴部。疥疮是通过密切接触传播的疾病。疥疮的传染性很强,在一家人或集体宿舍中往往相互传染。疥虫离开人体能存活2~3天,因此,使用病人用过的衣服、被褥、鞋袜、帽子、枕巾也可间接传染。性生活无疑是传染的一个主要的途径”。
那时候女生我不清楚,但是班上男生几乎都长过疥疮,大家晚上睡觉时拼命的抓直到抓得鲜血直流,虽然知道越抓越坏,但疼痛远比瘙痒要好受。晾在寝室走廊上的秋衣秋裤一件件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现在犹不忍回首。疥疮一般都长在隐秘部位。上课时最难受,如坐针毡,痒得要命又不敢抓,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挠一挠。那时候是身在局中不知觉,后来想想才知道疥疮流行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寝室太拥挤,人口密度太大,二是卫生条件有限,特别是长时间不能洗澡。
先说寝室,初中前两年只有女生才有寝室住,我们男生都是在教室里睡觉,白天上课,晚上下自习后把桌子一拼、被子一铺当床睡,早晨起来把被子折好码在教室后面,几十床被褥码在教室后面也是颇为壮观,哈哈,记得有次上课时教室后面被子堆太高垮了,把最后一排的学生埋住了。初三时不知是邵逸夫还是谁捐了款学校才新建了男生寝室,不过寝室条件还不如教室,教室虽然四周通风,但起码宽敞干净,而每间寝室只有二三十来平方,没有卫生间,要住一个班几十号男生,上下两层铺挤得满满的,两人挤一块窄窄的床板,睡觉时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冬天要稍微强点,挤在一起不觉得冷清,夏天则如平民窟一般脏乱差,阴暗潮湿、脏水四溢,蚊蝇嗡嗡乱舞,老鼠蟑螂横行,馊味、臭味、骚味、霉味、酸味五味杂陈,恶劣的环境自然容易产生传染性疾病,班上只要有一个同学感冒,立马就传染给了绝大多数同学,其实像感冒、疥疮这些都还不算什么,许多同学还传染了乙肝,那时候打乙肝疫苗很贵。
高中时条件更差,寝室是砖瓦房,墙上没有抹水泥,地面也是用红砖简单铺了下,时间长了砖缝里堆满了垃圾,扫都扫不出来,有的地方就还长出了白草、蘑菇之类的植物。屋顶盖的是瓦片,冬天外面下大雪,屋里就飘小雪,上铺的被子铺着薄薄一层雪花,一旦下大雨,地上就积满了污水,垃圾漂在污水上面,垫几块砖才能下脚。记得有次下自习回寝室掀开被子,一条寸把长的蜈蚣赫然在垫絮上蠕动,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的我一下子猛然惊醒。高中时我们经常形容寝室一可以养鱼,二可以种菜。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洗澡不方便,没有卫生间,那时连喝的开水都没有更没有热水洗澡,拥挤不堪的寝室也洗不好,顶多就是先穿双凉拖鞋去水龙头冲个脚,再拧个湿毛巾在身上抹两把,夏天实在太臭了就偷偷翻铁门去旁边的小河沟里洗澡,经常被学校的保安逮,抓住了不仅要罚站还要通知班主任。冬天一般就很少洗澡了,一般等到星期六晚上回家再洗,记得每次洗澡水都是乌黑浑浊。
学校老师经常骂我们不讲卫生,把寝室搞得乌烟瘴气,那时年少无知的我们百口莫辩,后来回头想想,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们农村孩子不讲卫生,下层基础决定上层高度,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恶劣条件下,卫生根本无从谈起。
4、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近30年来最寒冷的冬天不是发生冰雪灾害的2008年,而是1996年的冬天,那时我的被子被人偷了,结果过了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季。那时候一般每人都只带一床絮,一个人的絮拿来垫,一个人的絮拿来盖,两人打伙挤一个被窝。由于我的絮被偷了,只剩下一床薄毯子,所以当然没有人愿意跟我合伙睡,当时不敢跟家里说,一方面怕挨大人打骂,另一方面也不忍父母伤心,家里孩子多被絮本来就不够,无奈之下只能裹着毯子一个人睡。
那个冬天真是冷啊,冬夜寒风透过破窗户刺骨,半夜常常被冻醒,实在冷得受不了就钻进同学的热被窝眯一会,有时还被人挤出来。许多次一个人在深夜里暗自垂泪,现在回首起来不禁热泪盈眶。就这样终于挨到了期末,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面,放了寒假父母还是知道了我的被子被偷,半学期的挨冻始终还没能逃脱一顿打骂。当年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辍学外出打工挣钱,甚至离家出走,可最终还是舍不得亲人放不下学业,一路坚持了下来。时过境迁,现在我一点都不埋怨当初父母的严厉,因为家徒四壁,所以不得不节俭,也一点都不责怪同学的冷漠,因为那时候大家条件普遍也不好,自顾不暇。
5、《平凡的世界》,我的大学
我初中毕业没考上县一中,就读了镇的一个普通高中,那所高中以“四肢发达”闻名于镇,镇上很多混混都是中途从我们学校投笔从戎的。高三之前我还根本没想过要考大学,家里从来也没抱什么希望,那时候父母、亲戚很少有问我成绩的,可能是他们觉得问不问也是一样,反正考不上大学。我们学校那几年正处在低谷,每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能考上大专大学,有一届好像剃了个光头,一个都没考上,十里八乡广为流传,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不管是老师、学生还是家长自然都是脸面无光。虽然我所在的村子很小很偏僻,但是大人小孩也都知道,进了黄高(黄冈中学)就意味着进了名牌大学,进了一中(红安一中)就意味着进了大学,而进了镇上的高中就意味着混个高中文凭,那时高中生在农村毕竟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高考前一段时间父亲已经开始在四处为我收集打工的信息。
高一高二按部就班的过着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过程波澜不惊、乏善可陈,没打过架逃过课但也没真正用心学习,成绩在班中等但与考大学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如果非要给人生定义几个转折点的话,那么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就发生在高二下学期,当时对前途感到一片迷茫的我万般庆幸看了一本小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如黑暗里的一盏明灯,如静夜中的一声惊雷,农村青年孙少平的故事深深震撼了稚嫩的我。我当时废寝忘食、如饥似渴的花了两天把它一口气看完,后来又反复拜读了无数次,每一次都飘飘欲仙、如饮甘醇。艰辛的生活、恶劣的环境、迷茫的前途,思想稚嫩的我们当时茫然无助,对生活有着无尽的失望,完全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平凡的世界》则及时的启迪了我:自强自立、永不言弃。我逐渐学会了在痛苦中寻找快乐,在困难里愤然前行,享受苦难,战胜挫折。《平凡的世界》,这是一部值得我们每个人认真阅读的书籍。
仿佛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我开始慢慢放下包袱,一心沉迷于学业,用废寝忘食、披星戴月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虽然每天还是嚼着长了毛变了味的咸菜,啃着不是馊的就是冷的饭,睡在臭气熏天、蚊虫乱舞的寝室里,但是此时的心境跟以前已然完全不一样了,每天都过得紧张而充实,轻松又快乐。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高三时成绩飞速增长,每考一次分数就往上涨一点,宛如雨后春笋,仿佛都可以听见它拔节长高的声响,第一次对考试充满了期待之情,急不可耐的想证明自己的进步,这种增长的趋势一直持续到了高考。
那年夏天骄阳似火,去县城一中参加高考时父母都在田里劳作,没有亲友送我们,更没有人拿着滋补营养品在考场外守候,紧张兴奋、忐忑不安的参加完了高考。轻装上阵的我超常发挥,考出了比平时要好的成绩。高考成绩公布,我的分数上了本科线,当我内心狂喜、表面镇定的把分数告诉父亲时,他先不敢相先足足愣了有十几秒,一把将手里的牌洒在桌子上,当时他正在斗地主。
正是因为贫穷落后,所以农村人很迷信,相信祖宗显灵,于是某天大清早父亲非要去太爷坟前烧纸烧香,说是太爷保佑我才能考上大学,奶奶也信誓旦旦说前段时间亲眼看到太爷坟头冒烟,我不置可否的一笑。烧完纸磕完头就是等通知书,通知书终于在翘首企盼中寄到了学校,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二本,但对于我这个农村家庭来说已是阿弥托福了,父亲、爷爷、太爷几代务农,况且那时候考大学还不像现在这般容易,父母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就是买猪肉摆酒席,远近亲戚、村队干部、小学老师、高中班主任都来了,满面春风的我和父亲一起一轮轮的敬酒,我的中学时代最终以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收场。
光阴如水,一梦十年。那是最坏的年代,我们痛苦而迷惘,那也是最好的年代,我们青春无悔、满怀希望。
我写此文既不是忆苦思甜,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只想写下一段最真诚的文字,献给我那些青春无悔的日子,同时也要寄语家乡所有的寒门学子们:知识改变命运,坚持就是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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