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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文分段中的宇宙观
作者: 唐晓敏
语文教学中,学习课文的一个过程,或者说学生的一个学习任务,是给课文分段并概括“段落大意”。
为什么要给一篇文章分段?显然,我们认为这样有助于对文章的理解。其背后的观念是,文章是一个“整体”,整体是复杂的,也是难于理解的。但“整体”虽然复杂,却是由部分组织而成的,这一个一个的部分,比起整体,是相对简单的。因此,为了理解整体,就需要将它“拆解”开来,而这拆解的第一部,就是“分段”。
这种观念,实际上是中国语文教育西化的结果。西方文化源于古希腊。古希腊做为一个手工业和商业比较发达的民族,很早就形成了对自然及社会的基本理念。手工业产品是制作的,而产品的制作往往是先制出零件,再把各种零件组装起来。由此,要了解、认识一种产品,也就需要把这一产品拆解开来,分成一个一个零件。有人研究说,西方人有一个对宇宙的基本理解,这就是“宇宙是一部机器”,这是有道理的,西方不仅把宇看成机器,把文章也看作“机器”(拉美特利甚至讲“人是机器”)因此,文章、文学作品都是可以、也应该拆解即“分析”的东西。唯有对之拆解、分析,才能“掌握”。
中国传统语文教育重视的是感悟,是通过反复的吟诵来体会文章的思想感情,并且在反复吟诵的基础上将文章记忆在心中,乃至化为自己的血肉、灵魂,同时这些熟记在心中的文章也成为自己感受生活的一是“视点”,成为自己语言表达的真正的工具,即是说,心中有了几十篇,几百篇文章,写作时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将这些文章中的语言、结构、手法等拿过来用。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就是说,学习的内容是整体的诗歌,而不是诗歌的某个部分,这对诗歌写作才有意义。
中国传统语文教育是不是不讲“分段”呢,不是,传统语文教育也重视分段,有人甚至提出:学习文章,“一曰分段落。盖不先将段落分清,何由寻古人线索而得其精神?……凡读古人之文,每篇必求其主意而标志之,寻其伦次而分画之。”表面上看,这与西化的,也是我们当前的重视“分段”没有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是很不同的。清人方东树讲:“文法以断为贵。”“古人文法之妙,一言以蔽之曰‘语不接而意接。”从这里就能感到有差异了:古人认为,文章之“断”是文章之“接”的技巧。从文章的表层看是“断”,但好的文章于的“断”处,其内在的“意”是接。
刘熙载《艺概》言:文章“不难于续而难于断……抛针掷线,全靠眼光不走,注坡蓦涧,全杖缰辔在手,明断正取暗续。”明断正取暗续,意思是,了解文章之“断”,是为了把握文章之“暗续”。
吕思勉说得更明白,他讲:“凡读古文,须分清段落,看其起结转接之处,文之力量,皆在此中。” 这是说,文章的“断处”是最有讲究的,“分清段落”,要在从中体会出“此中”的“文之力量”。
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传统语文教育的“分”与“寻”的文章阅读方式,与现在的“分段”是不同的。打个比方,可以这样看,研究人体结构,都需要对“关节”有认识,但有两种不同的情况,一是将关节所连接的两部分分开,如研究膝关节,是将膝关节上下的大腿、小腿分开(分段),然后指出大腿和小腿各自的结构与功能(归纳段意)。另一种是重在研究关节本身的功能,指出它在连接大腿与小腿乃至维持全身整体性的意义、作用。第一种是西化的,也是我们目前语文教育中的分段。第二种是中国传统的。
中国传统的语文教育也有自己的哲学。这就是“有机主义”的宇宙观。西方无意识中将宇宙感受为一个“机器”,我们的古人却是将自然感受为生命体。自然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文章当然也是有生命的。古人讲文章时,常常用“血肉”、“骨”、以至“文脉”,这即是有机主义哲学观的无意识的表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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