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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论“历史课本”,不妨说说《要论》
胡洪侠
我上中学那个时候(1970年代后期),老师和学生都不重视历史课,认定那是可有可无的科目。一个好老师,是要教语文、数学、物理或者化学的。如果这几科你不懂或者轮不上你教,对不起,教历史吧。课程表上的“历史”因此常常就是自习时间,大不了老师过来交代几句说,今天看“秦末农民起义”或“隋末农民起义”那一章,然后就没人影了。几个成绩好的学生相识一笑,纷纷拿出数学教材用起功来。我呢,常常就“起义”了,沿固定线路去供销社图书柜台租小说去也。因为要写“历史课本”,我想起这些,自己都大吃一惊:我完全想不起中学时代哪位老师教过我历史课,也回忆不出任何一种历史课本的模样。那已然是历史作为“副科”的年代了,是人人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的年代。
我因为死活学不好数理化,高考一来,即沦为文科考生,终日在“文科即文盲”的气氛中自谋生路。学校倒是有个“资料室”,设在校长的宿舍,架上箱里堆了有那么几百本书。我从中翻不到任何历史复习资料,只好借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和谭其襄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我哪里啃得动竖排繁体的《中国通史》,乱翻一通罢了。可是我对《中国历史地图集》印象深刻:精装十六开本,绿色布面精装,七大册,每册均配硬纸壳函套。如此一来,翻这套书变成了又麻烦又有趣味的事情。我每次去借这套书,校长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几眼,那意思是说:“你还用得着看这书?看这书也能考上大学?”不管怎么说,翻这套书是我中学时代读书生活中难得的快乐记忆,最直接的后果是:如今我的书房里已经有三套不同版本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了,其中1974年“内部发行”的那套四开本图集,堪称“文革”时期出版物精品。无正式定价,版权页说明是“收部分工本费”,第一册的“工本费”是38元。想想吧,1981年我刚参加工作时,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到38元。
哦哦,对啊,说“历史课本”,怎么说到“历史地图”上去了。可是我的记忆中没有历史课本,这个题目又该写什么?现在我最感兴趣的领域,竟然就是历史,这与当年没有机会好好上历史课有关吗?关系似乎不大。当初我都没有好好研读历史课本,以后也永无可能再与历史课本结缘。说起来真是幸运:我对历史的兴趣是乱买书乱翻书培养起来的。
我开始买书时,专捡便宜的小册子,定价不超过一块钱的那种,最好是在五毛以下(这算不算是那个年代的“五毛党”?)。1980年,我在衡水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中国文化史要论(人物•图书)》,蔡尚思著,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10月版。薄薄一册,仅仅141页,定价0.30元。这正是我可以付得起的价钱,相当于我一天的伙食费。此书的吸引人之处,是列出一堆人名、书名,涵盖工具书与语言文字学、文学、历史学、地理学、哲学、思想、医学和科技等领域,极为简明扼要,真正一目了然。这本书我翻了不知多少遍,尤其文学史部分,读得相当仔细。此刻这本书就在手边,原来洁白的封面已变黄变暗,郭沫若题写的烫金书名却依然金色饱满,亮泽充盈。再翻到文学史部分,见这几页的黄斑明显多于其他部分,铅笔打的勾、划的线历历在目。我在《诗经》、《楚辞》、《文心雕龙》、《庾子山集注》、《李太白集注》等等书名的前面都打了勾,表示需要找来读一读。可是,《陶渊明集》、《杜工部集》、《白香山诗》、《苏东坡集》、《李清照词》、《胡适文选》等书名前却没有打勾,真不知当时我是怎么想的,简直莫名其妙。
非要举一种“历史课本”的话,这本《要论》就是了。当时并不知作者蔡尚思是何方高人,但以我十七八岁的“见识”,我相信既然一个人能写书出书,那一定就是很有学问的。当然后来就慢慢明白了:原来他是王国维、梁启超的学生,是大学问家,是历史学家,是思想文化史专家,是研究孔子的大家,是复旦大学教授。《要论》对他而言不过是厚积薄发的“小菜一碟”,其他重要著述有《中国思想史研究法》、《中国传统思想总批判》、《孔子思想体系》、《王船山思想体系》、《蔡元培》等等。学界曾有“北钱南蔡”的说法,“北钱”是钱锺书,“南蔡”就是蔡尚思了。他2008年去世,享年104岁。看看,我误打误撞选的这册“历史课本”还是大有来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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