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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唯一没试过的新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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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5 22:21: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共和国唯一没试过的新办法

                                                 韩石山



                        小序



为女作家写评介文字,在我的经历中不算多,有数的几篇而已。这或许是女作家们,觉得我的文字有些硬,爱批评人,且是那么不讲情面。女人都是爱面子的。说好还好,说不好面子上不好看,最好还是别招惹这家伙。事有凑巧,近来却接连为几个女作家写了,且全是山西的。

说凑巧,还真是凑巧。写的原委,各有不同。写李燕蓉的一篇,是3月间去济南参加中国小说学会的小说排行榜评定会,江北片的提名中有她的《那与那之间》,几经评选,最终入围。按小说学会的规矩,入选作品要出合集,每篇之后都要附评委的评文,我是山西人,这篇就分给了我。

写蒋殊的一篇,是《中华文学选刊》要我推荐作品,我是《山西文学》的主编,于公于私,都应当推本刊的作品,就推了蒋殊的《草儿的粉》(2006年第一期)。他们的规矩是,推荐者必须写篇评文附后,只得写了。

写李月丽的一篇,是月丽要出本小说集,打来电话,要我给她写个序。她发在《山西文学》上的一篇小说,得了赵树理文学奖的短篇小说奖,为刊物争添了荣誉,理当感谢,没有推托就答应了。篇目早就寄来了,写是不久前的事。

写葛水平的一篇要早些。去年冬天吧,《文艺报》要发篇葛水平小说的评文,编辑来电话要我写。费不了多大的事儿,推诿一番说不定还得写,不如痛快答应算了。评的小说,是编辑定的,好几篇。能省事就省事,我没有全看,只看了《黑雪球》和《浮生》就写了。写的长了些,发出来一看,删节不少。我从不反对删节,但我最心疼的恰是删节。按编辑的理念,留下的都是有用的,要紧的,没少什么呀,不过删了几句废话嘛。殊不知,正是那些没用的,不要紧的,看着像废话似的东西,才是最见性情,最见才具的(假如我还是有点)。正经话谁说都一样,只有废话才会因人而异。这也是我应邀写文章时,总要问清字数才写的一个原因。省得你改,省得你删。宁愿自己先把干货去掉些,也愿意写出来的文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水灵灵的。

为了合起来像篇文章,有些套话就删去了。再就是没篇名的,比如序,拟了个篇名。

这个总篇名有点怪,不必讶异,耐点烦,不等看完第一篇就知道了。



                         她的运气还不错



    月丽要出本小说集,要我写序,我没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不知道她的学历,也不知道她的经历,见过两三面,还是多人之际。突出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她和她生活的那个地方,很协调也很般配。那是山西省阳泉市所属的一个县城,出煤也出铁;很久以前我曾去过那里,感觉不怎么好,只能说是一个极普通的山区县城。特别之处是,这个县过去是个州,现在成了地级市的阳泉,过去只是它属下的一个小镇。

刚才查了一下,是2003年,月丽寄来一篇小说,我看了觉得不错,就签发了。后来这篇小说,就是收在本书中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获得山西省一个很高的奖项——赵树理文学奖的短篇小说奖。全省只评了三篇。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给我来过一封信,说是感谢我,把她十年前写的这个小说发了,要不不会获得这个荣誉。

纵然获了奖,我对她的看法也没有变,只是觉得她的运气还不错。好些女作家加上别的手段才能得到的东西,她靠着自己的才华一样地得到了。虽说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后来我还看过她写的两三个小说,觉得她对人生有极好的感悟力,也有极好的表现力,渐渐地也就觉得她和她生活的那个地方,不是那么协调不是那么般配了。那样的地方,不该有那么多的忧伤,然而她有;那样的地方,不该有那么多的纷扰,然而她有。莫非月丽是个异数?

我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还有别的因素,比如无端地为山西的文学事业操起心什么的。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觉得这个老大省份的文学创作,已显出了疲惫之象,再不注入活力,怕要更其疲惫了。

有没有解救之道?这个问题时常萦绕脑际。

是去年吧,修订我的《李健吾传》时,看到“《和平颂》引发的不和平”一节,——此剧原名《妇女公民大会》,乃古希腊伟大的戏剧家阿里斯托芬的名作,——剧中,一群妇女穿戴上丈夫的衣帽,出其不意地把政权夺了过来,因为共和国的顾问们一个坏似一个,他们中间偶尔有一个人做了一天好人,就有权连做十天坏人。一个男子绝望之余喊道:“把政权交给女人吧,这是雅典还没有试过的惟一的新办法!”当时不知脑子怎么拐了个弯儿,想,要重新振兴山西的文学创作,看来得靠一批女作家了。因为这是我们还没有用过的惟一的新办法。这当然也是因为,这两年间,山西出现了葛水平、李燕蓉、高菊蕊等一批显示了才情的女作家。她们最大的特点是灵慧,不信神也不信鬼,只信自己手里的笔;一出道就身手不凡,让你得擦亮眼睛还得细细地去看。艺术,几乎是所有的艺术,如果只用一个词儿概括的话,还有比灵慧更准确的吗?

山西这个地方,是到了该出几个优秀女作家的时候了。

上面举例说到的三个女作家,葛水平是长治的,李燕蓉是晋中的,高菊蕊是永济的,都还可说是生于灵秀之地,而李月丽生活的那个地方……忽然想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在那个地方,曾出产过一个优秀的女作家,就是那个叫石评梅的女子。那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

不必胡拉乱扯了,我还是太迂,凡事总想找个根据,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根又哪有那么多的据。不在地方,不在时代,全在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再偏远的地方,也挡不住一个有心人对事业的追求;再世俗的地方,也挡不住一个有心人对高雅的奔赴。

正是春天,小外孙在客厅里唱着“春在在哪里,在小朋友的眼睛里”,月丽的灵慧在哪里?在她那一双黑亮的眸子里,在她那恬淡而又忧郁的心性里。

月丽,虽说生活在那么个地方,虽说生活或许给过你许多的磨难(我这么猜想),但我还要说,你是幸运的,因为上苍还给了你一个常人难得的礼物,那就是灵慧。你只管写下去好了,不旁鹜,不气馁,走到什么时候,走到哪儿,你和你的作品都会照亮一片天空,泽润一片土地的。

如果说还有什么嘱咐的话,那就是勤勉,多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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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22:22:58 | 只看该作者
写作是一场较量

            

我一直想不通,走到哪儿都堪称俊俏的蒋殊小姐,为什么会写这样一篇小说?一直,我说的是,从接到稿子到审阅到发表到不久前又拿出来看。你已然很漂亮了,还不忘奚落你的同类?你已然在省城了还不忘作贱少年时的伙伴?——那些生得不如你,长得不如你,命运更不如你的乡村女孩子。人世真的就这么冷酷?人心真的就这么险恶?

事情有些荒唐,不,应当说是辛酸。一个相貌丑,脑子似乎也不怎么机灵的乡下女孩子,看似混混沌沌,但你挡不住到了那个年龄她有一颗躁动的心。其标志是一块男人送的香皂,俗话叫粉;姐姐有了,同伴们有了,然而她没有,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忽然有一天,野地里,草丛中,一个男人捂住了她的眼睛,要和她做那个事儿,答应送她一块粉。条件是不能睁开眼。她同意了,下次又去了,她得到了粉,又去了,又去了,她信守诺言,从未睁开过眼,直到怀上孩子都不知道。怀了孩子又那么丑的她,被家人匆匆嫁出,很快就因难产而去世。直到这时,家人才发现了她带在身边,视若拱璧的那块粉。就这,世人还将信将疑,说是不是偷的。

写作是一种较量。打入你的灵府的,你要将它剔出;怎么也进不来的,你要将它拽入。纠缠不清的,你要将它理顺;直通通的,又要将它扭曲。拳打脚踢,你要制服的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群。最终要让它们都变成温顺的羔羊,你挥动着鞭儿,赶着它们一起步入艺术的殿堂。师法的不同,智愚的差异,再好的身手,也难免怯阵,一个失手有可能前功尽弃,接连失手说不定连小命都不存。于是避难就易,往人多的地方走,就成了明智的选择。美女写性,自擅胜场,勇士献武,擂台高筑。看似耀武扬威,早已从俗如流。没有了较量,光剩下热闹。没有了较量,也就没有了艺术的辉煌。

是心智的较量,也是人性的较量。再没有比人性更乖张的了。违拗性情,不可理喻,或许是它最好的解释。入情入理,又是它最好的归宿。迎着人性走上去,不要理会作者的俊俏,不要理会乡野的荒蛮,再走上去,不要在意文字的羁绊,不要在意理念的关碍,还得丢弃你或许会有的那么一些龌龊的感觉,最终,不用最终,随时你都会发现,我们的作者心里原是怀了大的悲悯,才能以她的灵慧的心,纤细的手,写出这个丑,这个丑中又饱含着的那种美。你会有一丝丝的不快,但她让你知道人与已纵有天大的不同,到了天那个高度竟是处处相通。你所以不是她,那个既丑且愚的女孩,不是你多么善良,也不是你多么机智,只是你还没有落到她那样的境地。你可以庆幸,但你不能收回你的同情,虽说你的同情对她没有一分一厘的帮助。此刻不是你在给她,而是她在给你,只是你浑然不知!

   在这场较量中,蒋殊是通吃的赢家。显现了她的心性,也显示了她的才情。俊俏没有成为她发嗲的依凭,良知在随时做着匡正。她俯下身子不是因了她的谦恭,倏然升起的才是她的尊荣。

   

                  沙子在眼里的感觉

                    

《那与那之间》的作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的本行是绘画,写小说是近年的事。不多,也就那么几篇,却让我们看出了一种新奇。

故事有分几分荒诞,怕也确实荒诞。但她写的那么真,真到我们一面读,一面时不时地会想,如果那个近乎死亡的失忆者是我,如果那些表示伤悼的人里有我,会是多么的可鄙而又多么的可怕。万幸,没有我,也没有你,只是一篇小说,一个虚构的文学作品。

如果用一句话来说明这个故事,我倒愿意用一个比喻,也是小说中的一句话,就是,人民的眼里揉进了一粒沙子。你说不是吗,好好的一个单位,好好的一个艺术群体,大家和谐相处其乐融融,多少纠纷多少怨毒,平日都掩藏在脉脉的温情里,熙熙的平庸里,忽然有一天,这个肇事者因车祸而失忆,一躺就是三十多天,眼看就要死去了,给了我们多好的一个释放的机会,表现的契机。正所谓一死百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能利用的则尽情地利用,反正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再起来反驳也就百无顾忌。然而谁又那想到,这促狭鬼,这是非精,竟是在进行一个什么行为艺术。于是那些表演者,一个个全露了原形,多么尴尬多么恐怖。往后,往后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信赖?连死亡都会是一个骗局!

不在写什么,而在怎么写,这句俗而又俗的话,自有它颠扑难破的蕴含。我们的作者,这往日拜倒在绘画艺术之神脚下的女子,当她用电脑敲打出这些文字时,指尖仍是绘画的感觉。一笔一笔,既是精细的描摩,又是意象的连缀,既色彩纷呈,又气韵灵动。整个故事如同一宗疑案,作者却没有层层推勘,而是一起始便真相大白。说是写了人民眼里揉进一粒沙子,莫如说是这粒沙子在人民眼里的感觉。本来是一种艺术的追求,得到的却是人世的险恶,一个意外的收获。什么是师长,什么是同事,什么是友情,什么是背叛,一时间尽现眼前(他一直在病房里看电视)。你亵渎了生活,生活必然会施以重处。于是我们的主人公,那个几天前还人人夸赞的艺术天才,顷刻间便成了人人嗤之以鼻的混蛋。朋友疏离,女友离去,不得不“开始保持了沉默,像先前失去记忆时一样不再开口说话”。结果只能是这样:你想得到的,生活给了你一堆龌龊,你不想得到的,生活给了你一个正好。先前你还能思索,现在连一句人话都不能再说。

作者的笔致,看似随意,用词也不能说多么繁富,却能将她的笔端,她的思考力,穿透事物的表象直达人物的灵府,显示这个世界荒谬却更为真实的一面。似乎也不讲究什么章法。那是你起初的感觉,读到后来,你只有感叹,她的结构的能力超出你平庸的设想。小说中有这样的话:“由于失忆,他的未来变成了无限的可能。”作者正是要把这件看似寻常的事件,写出它无限的可能来。这是一种智力的较量。是作者与作品中人物的较量,也是作者与读者的较量。人物要的是丰盈,简直只会让他死亡;读者要的是败北,胜利只会让他索然无味。

整个作品的叙述者,是一位看似局外人的女孩子,她尽量地隐藏起自己,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感情,而让那些艺术家们去作飞扬跋扈的表演。这让我想起了作者平日的为人,不管怎样热闹的场合,她总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是平静的笑容,眼里满是惊奇,偶尔来上一句半憨不精的问话,让你的自尊忽地膨大。看过她的几篇小说之后,我不由地惊悸:这玲珑的小女子,这可怕的有心人!她让世界在她面前尽情地表演,她却像嚼她嘴里的口香糖一样地慢慢品味,此刻倒也事不关己,然而,你想到她最终会扑地一声,把嘴里的渣滓吐掉,那一刻你能不吓上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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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22:23:27 | 只看该作者
葛水平的水平



     中国的当代文学,迤迤逦逦走过了二十世纪,多多少少显出了疲惫之相,过来过去就那么几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来的作家,艰辛地支撑着这看似繁华的局面。你可以说他们是老树常青,从另一面说不也是艰难的固守?你可以说他们是佳作迭现,见得多了真的不让你心烦?文场也如同战场,没有新锐力量的投入,战事只能是旷日持久难有转机,不管你是怎样的身经百战,也不管你是怎样的神机妙算。

然而,到了2004年,让许多小说刊物的老总,还有好些严苛的评论家眼前一亮的是,从太行山斗折的山路上,走来了个葛水平,带来了她那粲然又羞怯的笑靥,还有她那些一篇接一篇的风格独具的中篇小说。到了年底,有轻薄的评论家祭起了他的祖传法宝,说今年是“葛水平年”。他不知道,娉娉婷婷的葛水平,看似年轻,却如唐代老杨家的女儿一样,在山西这块荒老的土地上,早已初长成人,只是深山也如同深闺一样,不广为人知罢了。

近日偶有余暇,接连看了葛氏的两三个中篇小说,心中的感触是复杂的,为她高兴,为她骄傲,都是应当说的话,然而,人的感情总有可怪异处,就像平庸的官吏,看到飞黄腾达的下级,转瞬间已是自己的上司,赞誉诚属难免,嫉恨必生心中。久经历练,且让我放松了褊狭,以持平之心说说自己未泯的感知。最动人心魄的,该是发表在《人民文学》第八期上的《黑雪球》。

抗战题材。故事并不复杂。这次她没有写她笔下多次出现的太行山,写的是她的故乡太岳山里发生的一段战争年代的事儿。良平村,一个嵌在大山里的小村庄,伍海清,一个良善的青年农民。在敌寇的一次突袭中,为了保全村子和村民,他被敌寇剁去了一只手。也是有这个残疾,他深入敌占区,炸毁了一辆运送军火的列车。战罢归来,为了救出心爱的女人,他混进敌人占据的寺院,恰遇敌人正在对中国妇女施暴,这人世间最丑恶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在敌寇又一次更大的扫荡中,这可怜的小村庄惨遭荼毒,活下来的只有伍海清和他朋友的一个女儿,一个叫翠花的灵秀的女孩。面对少女的热情,伍海清痛苦地发现,那次混入寺院的经历,已使他去了男人的机能。从搬迁到山庄的人中,他为翠花找了个合适的对象,成婚的那天晚上,他守候在窗外,打的主意是,一旦屋子里传出他在寺院里听过的那种痛苦的喊叫声,就冲进去救翠花出来。但是,他听到的只是欢快的呻吟,这让他茫然不知所措。黑蚂蚁是个象征,出现在小说的最后。一次伍海清抽烟不慎,引燃了山火,惊讶地看到,“一团一团的蚂蚁,像一个又一个黑雪球,紧紧抱着,从山火中滚落下来。蚂蚁一层一层被山火烧得剥落开,待滚到山下时,它们剩下只是很小一团。但活下来的蚂蚁,它们挣扎着,分散开,休整了一下,列了队,然后朝着湿润的有草的地方走去。”

任何转述都是平庸的,好的小说是一个温润的浑然。打动你的是文字,然后才是文字生成的意象。没有人物,人物都是你见过的,没有意义,意义都是你思考过的,只有一种情感的流淌,滋润着你的心灵,痒痒着你浑身。引诱着你一行一行地看下去,看过之后周身欢畅,如同一次——不必说了,那感觉你自己知道。

葛水平的小说的魅力就在这里。论学识她不及你我,论人情的练达也未必及得我你,然而,有一点她肯定在你我之上,她有对人性的精细的把握,她有对文字的敏锐的感悟。未必熟谙现行的语法规则,心性会给她一个更为圆润的引导,未必记住了那么多词语的本意,感觉会给她一个更为机警的运用,颠倒,甚至破碎,不经意间你会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以为不过尔尔,然而,很快你便会羞愧,承认这是一种更其高明的调配。你白学了你的文学,这小女子的狡黠,更近于文学的本源。色彩,形状,气味,月光下的山影,树隙间的日光,就是走在山路上脚下那种粗厉的感觉,在她的文字里随处都是,你不是在读印在纸上的小说,你,你简直就是跟在她的身后,去一个隐秘的处所。你看见草叶儿倒下又起来,你看见云块在月边轻轻地滑过,你看见□(穴下加悉字)□(穴下加卒字)的衣角一闪一闪。你找到了你阅读也是你做人的感觉,一阵快意涌上你的心头,如忽忽蹿动的火苗。

然而,恰在此时,她扭过身来,你看到的是一张审视的和善的笑脸,你看到的是一个粲然的怜惜的微笑。事情到此为止,你完成了你的阅读,完成了一次人世的感觉。你不觉得受编,也不觉得蒙羞。这样不也很好吗?你的不那么高尚的心灵得到了一次洗涤,你的高尚的灵魂得到了一次升华,如果它真的是那么高尚的话。

你很惊异。荒凉,贫瘠,仇恨,血污,性的纠葛,这是我们的女作家,几乎每一篇小说都必具的元素。然而,因为注入了一种女性的温情,这些原本可以各不相干的元素,便成了一种顺理的编织,一种谐调的皴染。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怜悯的心,怜悯这由男人们作主的世界,于是这荒凉,这贫瘠,这仇恨,这血污,这性的纠葛,便罩上了一层柔美的轻纱,便有了一种人性的真情流动其间,便给了你我一种近乎肌肤之亲的爱意。这才是葛水平小说的魅力的真正所在,这才是葛水平的小说能在短时期内得到这么大的声誉的秘密所在。

不必神化。作为一部优秀的中篇小说,我说的是《黑雪球》(最近在《黄河》上发表的《浮生》也同样优秀),一切都是巧妙的编织,——这世上没有天才,就像海里没有龙王。你如果有足够的阅读的耐心,还得有足够的智力,不妨拆了这七宝楼台,剪了这五彩锦衣,不,就算是一件得体的农家女子的紧身花衣,你会看到剪裁的刀痕,细密的针脚,只是她的心灵,她的手巧,让你不由得不惊叹,甚至爱怜。只是这些功夫,你不能顺看,你得逆推。如果顺看,你会以为她不过是个傻姐,不经意间,按照事件的发展,写了这个写那个,这个必然引出那个,一切都是人生的本相,一节都是事件的必然。如果逆推,你就会发现,那个之前必是这个,先有了那个才安排这个,一切都是精心的剪裁。举个未必恰当的例子。在《黑雪球》中,第九节有这样的话:“眼看到月尾了,伍海清跟各户织布的人说,慢慢织,小日本越想多收布咱越不给他交……节骨眼上,一个日本兵突然疯了,傻笑着用布裹着自己的身体逃出惠日院,王西才突然明白了,马上要有一场血战,所有的布都是用来裹尸的。”而在第四节里,给日本人织布不过是李书枝找伍海清的一个由头,你绝不会想到织布这个事儿,在后头还有什么用项。原话是:“此时,日本人要全村户户织布,一户二十丈,下月尾交。李书枝要伍海清领棉花时到屋里一趟。”  较为恰当的例子,该是第十一节说到的,一九六四年县政府的调查资料,上面说“屯长县良平村除跑出去参加革命的,一村人被日本人炸得只剩下一男一女”。我甚至想,葛水平最早就是看到或听到这么一句话,便开始结构她的小说。一男是个什么人,一女是个什么人,怎么会是这么个男人,怎么会是这么个女人,他俩本来可以像亚当和夏娃那个繁衍这一村的男女,但是碍于中国的伦理道德不能那样做,再说真要那样做了不过是一个俗之又俗的传说,怎么办呢,只有让那个男的丧失他的男性的机能,怎么丧失呢,只能如此这般。我承认我这是焚琴杀鹤,大煞风景,斯文人没有这么做的。我还得承认,我能把这样的七宝楼台拆成砖砖瓦瓦,把这样的五彩锦衣剪成条条缕缕,但我绝没有能力把它再垒成原来的七宝楼台,再缝成原来的五彩锦衣。能做成这件事的,只有水平这样心灵手巧的女人。

还要说一句,也是我看葛水平小说的一个强烈的感触。笨拙的作家把情节当细节用,不说自己太笨,还说生活待他太薄,聪明的作家把细节当情节用,那么细密那么婉约,让人看了只有佩服,所以他才能写得故事简单而人物饱满,所以他才能写得那么引人入胜,轻轻松松地写出数万字的小说。葛水平就有这号本事。最突出的例子,该是李红发因为腰里有条军用皮带被日本人残害的事,他人或许几句话就交待过去了,而在这位作家的笔下,洋洋洒洒,热热火火,千余字还觉得意犹未尽笔不能歇。

不必说什么葛水平年,也不必说什么天分不天分,葛水平的出现,可说是一个昭示,功成名就者可以全身而退不必再担心什么后继乏人,急功近利者可以另辟他途不必担心没有自己就会满目疮痍,什么圣人出来黄河也不会清,没了什么人中国的文学都会生机勃勃漫野葱绿。



                      2006年3月28日于潺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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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22:39:16 | 只看该作者
当写作成为一种生命的必须

                                                   韩石山

     年龄,性别,地域,甚至智愚,当然我是那个愚,都不能成为累赘,让我几乎是轻轻地一跃,便进入了航之女士营造的这个艺术的境地。艺术!一写下这两个字,我就想起了自己那不雅的属相,加上年龄,就成了一条怎么也改变不了吃什么的什么。夹起你的尾巴吧。幸亏这世上不是只有这么一种动物。

    《青藤缠绕》,航之的长篇处女作,刊《十月》今年第三期。读完之后,许久许久,我无话可说。我想起了自己,还有许多跟我经历相似的写作的朋友。多少年了,我们最常说的一个句式是,为了什么而做好什么,套到写作上便是,为了繁荣社会主义的文学事业,而写出无愧于这个时代的优秀的文学作品。不能说不对。应当说是绝对正确。纵使去掉思想的含义,仅从敬业上说,也是如此。你选择了这个工作,就应当把它做到尽善尽美。如同工人要做好工,农民要种好地。道理确实是这样,但接下来的结论会让你目瞪口呆:只要精心设计,精心制作,优秀乃至杰出的作品,便会一部一部源源不断地产出。

现实让我们羞愧,也让我们醒悟。精神产品或许有它独特的产出方式?然而,究竟怎样一个独特,多少年来,却各执一端且振振有词。航之的成功,或许能给我们一个未必是唯一却肯定切题的答案,这便是,当写作成为一种生命的必须。

生于文人家庭,自小便富于幻想。生性倔犟,一进入社会,她便以救赎他人为人生的使命。正当芳龄,违拗了父母的心意,甚至不顾同学同事的非议,毅然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二三岁,且有一个女儿的离婚男人。她要让爱情的清泉,涤净他心灵的污秽,更要让爱情的标尺,矫正他人格的扭曲。一切的设计,都是那样完美无缺而顺理成章,多少年之后,她将不再是她,而是一个近似圣母一样的女人。

残酷的现实,很快便击碎了她的梦想。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这样一个官宦人家,竟有一个施虐狂一样的婆婆,百般刁难而且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尚可容忍,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她千辛万苦培育起人生自信的丈夫,在母亲面前仍是委委琐琐,在领导面前仍是唯唯诺诺,在她面前却是十足的大丈夫派头。先是肆意辱骂,继而是脚踢拳打,更可笑的是,还有一套从精神上摧毁她的谬论,荒唐可笑又头头是道。又一次施暴之后,她嗫嗫嚅嚅地说,不管怎样,先动手打人总不对。丈夫当即这样开导她:

“我说你的是时候你不吭声我能再骂你?我骂你的时候你不犟嘴我能再打你?”

这样一来,倒是她没理了,只能吧嗒吧嗒滴眼泪。丈夫看见就说:“你还哭?好像我欺负你了?”她赶紧说:“没有,是我自己不争气,我知道自己说不过你,当初就不该顶你。”最后丈夫命令:“你马上给我写检查!”她只好去写检查。到了后来,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甚至想到,总有一天,自己就跟这个城市中心广场,时常出现的那个疯女人一样,“赤身裸体掬水漂洗,然而穿棱在大街小巷,手舞足蹈,将自己定格在曾经的生命争艳中”。

这是小说,这是小说。看的过程中,我一遍一遍地给自己说。然而,越是这样说,越是感到一种沦肌浃髓的痛楚。数十年的人世沧桑,我知道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生活什么是艺术。理想可以在现实面前摔碎,生活可以在艺术中变形。一切都会有个度。崇高的理想,悲惨的结局,可以引人同情,激人上进。而这是什么呢?一个美好的开端,接下来全是丑恶,丑陋的丑,恶心的恶,让你感到一阵阵的渗凉,一阵阵的惊悸。

“如果我不写作,可能就彻底疯掉”。“我像是一叶漂萍,吹落在逝水中。我游啊荡啊,水流一圈一圈渍洇,它在一步一步蚕食我。写作却让我猛然抽身,把自己放在另一个观景台,来察看自己走过的足迹,来检拾遗落在岸边的花瓣。”一句话,写作成了一种生命的必须。

这种必须,奠定了了作品独具的笔调,无论怎样腾挪跳踉,怎样风狂雨骤,总有一种激情在底下汹涌。这种必须,也创造了作品独具的形式,酣畅的叙述过后,总有沉痛的反思,叙事是主体,反思却绝非陪衬。于是每章之后,必有一节的“写作之夜”,是反思也是补充,更像是无告的祈求。

仅有这一部作品,对于葛水平之后的山西文坛来说,已足够幸运。至于航之自己,我却不敢做过高的评估。也许是一道闪电,也许是一个雷霆,我的私心,当然是愿意看到,墨蓝色的天幕上长久地闪耀着一颗灿亮的星。



                            2008年7月31日于潺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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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22:50:22 |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如丽人出行

韩石山



日前,几个朋友在一起小聚,多非文学界人士,却不能说于文学全系外行。酒酣耳热之际,一位年岁已然不小的朋友,突然对我说,韩兄,你能不能用一句简单的话,说清什么样的文章,才算是好文章。这真叫我作难了。原本是上一堂课也未必能讲清的事体,现在要一言以蔽之,我的尴尬可想而知。说呀,说呀,这老兄竟较上了劲儿。我只好说,老兄爱美女,且以美女喻之,好的文章,应当是:如丽人出行,身佩琼琚,仪态万方而叮当有声。

举个例子吧!仍是不依不饶。还是喝酒吧,我只有搪塞。不是不成全人,实在是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例子。

这两天,看竹雪芹小姐的书稿,名为《我看梦里知多少——俗尘之上的悲情三毛》,尚未看完,忽想起前两天酒桌上的事,由不得轻轻一拍桌子,嗨,若事先看过此书稿,当时便会大喝一声:竹雪芹小姐的文章,就是一个绝好的例证!

只看书名,便知这是一部写三毛的书,写她悲情的一生,或者说是一生的悲情。那么,该是一部传记了?否;该是一部研究著作了?否。约略地说,是一部解析三毛的书,又是一部聚拢三毛的书,更是一部用三毛式的智慧应对三毛的书。

说是解析三毛的书,是因为年轻的作者,一针一针都扎在了三毛生命的穴位上,没有从生写到死,却处处有她的生,有她的死。说是聚拢三毛的书,是因为三毛的文章,多系单篇之作,未免零七八碎,而我们的作者,熟烂于心又别有会心,娓娓道来,浑然一体。至于说,用三毛式的智慧应对三毛,乃是因为,书中处处有三毛的身影,也处处有作者的身影,一大一小两个女子,似乎在攀谈,在交心,实则是在对决,在斗智。

书中每一个命题,既是包容的,也是绽放的。这绽放,不止是旁征博引,恣肆汪洋,而是,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朋友间的聊天,甚至母亲的责难,信手拈来,增添谈兴也增添气韵。

谈自己经历的。比如第二章《写作的女人》有一节,引用三毛的话:“我的功课不行,数学考零分,唯一能做得好的只有国文,我的作文好,小学五年级时参加演讲的演讲稿就是自己写的”。接下来,作者说:“这段话确实蛮感动我的,原因我也曾把玩过这样的人生。比如在数学考卷的答题卡上留下一首长长的诗(而且这种癖好,几乎从初中开始就跟了我一学期)。”千万别以为只是这么一句插话。接下来说了怎样在考卷上写了一首名为《雨夜》的诗,且引了其中的两句。老师看过之后,“很开心的找到了我……对我的诗一说一个准”,自己又怎样狡辩,“于是老师也大怒,但总算也是喜欢我的……就再也不在考卷上‘作诗’了”。

请来朋友帮衬的。第二章中一节,谈到三毛的写作天赋,“打小学到现在投稿没被退过”。接下来说,“一个作家也是需要精神支柱的,小时候获得相关的奖项就是最直接的支柱”。趁便说到自己与作家苏童的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引用了苏童说的一个喜欢文学的人,少年时期的三个特点。其中第三个便是,年轻时“所写作品得到了身旁好友或者师长的认同与支持”。

母亲的责难。也在第二章里,谈到三毛读书有个习惯,“手痒,定要给书批注批注”,先说“写到这里也能看出三毛读书的时候,时常喜欢在自己的书上用笔注解一番。同时,这段文字还引申出另外一种暗示:那就是作者的敏锐与天赋不全是与生俱来的。但它确实是成功上,十分重要的一关键所在”。接下来说,她也有这样的习惯。“就这个问题,我的母亲还时常取笑我。有一次,她在翻阅我的书籍时发现我的一部分书上留着圈改过的痕迹(这中间不排除白字的修改)。虽然母亲不赞同我的这个做法,可我这样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正是因为我对这本书的重视程度”。更妙的是下面这段话语:

最后我从那一大叠的书里面找到了答案,原来它们也像那些后宫的嫔妃一样,一旦得宠就会“伤痕累累”,假如连施宠的痕迹都没有过的书籍,它不是白晳干净的毫无污染,就是这种白晳干净像漏风的口袋一样,仅仅是“两袖清风”。当然,这也不是随意在书上乱写,而是在那些重点符号的旁边,工工整整地蹲着几处注解。

后宫嫔妃,伤痕累累,看到这些词语,我不由得会心一笑。真是个刁钻的女

子,亏她能想得出!

至于那种两人交心也斗智的话语,书中随处可见,就不必举例了。说说感觉

吧。一时间仿佛在看京剧《沙家浜》里《斗智》一场戏。毕竟是两个女子的斗法,多的是心灵的碰撞,不会有那样多的暗箭明枪。

这样的透辟,这样的张扬,这样的深邃,又这样的丰厚,你说,还不是如丽人出行,身佩琼琚,仪态万方而叮当有声吗?



                                      2011年3月2日于潺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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