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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当前出版的感想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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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9 21:48: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对当前出版的感想和困惑  

                           

                                   李昕(三联书店总编)







    按:本文是作者2009年11月在香港城市大学举行的“出版文化新视野”国际研讨会的“圆桌会议”上的发言。





    非常感谢会议组织者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参加这个会议。我想在今天这样一个浮躁的时代,能有这样一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在这里这么专注、这么认真地研究出版史的问题,这事情本身就非常令人敬佩和感动。我对出版史缺少知识和研究,在这里还向大家学到不少东西,很有收获。因为我是从出版第一线来的,我想谈谈自己对于今天中国出版的一些感想或者说是一点困惑。
    最近这几年,在整个中国出版界流行一个提法,叫“做大做强”,这句话已经说了好多年。我理解,“做大做强”的含义是讲出版应该充分发展规模和实力。我一直在想,这个“做大做强”的口号是在什么背景下提出来的?显然是和整个中国经济发展的背景相联系。因为前些年我们国家追求经济的高速发展,提的口号是又快又好地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但是这个口号也造成了一些对GDP的盲目追求。所以,胡总书记、温总理上任以来,提出科学发展观,对这个口号实际上是进行了一点反思。因为“又快又好”强调的是快,把“快”作为第一位的要求,容易带来盲目性。所以后来我看到中央在文件、报刊上的提法,把“又快又好”改成了“又好又快”。
    联系到出版的实际,出版界也开始有点反思,把“做大做强”也颠倒了一下,改成“做强做大”,好像强是主要的,大变得不是第一位了。但实际上这口号还是有问题,做强指的是发展经济实力,做大指的是发展规模,这里还是没有“做好”这一条。其实,“做强”和“做大”的前提应该是“做好”。但是到今天,中国出版界没有人“讲做”好这个话。这是我对董总(董秀玉)刚才讲的话的呼应。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出版界这些年发展得很快,但实际是什么情况呢?重复出版,粗制滥造。一年出版的新书品种从22万种到23万种,现在有一种说法,已经到了27万种。但是这中间我们要仔细地去辨别,有不少是属于文化垃圾的东西呀。
    我倒不是说一定要去指责这种现象,好像别人做大了我感到嫉妒。我最感叹的是,在这种情况中,很多很多的好书被淹没了。就像金融市场常常讲的一句话,叫做劣币驱逐良币。现在我们图书市场也是劣币驱逐良币。为什么会有这个情况?因为劣币的成本比良币的成本低嘛。我们要出好书,但好书从作者那里来,比如三联想约稿的作者,像在座的周振鹤先生,他要给三联的学术著作一定是最好的。我们拿到的书,从作者那里,他花的工夫就要比其他著作更大,因而成本就更高。三联在编辑的时候投入的编校力量,在设计制作的过程中投入的设计和制作力量,也会比一般的出版社或民营工作室要高得多。那么,我们书的成本就要高。可是,在这种图书泛滥的情况下,好书被淹没在里面,就造成了好书的价值很难凸显。好书因为成本高,竞争不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文化垃圾似的杂书。所以我觉得在今天“做大做强”的口号和提法后面,造成了优质出版物被杀伤。口号起了导向作用。实际上,你要想追求低成本的话,你就得降低质量。所以我在想,大家都在讲“做大做强”,究竟我们给出版业的衡量标准是什么?“做大做强”是经济标准,以经济贡献作为标准来衡量出版。但是出版,正如刚才董总(董秀玉)讲的,它的本义是什么?是文化传承。出版是要讲文化贡献的,但现在我们过多地要求出版要作经济贡献,这是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
    其实中国五六百家出版社,他们所作的经济贡献加起来可能比不上一个中石油,让他们作经济贡献有多大意义呢?但反过来说,三联、中华、商务,就这几家出版社,别的都不去说,它所作的文化贡献也是五六百个中石油所比不了的。所以,我们衡量出版的贡献究竟该拿哪把尺子?是拿文化的尺子,还是拿经济的尺子,我觉得这是值得我们管理层领导人更多考虑的问题。那么在今天要做大做强,变成什么问题呢?就是大家都要追求上市。我所了解的,国内大概有十几个出版集团正在排队等待上市,包括我们三联书店所属的中国出版集团。
我自己现在都很难想象,有一天我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上市公司的管理人员了。为什么要追求上市呢?因为上面有一句口号,叫作要在五六年内,要在国内打造五六个双百亿集团。双百亿的含义是什么呢?你自身的资产是一百个亿,然后你的销售额要达到一百个亿,这样就是两个一百亿。那么,今天国内的出版社,各地的出版集团是什么样的规模呢?一般的集团都不过是几十个亿。连中国出版集团也不过是七八十个亿。如果要想在五六年内实现所谓双百亿目标的话,光靠你的出版主业是根本不可能的,哪儿有那么快的发展速度啊?想发展、想做大,想达到双百亿的目标,唯一的一条路是跑马圈地。所以为什么大家都在排队上市呢,就是想通过上市来捞这一桶金。世界上其他国家是这样的情况吗?我也去打听,去了解,美国也没有那么多上市的出版公司,日本上市的出版公司只有两家,可中国现在居然有十几家。十几家都去上市,这会带来什么问题呢?带来出版生态环境的变化,大家都一律要做大,一律要做航母,到了大海上大家全是航母,好像不大需要小船,整个生态环境变了。
    其实,从正常的出版生态环境来看,大而全的出版社是可以有的,但是也应该有一些小而特的出版社。我们到法兰克福去,寻求出版商的版权贸易合作,我们找的出版社通常并不是那些最大的,什么皮尔森、什么朗文,不一定是这些出版社。我们会去找一些和我们风格相近,有共同的文化取向、文化品位的出版社,通常这样的出版社都是小而特的出版社。像这样的出版社在西方通常生存得很好,他们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并没有想要发展成超大规模的航空母舰。所以,这种对比就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惑。这个困惑是什么?就是我们到底要追求什么?
    具体来说,像三联目前面临的情况,使我们感到压力和危险。在座的董总(董秀玉)是我们三联的老前辈,她对三联是最了解的。三联前辈们所开创的历史和传统应该由我们继承,但是,从历史上看,三联一向究竟跟人家比什么?我们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跟人家比过谁更大,而从来都是人家比跟谁更好。你做得好,我们要做得比你更好,这就是三联的标准、一贯的追求。但是现在忽然标准变了,你要跟人家比谁大,小的就不够好,只有大才好,这些东西让我们非常困惑。我还要说,三联历来有一条经验,是用比较小的规模,去争取获得比较大的影响,使点巧劲。也就是用比较小的资源获得比较大的声望。这是董总他们当年一贯追求的路子。
    比如说,做学术书。三联其实出版的并不是最多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可能在中国是出版学术著作最多的。社科文献出版社也出得蛮多,北大出版社现在每年也是出好几百种学术书,但是真正有影响的不一定是他们,也许是三联。三联试图用并不是最多的图书品种,在学术文化界赢得最大的影响。为什么可以这样?就因为三联要选择最精华的书来出,选择最有光彩的学术著作来出,选择最富有思想性的学术著作来出,这是三联一贯追求的路子。这个东西伴随的是什么呢?是少而精,是精品路线,而不是盲目追求规模的这套东西。所以,三联一向不把经济上的高收益作为很高的目标,但是强调在学术文化上大有贡献。
    当然我们也从管理层的角度去揣测一下,他们为什么要提“做大做强”这样的口号?中国加入WTO以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年年要对中国加入WTO以后履行承诺的情况进行监督。政府方面当然也感觉到压力。早晚有一天我们要全面开放出版业,如果我们的出版社没有足够的规模,到那时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就不足以跟皮尔森、朗文这些有实力的出版社竞争。从这个角度,我觉得“做大做强”有一定的道理。但从整个出版生态来讲,不能说出版社都是做大才好,不能要求所有的出版社都去做大。所以我觉得应该有大的出版社,也应该有以特色为基石的出版社,从保持生态平衡来讲,我觉得需要大船小船一起出海,形成百舸争流的局面。
    对于三联这样的出版社来说,我觉得首先追求的不应该是大,而应该是强。这个强是什么东西?我们知道现在有一种导弹驱逐舰,还有导弹核潜艇,被称为航母杀手,它们有很强的作战实力,可以和航母抗衡,但它们并不是大船。三联现在需要练内功,要打造导弹驱逐舰、导弹核潜艇似的出版社。用刚才陈(万雄)总的话来说,作为一个出版社,还是要有文化的理想和文化的承担。三联首先要坚持这一条,这是不能放弃的。将来在竞争中还是要和人家比,怎么做得更好,怎么更有质量,怎么更有特色,怎么更有品味,怎么能够保持自己的风格一贯不变。
    我觉得在今天的情况下,也许将来真的会发生日本的所谓出版大崩溃。台湾的出版业现在实际上已经崩溃了,我们看到那里的出版社死掉了一些,书店死掉的更多。在中国也有这样的情况,首先是书店,现在中国的书店经营很困难。据我了解,凡是租人家的房子开书店的,几乎就没有成功的。书店经营好的,能赚到钱的,差不多全是自有房产。因为房租太贵,而经营图书利润太低。实际上中国出版业现在也已经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书种越来越多,而单品种效益越来越低,图书上架的周期越来越短,退货越来越严重,而人工成本却越来越高,使得出版社不增加新书品种就无法维持生计,于是就拼命扩大规模。但是我以为,如果大家都只是依靠增加品种去做大规模,彼此模仿,彼此抄袭,彼此重复,由此很容易陷入恶性竞争。到那时,出版社可能死得更快,还说不定是大家一起死呢。这就是日本和台湾的前车之鉴。这样的“做大”,其实是自设陷阱。除非那个“做大”里面,更多的是房地产之类的东西,而不是你的出版主业。
    所以,我觉得三联如果要发展,我们中国出版集团要发展,还得要练内功,提高自己在主业方面的竞争能力,还是要打造自己的品牌,因为最重要的核心竞争力还是出版社的品牌。你要什么时候损坏你的品牌,那你的出版社就彻底完蛋了。无论发生什么,将来即便是出版大崩溃,哀鸿遍野之时,只要你的品牌还在,你就可以坚持到最后,这也算是我的一点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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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9 21:48:50 | 只看该作者
凭什么要我们热爱出版业



                                       老  过



    热爱一个职业,总要找出理由。当我们大学刚毕业,可以凭着希望、凭着感觉甚至凭着冲动去选择一份职业。当我们年岁渐长,社会化压力越来越沉重的时候,总会忍不住问自己:凭什么要我们热爱出版业?



出版业的钱途问题



    2009年全国新闻出版业总产值增长约20%,突破万亿元大关。但是,在这一万亿中,图书销售总产值仅约780亿元,增长约20%;新媒体出版总产值超过750亿元增长约42%。其余的大部分是什么?报纸和杂志?网络游戏?抑或是出版企业上市圈来的钱?还是投资房地产的增长?我看不到更详细的数据。

    但是,出版业员工的平均收入增长有多少呢?没有权威机构进行调查的数据。我这里拿美国《出版商周刊》在2008年春进行的调查作一旁证,根据对1350份回复问卷的分析,2007年,美国出版业平均工资水平增长4.2%,增幅是5年多来最低的一次。而通过我对身边从事出版业的朋友的大致了解,平均收入的增长大概在5%左右。

    许多不明就里的朋友经常会说:你们出版业不是垄断行业么?他们真的是不了解出版业。与电力、通讯、石油、烟草等垄断行业相比,出版业只能归入“最穷的垄断行业”之列。这应该是出版业的尴尬。

    《中国图书商报》的创办人程三国先生曾说过,总共就几百亿的生意,最大的企业也就十几个亿,单个的企业,各个的出版集团,这么多的品种,那么长的产业链,读者那么的分散,这么一个生意难道是好生意吗?韩寒也说:在中国最黑的出版商,1年也就赚1000多万,乃是行业翘楚,却要承受和1年赚几百亿的房地产商一样的骂名,出版业是一个大产业,但现在一个大出版社赚的还没有一个普通洗脚房多。

    根据程三国先生的剖析,图书的市场特性有几个典型的特征,一是语言的分隔;二是产品的生命周期长,三是进入门槛低,直接竞争高。而低资本需求,低固定成本、高生产成本、高分销成本,高首次生产成本,适度的可变成本等特性;不正说明图书出版就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么?

    我们曾经都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智力密集型产业的一分子。

    既无法与其他垄断行业相比,又因为产品链的分散,消费需求的刚性制约,出版业也无法与房产、汽车、日用品等必需品行业相比,也不要以数字出版的“美好明天”来反驳,现在的数字出版除了网游,除了彩铃,有多少是和内容出版有密切关系的?

    从产业的未来判断,图书出版业的前途是非常黯淡的。

    虽然一个出版社社长的话语权远比不上一个开发商,但是,大部分出版社的领导们不会让这种产业的黯淡影响自己的年薪。因为收入分配的决策权在他们手中,所以收入分配必然会朝向他们自身倾斜。出版业的收入分配状况,大抵还是参照职务、编制和职称,呈典型的倒金字塔形。其上和其下的收入差距非常明显。所以就造成这样一种现状:很多从事出版的年青人,收入常常难以对外人启齿。



出版人的前途问题



    1932年,日军发动一•二八事变,轰炸上海。他们的目标直指商务印书馆,造成总厂全毁,东方图书馆几十万书籍片纸无存,纸灰在空中飘浮,仿若云雾,持久不散。一位日军司令不无得意地说:“烧毁闸北几条街,一年半年就可以恢复。只有把商务印书馆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文化机构焚毁了,它则永远不能恢复。”这似乎也佐证了那个时候的出版业,对一个国家和民族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市场经济时代,我们不妨继续算算关于出版业的经济账。

    前途首先是建立在影响力上面的。房价太高,所以买不起房的人会仇恨开发商,这反过来说明开发商的影响太大了,一套房子影响了一个家庭的生活,影响了一个青年的生存目标。

而图书出版业呢?在不到800亿的销售中,中小学课本、助学类读物、大中专教材分别占去37.33%、26.63%,7.96%,三者之和超过了70%。也就是说,中国图书市场大部分都是靠课本在维持。如果除去这些图书,只剩下100多亿,这就等于全国人均购书额一年不足10元。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很大一批中国人,一年都不买一本书。这个数据是不是可以说明,在经济购买的层面上,对于大部分中国成年人来说,几百家出版社影响的总和,比不上一家小快餐店,比不上一听奶粉,比不上一部电影,比不上一包尿布湿,比不了一张公交卡,也比不上几瓶啤酒,我们可以悲哀地说,中国的图书出版业对大部分中国成年人没有产生影响。

没有影响,就是被忽略不计。这比被仇视还要可怜,又从何谈被尊重呢?

    话说回来,总还有一部分畅销书存在。但是这些畅销书的策划者,除了业内人士会加以关注,又有多少人对这个社会造成了良好的影响?难道我们可以恬不知耻地说《中国可以说不》对培养国民的大国气质起到了良性推动?难道我们可以自以为是地承认《盗墓笔记》有多大的文化传承作用?难道我们可以自吹自擂《小团圆》的文学价值有多高?在我们出版人引以为豪的畅销书中,有多少改变着中国社会?促动着社会转型?许多图书虽然常常上榜,最终的影响却终如昙花一现。

    2008年9月14日,《纽约杂志》刊出Boris Kachka的以《终结》(The End)为题的长文,回顾了出版人那一去不返的黄金时代:那时最优秀的出版商同时也是最优秀的文学鉴赏家。这些“艺术收藏家般的绅士编辑们”,请贫穷的作家喝酒,把他们带到家里倾心交谈,遇上诉讼则为作家们出谋划策。他们签约时温文尔雅,在销售不好时舍得拿自己的钱供养作家,用心打造自己的现代经典书库,以此作为惠及子孙的万世基业。他们不断发现,挖掘,提携不为人所知的文学天才。他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出版的是作家,不是书。”

    然而,当出版业大兼并开始的时候,这些独立出版商们,面对大企业的咄咄之势,举步维艰。出版人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当资本渗透入整个出版行业之中,以利润为中心变成为出版业不可逆转的潮流,畅销书越来越娱乐化,越来越单一化。

    曾经,出版人坚信让读者接触真正的好书是出版的使命;现在,出版业正在盈利的驱使下沦为第二个娱乐业。每一本书都必须赚钱,书店收到的书越来越多,退回的速度越来越快。出版的品种越来越多,图书的寿命越来越短。

    当一本书呆在书店里的时间比鲜奶长,比酸奶短的时候,也许这正是著名出版人希夫林的忧虑所在:生活在一个没有新观念的社会里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凭什么要我们热爱出版业



    低收入带来的不稳定感,加上非常渺茫的成就感,这两项因素,已经令图书出版业失去吸引力。

    确实,当风雨欲来的时候,年青人就像一棵大树的树梢,常常会敏感地摇动起来。只是那些植身于利益土壤中的树干树根们,对这些风雨早已熟视无睹。

    用何明星老师的话来说,当没有大批充满活力、创新激情的青年人源源不断地投身到出版行业里来,这个行业是注定没有未来的。同样,当没有足够的物质回报和足够的文化愿景支撑出版的理想,这个行业是注定没有接班人的。



参考文献:

《美国出版业“饭碗”难端》,中国图书商报,2008年8月1日

《出版业》,(美)安德烈•希夫林著,机械工业出版社2005年1月版

《出版业的终结?》,《中华读书报》,2008年9月24日

《2009年全国新闻出版业总产值突破万亿元大关》,人民网,2010年1月25日

《未来的中国出版业,拿什么吸引青年精英?》,何明星,《中华读书报》,2010年1月22日





                                                        转自出版商务周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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