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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小说惹的祸
韦思扬
70年代末,我任教的中学,虽然距县城不到三十公里,但被高高的天堂岭隔开了。那时还没有公路,从学校步行到县城需要大半天时间。1980年,盘山公路开通。一条蜿蜒的公路盘山而上,像一条大莽蛇紧紧地缠绕着大山。如果到山顶,人就像坐在飞机上看白云飞度。山风吹拂,云雾渐散,山脚的田园村庄就像一张模糊的地图。盘山公路太险,路面又不平坦,班车是不能开进大山里的。
大山里的生活虽然十分单调,但课余时间我沉浸在书堆里,也感到了乐趣。在诸多杂志中,我渐渐熟悉了铁凝这个名字。我真正喜欢上铁凝的作品是在1982年。那篇《哦,香雪》让我激动了好久。我在语文课上朗读这篇小说时,学生们屏住呼吸在倾听。他们和香雪有着同样的经历,有着同样的渴望。是啊,他们也想走出山外,他们也想到省城,甚至想到北京去上大学。小说中的人物仿佛就是他们自己。香雪为了用鸡蛋换铅笔盒,火车把她带到下一个小站,她在月夜里走三十里路回家,姐妹们沿着铁路去迎接她,呼喊着她的名字……“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宽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哦,香雪,香雪!”读到此处,同学们个个眼含泪花,一个与香雪同名的学生不住地抽泣……哦,我的灵魂也被感动得颤栗了!
后来,我们班上有了不同设计的铁凝小说手抄本,一页页娟秀的钢笔字,渗透着同学们对铁凝小说的深厚情感,他们对铁凝的崇拜有甚于我对铁凝的崇拜。于是,我每得到发表有铁凝小说的杂志,就放在讲台上,同学们会轮流拿去抄写。几个月后,不同风格的手抄本就多了起来。《哦,香雪》、《在路旁呵在路旁》、《微笑的铃兰》、《没有钮扣的红衬衫》是同学们最喜欢读的。
班上的香雪在她的《抄后记》中写道:“铁凝的小说,笔触真切细腻,语言柔婉清丽。读铁凝的小说,心田里就像流入涓涓的山泉一般,让你感到全身清爽。”一个名叫冬青的同学在她的读书笔记中写着:“读铁凝的作品,每每都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像久违的朋友突然走到你面前,让你兴奋,让你不能自已地张开双臂,把老朋友紧紧地拥抱,久别重逢的喜悦,久久留在心间……”
也许是铁凝的才气产生了文学感应,我班上的学生,能舞文弄墨的还真的不少。作文中,或粗犷大气,或婉约隽秀,尽显才华。夏怡的《大山的呐喊》写山民们第一次收到电视节目时的疯狂呐喊,震憾了贫穷的大山;冬青的《小河静静流》写少男少女们走出大山的渴望;香雪的《天梯》写山民们修路的艰辛与豪迈……还有许多许多文章,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深深地感动了我。
县文联的杨老师进山采风,路过学校,他被同学们手中的铁凝小说手抄本深深地吸引了。他为抄者的用心而赞叹,为精美的设计而折服。他一页页地翻阅着,连连说了三个好字。我旁敲侧击:“县刊能发表学生的作文吗?”他不假思索地说:“可以,可以!”在杨老师的推荐下,我班上的学生开始连续在县刊发表习作了。
铁凝的文学感应,让我班上的同学走火入魔。他们午休时在写,晚修时在写,哪个老师上课不生动时他们也在写。不少老师向我抗议,校长也发话:“把手抄本统统收上来!”你怪我,我怪谁?都是铁凝小说惹的祸!
听说校长要收缴铁凝小说手抄本,同学们慌了,他们把手抄本连夜转移。校长气颠颠地对我说:“限你两天,一定把手抄本给我弄来!”通杀令下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好到班上去训话了,说些要全面发展之类的话,可越说越感到苍白无力。在教师会上,校长狠狠地把我批了一通。那时的我血气方刚,岂能受人当面指责?“啪”!笔记本重重地摔到桌子上:“你去搜好啦!”说完,拂袖而去。第二天,校长果然兴师动众,带几个班主任到处搜索。两天之后,一无所获。此事也就作罢。
一星期之后,在我宿舍的书柜底层,我发现了几十本精美的铁凝小说手抄本,还有一张字条:“韦老师,手抄本暂由你保管。”落款是“香雪文学社”。好家伙,转入地下工作了,竟把我蒙在鼓里!不知为什么,我也加入了“香雪文学社”,分享大家成功的快乐。
一年后,厚厚的《香雪文集》与同学们见面,22名文学社成员考上了县一中,4人考上师范学校。校长在毕业晚宴上被我们灌得酩酊大醉,语无伦次……
那铁凝小说手抄本依旧在我的书柜里,没有谁领回去,直到他们离开母校的那一天。我想,铁凝小说已进入他们的心里,已渗透到他们的灵魂中,那所有的标点字符都化作腾腾的热血,一生一世都不会淡忘的。我知道,那些用心灵书写的手抄本是同学们给我最重最重的毕业礼物!把手抄本捧在手上,沉甸甸的,几滴热泪禁不住地滑落……一种信念在心中升起:一定把铁凝小说手抄本带出大山去,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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