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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人的艺术(转)
中国是泱泱大国,儒家的温、良、恭、俭、让,早已深入人心。因此国人讲究的是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礼尚往来。然而,物极必反,事事谦让、处处包容的处事态度,一旦渗入了民族的血液,融进人的灵魂,却极有可能造成有缺陷的民族品格。
有一段时间,我总在思考,为什么中国现代鲜有血性的女子,快意恩仇的男人,答案也许就是中国没有倡导骂人的艺术。做人当然要堂堂正正,至真为诚,至诚为善,至善为美;然而,面对奸诈之人,凶恶之徒,不平之事,我们决不能充当好好先生,而要做性情中人,路见不平,拔地而起,挺身而出,放声怒骂,最好骂得敌人狗血喷头,七窍流血。
其实,中国的骂人艺术,源远流长,蔚为大观。总而言之,可概括为四式。
其一为直捣黄龙式。
此类骂法,如野马脱缰,黄河决堤,横冲直撞,一泻千里,然而,也正因其一览无余,无遮无挡,所以常常伤人伤己,使用起来,切记切记。
该类骂法中,最经典的当数蒋介石的“娘希匹”,还有阿q的“忘八蛋”“妈妈的”也在此列。较为艺术的要数《水浒传》中的石秀骂梁中书:“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把梁老爷子气得浑身冒烟,差一点就要归天。
《三国演义》中的祢衡击鼓骂曹、孔明骂死王朗,当为语言的经典,骂人的奇葩。
话说祢衡击鼓之后,自命清白,裸体而立。操曰:“汝为清白,谁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霸王之业,而如此轻人耶!
祢衡骂曹,义正词严,运用了排比、层递,层层深入,又能恰当运用典故,骂得酣畅淋漓,当为骂之典范。也正因为祢衡骂得出色,所以才招来杀身之患。
祢衡骂曹,反作用力使自己丧命,而孔明骂人,却能把别人骂死,可见其骂功更胜一筹。
《三国演义》第九十三回,王朗随曹真讨伐蜀国,王朗时年76岁,自视甚高,低估孔明,以为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两兵对垒,王朗引经据典,劝说孔明投降。孔明听完仰天大笑,逐一批驳,还狠狠地大骂王朗:“……罪至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愿食汝肉!……汝既身为谄谀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称天数耶!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老贼速退!可叫反臣与吾决胜负。”王朗听罢,气满胸膛,大叫一声,撞死于马下。
孔明能骂死王朗,最能看出孔明的机智。他看准了王朗年纪老迈而又心胸狭隘的弱点,针对他的衰老,破口大骂,什么“皓首”、“苍髯”,什么“将归于九泉之下”等,使王朗气堵胸膛,撞死马下。
由此可见,直捣黄龙式的骂法,虽然最为痛快,却也最容易擦枪走火,想和平共处或身体羸弱者慎用。
其二为反唇相讥式
此类骂法,最大的特点是斗转星移,借力打力,有四两拨千斤之妙。别人骂你骂得越凶,你的还击就越有力,不管他搬多重的石头,最终砸的都是他自己的脚。
史载:孔融七岁拜见李元礼,自称自己的祖先是孔子,曾经向李元礼的祖先老子问过礼,所以两人有亲戚关系,他的辩才深得李元礼的赏识。元礼说:“汝子将来必成大器,可惜老夫将死之人,见不到那一天!”孔融回答说:“大人离死还远着呢!”元礼问:“何以见得?”孔融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人今天的语言不善,以此推断大人离死还很远。”元礼大为称奇。
司徒陈韪见此,忿忿不平,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孔融立刻反唇相讥说,“想你小时,一定了了。”使陈韪无言以对,十分尴尬。
梁启超小时读私塾,老师姓石,是个古板的先生。有次,小启超和几个小朋友,捉了一只小鸟,玩得很高兴。后来,老师把这小鸟搜走了,摔死了它,把它藏在墙的后面。并且出了一副对联“有羽禽兽砖后死”,让学生来对对子。小启超满怀怒火,对出了有名的下联“无毛畜生石先生”。石先生虽然生气,却也无话可说,只好不了了之。
吴仪主持外经贸部时,曾经与美国代表谈判知识产权问题。美方代表公然指责说:“你们中国人都是小偷,看看你们的音像图书,有多少是美国的产品?”事关中国的尊严,吴仪立刻予以还击:“你们美国人都是强盗,看看你们的博物馆里,有多少是中国的文物?”美国代表立刻哑口无言。
大诗人歌德也是这方面的九段高手,有人曾当面讥嘲说:“某地最缺少的是诗人和驴子。”歌德马上笑着说,“如果我们俩去了,就一样也不缺了。”
还有一次,这个人正好和歌德在一个小路上相遇,于是说:“我虽然是个绅士,可我从来不给驴子让路。”歌德马上给他让出路来,说:“我和你却正好相反。”
反唇相讥式骂法,最能看出人的机智和反应能力。来而不往非礼也,人有初一,我有十五,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因此,此类骂法,童叟无欺,老少皆宜。
其三是曲径通幽式
此类骂法,最大的特点是婉约式,犹如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犹抱琵琶,藏头露尾,常常在一颦一笑之间,就能刺杀对手,轻舟已过万重山。
五代时,宋将宋弘投降齐,并引领齐军灭宋。为了纪念自己的丰功伟绩,宋弘模仿飞将军李广刻石记功,在大山上刻下“宋弘灭宋于此”六个大字。岂料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在前面加了一个“宋”字,变成了“宋宋弘灭宋于此”。一字之差,褒贬分明。宋弘认贼作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充当狗腿子的投降嘴脸,暴露无遗。
无独有偶,大明将领洪承畴,深得崇祯皇帝的宠爱,他曾经自书一副砺志联,“君恩似海,臣节如山”。可是,后来洪承畴却成了一个可耻的叛徒,当了清人的走狗。于是有人把他的砺志联改为“君恩似海矣!臣节如山乎?”伴随着这副名联,洪承畴的千古骂名,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和绅和纪晓岚两人都是人精,当时和绅当尚书,纪晓岚任侍郎,两人的官职不相上下。他们的互骂,常能含沙射影,杀人无形。和绅有次见到一个哈巴狗,于是就问纪晓岚:“是狼(侍郎),是狗?”纪晓岚马上回答说:“下垂是狼,上竖(尚书)是狗!”自作聪明的和绅讨了没趣,闹了个大红脸。
但是此类骂法,必须高人一筹,否则只能自讨没趣。只有洞察其奸,才能对症下药。使用起来,既可杀敌锐气,又有古雅之风;既能保护自己,又能全身而退。
其四是大象无形式
此类骂法,是精华中的精华,犹如古龙笔下的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却又绝对没有刀光剑影,只是三言两言淡语,既能在谈笑间,令强虏灰飞烟灭;又能让小生警醒,老友汗颜。
东吴诸葛瑾之子诸葛恪,年少成名,无人可比。孙权曾当众取笑诸葛瑾,他叫人牵来一头长脸的驴,在驴脸上亲书诸葛瑾,以此嘲笑诸葛瑾的长脸,这让诸葛瑾很难堪。不满十岁的诸葛恪,却不慌不忙的在后面加了两个字“之驴”,变成了“诸葛瑾之驴”,孙权不好意思,只好把这头好驴赏给了诸葛瑾。
还有一次,孙权指使自己的儿子嘲弄诸葛恪,太子对诸葛恪说:“我请你吃鸡屎一石。”诸葛恪问孙权说:“臣下也可以和主子开玩笑吗?”孙权说:“当然可以!”于是,诸葛恪说:“我请太子吃鸡蛋一颗。”众人均大惑不解,孙权问:“他请你吃鸡屎,你却请他吃鸡蛋,何故?”诸葛恪落落大方的说:“臣子不是能够随意和主子开玩笑的,可是我又不能不作反应。鸡屎和鸡蛋可都是从屁股眼里出来的呀!”于是众人哄堂大笑,几乎绝倒。
曹操打败袁绍后,纵容自己的儿子,强纳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为妾。孔融对此很是反感。于是告诉曹操说:“商纣王的妲己,最后被姜子牙纳为妾。”由于孔融的盛名,曹操信以为真,过了一段时间,曹操问孔融:“子牙纳妲己,语出何典?”孔融曰:“以今日世事观之,当如此。”曹操至此方恍然大悟,更增添一口恶气。
许广平当鲁迅学生时,她的毕业论文,鲁迅给她打了九十八分。评语是:“作文三分,抄写五分,其余分数都归卢梭。”以此批评广平只借鉴卢梭,丝毫没有自己的观点。难怪许广平大怒,一定要嫁给鲁迅,让他一辈子受受小女人的气。
旧时的科举评语,也很有意思。曾有一个考生,是中堂大人李鸿章的亲戚,此人不学无术,却在考卷上写了:“我是中堂大人之妻(戚)!”主考官给的评语是:“所以我不敢取(娶)!”幽默和讽刺同在,嘲笑和鞭挞并举,真是一言难尽。
还有一个考生在写作时,把《诗经》上的“昧昧我思之”,当成“妹妹我思之”来写。结果主考大人给的评语是:“哥哥你错了。”更是让人喷饭。
可能是受了古人的影响,现在的很多老师,不敢直接批评学生,也常常用此类方法来搪塞。
某老师给一个每年都考倒数第一的学生下的评语是:“该同学成绩十分稳定,还要继续努力。”还有一个学生喜欢小偷小摸,后来竟然考上了大学,班主任不想影响学生的前程,给他的评语是:“该同学手脚十分麻利!”没想到这个学生到了大学,还是旧习难改,被抓住后,竟然坦白自己是个惯偷。后来大学找上门来理论,该班主任理直气壮的说:“我不是提醒你们,他的手脚十分麻利吗?你们为什么不注意防范呢?”让高等学府的老师也无话可说。
王安石解字常好望文生义。一次他说“波”是“水之皮”。苏东坡说:“照这样说,那‘滑’是‘水之骨’了?‘活’是‘千口水’了?只是不知道‘鸠’是九鸟组成,它的依据何在?”后来,苏东坡又帮他解释说:“《诗经》上说‘鸣鸠在桑,其子七兮’,既然鸠有七个孩子,连爹娘不正好九个么?刚好合成一个鸠字!”王安石大窘,至此才知道自己《字说》中望文生义的毛病,是多么的荒谬。
此类骂法的最高境界是,润物细无声,让别人安乐死,骂了还不知道自己挨了骂,很多年之后,蓦然回首,才恍然大悟,某某某曾经骂过我啊!可是斯人不在,尽管磨拳擦掌,然而,空荡荡只有满袖的秋风。
骂法的最终理由,我以为决非逞强斗气,而应该是治病救人。当然,我虽有诸多骂法和理由,却奈何自己是个清高的名士,绝不肯和人较真。尽管有时挨骂,也只能做做阿q,在心里骂一声:“忘八蛋,骂我吗,你还不配!”或者就是,“妈妈的,只当被儿子骂了!”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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