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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感源流
“语感”说是叶圣陶先生在四十年代提出的。他在与夏丐尊合著的《阅读与写作》一书中写道“不了解一个字、一个词的情味,单靠翻查字典辞典是不够的,必须在日常生活中随时留意,得到真实的经验,对于语文文字才会有正确丰富的了解力,换句话说,对于语言文字才会有灵敏的感觉”。他又指出:“要求语感的敏锐,不能单从语言文字上揣摩,而要把生活经验联系到语言文字上去。一个人即使不预备鉴赏文艺,也得训练语感,因为这于治事接物都有用处。为了鉴赏文艺,训练语感更是基本的准备,有了这种准备,才可以通过文辽的桥梁,和作者的心情相契合。”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叶圣陶先生是着眼于文学鉴赏的方面来谈语感的,我们称这种语感为文学言语语感(文学语感),叶老的论述初步明确了文学语感的定义,涉及到了语感的内容,训练感的方法、途径,及培养语感的重要性等多方面,对我们今天深入研究语感问题有重要的指导作用。本文拟探讨文学言语文感的基本内容,并由此出发,着重谈谈在中学语文教学中有关语感的问题。
关于文学语感的基本内容,叶圣陶先生还有过如下论述,他在《文字作品的鉴赏》一文中说,鉴赏文学作品“读者看到的是写在纸面或者印在纸面的文字,但是看到文字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必须驱遣我们的想象,”“从文字看出一幅图画”,“假如死盯着文字而不能看出一幅图画来”,不能从文字领会作者的意境,就无从得到这种享用了。他又指出:“作者的努力既是从旨趣到符号,读者的努力自然是从符号到旨趣,”读者只有“透彻地了解语言文字的意义和情味,”,才能“接近作者的旨趣”,否则“如入宝山空手回,结果将一无所得,”综合这些论述,我们认为,文学语感应该含以下三方面的内容。
一、敏锐地从文字符号中感知形象。叶圣陶先生曾以王维的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为例说明:“要领会这两句诗,得睁开眼睛看,看到的只是十个文字呀。不错,我该说得清楚一点:在想象中睁开眼睛来,看这十个文字所构成的一幅图画。这幅图画简单得很,景物只选四样,大漠、长河、孤烟、落日,传出北方旷远茺凉的印象。”(《文艺作品的鉴赏》)这里“在想象中睁开眼睛”就是要调动大脑中的各种记忆表象,经过整合,复原为一个完整的画面,即阅读者须有将文字复现为“图画”形象的能力。
二、敏锐地从文字符号中体味出作品内蕴的情感(即叶圣陶先生所说“情味”)。文字语言中渗透着情感因子,包含着情感元素,这是不言而喻的。正如托尔斯泰老人说的:“艺术是人的一种活动,它的意义在于:一个人自觉地通过某些外在的符号,把亲身感受过的一些情感移交给旁人,使旁人受到某些情感的感染,也感受到那些情感。”托尔斯泰是从创作者的角度说的,从艺术信息接受的一方来说,他要善于“把握某些外在的符号”。吸收、感知创作者“移交”过来的感情信息,这是培养训练文学语感的一项重要的内容。
三、敏锐地从文字符号中悟解出言外之意。“言外之意”不是指语言文字的表层意义,而是其内在的、深层次的隐性含义,叶圣陶先生说:“文艺作品往往不是倾筐倒和箧地说的,说出来的只是一部分罢了,还有一部分所谓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那没有说出来的一部分反而是极关重要的一部分。”举个例子。《林黛玉进贾府》(高中《语文》第四册)中,作者在描写“荣禧堂”时,特意介绍了“乌木联牌”的联语:“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如果仅是“死盯着”这两行文字。大意无非是:座中贵人和宾客佩戴的宝饰珠玉明如日月,光彩照人,礼服上的图饰美似烟霞,绚丽夺目,一派富贵气象!便是如果联系语境,发掘“那没有说出来的一部分”意义,我们就会悟解到,这幅对联不只是写贾府的大富大贵,而且提示了贾府在上层统治集团中建立的广泛的政治联系,所谓谈笑
尽显贵,往来皆达官,从侧面反映了贾府灸手可热的政治权势。而这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极盛景象,正暗示着小说盛极而衰的结构。这些就是联语体现出来的弦外之音,味外之旨。
语感活动包含如此丰富的内容,是因为人的言语活动说到底是人的历史文化活动,是 理智与情感兼融,显意识与潜意识互补,既有清晰的“能指”,又有一定模糊性的“所指”的不断流变的心理过程。语言符号一经进入言语世界。除了它必然具有的体现民族语言规则的结构之外,它还会显现出多指向意义:第一、语符作为概念的载体,可以标示、谓述、阐述相对应的人或物,事或理,这是具有确指性意义的外向性信息。第二、语符作为记忆表象的载体,可以刺激读者的想象力,大大脑皮层中复映出人、事、物的种种表象,并经过整合,再现出艺术的形象与画面。第三、语符作为思想情感的载体,可以寄托、暗示、隐喻言语主体的思想、心诸、情怀和意旨。语符的这后二种“所指”具有不确定性意义,是内向的隐生的信息,是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软件”信息。而文学言语语感的活动,就是指经由语符的显性意义,深入捕捉和发展其内含信息,由确定走向不确定,由清晰走向模糊,追求古人所说的“象外之境”、“景外之景”、“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等等。用现代诗学术语表述,就是把握语符组合的潜在次序与深层结构内容。
认识了文学语感的基本内容,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谈关于语感教学了。这里,先明确一点,所谓“教学”并非指传授语感的理论知识,而教师如何指导学生在大量的语言思维活 动中,有听、说、读、写的实践中逐渐形成对语言的敏感,即语感。为此,第一步的工作是要认识语感的学科思维特征。
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是这样解释“敏感”的:“‘敏感’”这个词是很奇妙的,它用作两种相反的意义。第一,它指直接的器官;第二,它也指意义、思想、事物的普遍性。所以,‘敏感’一方面涉及存在的直接的外在方面,另一方面也涉及存在的内在本质,充满敏感的观照并不是把这两方面分别开来,而是把对立的方面包括在一个方面里,在感性直接观照里同时了解到本质和概念。”(重点号为引者所加)显然,黑格尔这里所说的‘敏感’的两种作用,以及这两种对立作用的最终同一及结论正体现了直觉思维的特征,因此;“语感”应该解释作:对语言的直觉感知。众所周知,人们的认识总是由感性阶段,经过逻辑推理,上升到理性认识的。而直觉感知可以将上述两个阶段合二而一,在瞬间的观照体察中,达到对事物内在本质的透视,而对文学言语的敏感即意味着感知言语意象的同时,迅速悟解其中的情感内蕴与理性意义。所以培养学生的语感。说到底是要培养他们的直觉思维能力。
直觉思维又是一种经验性思维,要以“生活经验”与知识经验的累积量为其思维的触 发点,思维材料积累愈丰厚,思维的直觉透视能力愈强,所以,强化学生的文学语大吃一惊水平,教师要从以下方面对学生作指导: 1.生活表象,艺术表象的积累、储存是生成文学语感的物质基础。 文学创作过程中,作家要把自己的情感与各种生活表象移注到言语符号中去,物化为语词系统,阅读者接受语词的刺激,作用于第一信号系统(感觉),复苏语词与感觉功能之间的潜在联系;评“语”成“象”,大大脑皮层中再现种种意象(经阅读者思想情感过滤后的意象组合)与画面,从阅读的角度看,这是“语符—表象”的思维过程,这一过程中,语符能否迅速“显影”,评语组合能否“对译”为意象组合,就取决于阅读者的生活表象存诸量了,这即是叶老说的“把生活经验联系到语言文字上去”,亦即将客观的生活转变成主观的内在“图式”(内视性的记忆表象),并同一定的语言符号相对应,存贮于人脑记忆库中。大脑一旦受到语言信号的刺激,就会迅速检索出相应的“图式”、“具象”—复原为艺术表象(意象)。例如读杜甫诗句:“晓看红湿处,花重在锦官城”,学生如果见过经雨水漫洒,丛丛鲜花含苞欲放,花瓣水灵晶莹,花色鲜艳欲滴的景象,或是有过相类似的记忆,他就能很快品味出“红湿”二字的妙处,进入诗的意境,“从文字看出一幅图画”。反之,“就只能看见徒有迹象的死板板的符号”。奥地利语言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过:“想象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生活经验愈丰富,生活表象储存愈充盈,语符向意象的转化就更迅捷。
为此,语感教学必须覆盖课内与课外两个空间,特别应向课外延伸,教师有效组织各种活动,让学生从应试的重负下解放出来,更多地接触社会、自然,丰富他们的生活阅历,让他们关注书本世界以外的世界,去采撷、存储丰富多采的生活表象。当然,学生体验社会生活,更多的情况下,是以间接的方式参与的。指导他们广泛阅读优秀的文学作品,收集古今中外的艺术表象;指导他们利用现代化传媒工具,接受来自各种层面的社会信息,同样可以深化他们对人生的体验,达到“生活的富裕”(黑格尔语)。这里,要强调的是,教师自身的文学素养、语感水平,对学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一名合格的语文教师,应该善于通过生动形象的语言,复现文学作品中的生活场景。为学生提供可感知的艺术表象,从而充实他们的生活积累。
2.情感经验的积累与丰富,是生成文学语感的催化剂。 情感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的一种特殊的反映方式,是主体对待客体态度的体验,这样可以形成人脑的记忆内容,即情感记忆,情感记忆不断丰富,也可以在大脑中建构相应的“内在图式”。不过,情感图式总是与表象图式共融后,再外化为语符系统的。毋庸置疑,一个情感体验深刻的人,他对社会生活的感知也是深刻的,他所采撷的生活表象也必然体现他的情感价值取向的。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有人说:“艺术品就是‘情感生活’在空间、时间或诗中的投影”(苏姆·朗格《艺术问题》)情憾经验构成了“生活经验”的一部分,是文学语感的有机组成部分。另一方面,当阅读主体凭借自己的情感图式同客体产生情感共鸣时,这其中也就包含了主体对客体作出的情感价值判断,而情感的价值判断又受到主体的世界观、思想方式、个人品格气质诸多因素的制约,因此,情感判断中必然有理性思维的积淀。例如,阅读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最后一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阅读主体只有在了解了词人此时的际遇并对词人的遭遇深表同情,(这是理性思维的透),才可能深入地体悟、判断这一“梦”,一“酹”中的情感内涵;其中有倍受压抑的激愤与苦闷,有徒伤老大的无奈,有报国无门的自伤自怜,有遭受打击后的消沉悲衰,更有几分超脱与旷达。如此深厚的情感内容,仅靠译“语”成“象”是无法体味得到的,没有情感经验的催化,没有情感判断的渗入,也是难以感受净尽的。
中学生正处于情感发展的不稳定阶段,教师有责任引导他们在感受作品,感受生活的过程中完善。发展自身的肯定性情感,调节、净化自身的否定性情感,产生一种人性向善内驱力。与此同步,他们的情感经验就会日趋丰富,情感体验会日趋深刻。为达此目标,最有效的方式是创设审美情境,即造成一个具有“场效应”的审美心理场。师生通过诵读、 吟咏等活动的各种模式(运动的内容、节奏、形式),这些模式展示了多种情感及情感的多层次、多色调及它们之间的互相转化。这些模式也成为记忆的形式、资料存贮于学生大脑中,被随时检索提取,再现于相似相近的情境中,成为催化文学语感的有机质,也成为语感的有机成分。
3.文化素养的“前结构”是生成文学语感的知识前提。 文学语感的生成还有赖于主体全部文化素养的总和,发生认识论称之为知识的“前结构”,指对言语感知理解前由文化意识,文化知识系统等形成的预设结构。预设结构表现为一种心理制约机制或心理惯性力量,并由此形成一种文化的“期待视界”,主体的文学语感水平总是控制在“视界”以内,是无法超越的。例如讲读当代诗歌《还是那一只蟋蟀》(高中语文第四册),如果学生头脑中存贮有蟋蟀的种种表象,有捉蟋蟀的生活经验但缺少
相关的文化知识“前结构”:不了解“蟋蟀”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作为“意象原形”所包含的民族文化内容,不了解小蟋蟀虽为自然之物,但经历代诗人吟咏,早已成为具有象征意味的艺术符号,那末,他们就无法深刻地感知这首诗的底蕴。如果教师能先期引导学生学习课文注目释中有关《诗经》、《古诗十九首》中的诗句,阅读杜甫、杨万里的《促织》、学生即全体悟到:“蟋蟀”经久不息的“歌声”,从遥远的古代唱到今天,代表着乡音、乡情与乡愁,反映了“中国人”的民族感情,它植根于向千年华夏文明的活土之中,是故土之情,故从之情的载体。有了这样一种背景文化的投射,学生自然会产生高起点的“期待视界”,很快进入诗的意境之中,感知诗的形象美与情的韵美。可见,全面提高文化素养,是培养学生文学语感的重要前提。
诚如前文所述,培养学生的文学语感,应该发展学生的直觉思维能力,但直觉思维并 不是神密空灵的东西,它是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发展到一定程度,两种认识集约化的结果,是形象思维活动与抽象思维活动经过无数次的重复,达到“熟能生巧”的程度,而省略有关思维程序,出现的一种思维形式上的突破。这即意味着,培养学生的文学语感,着眼点仍在于发展学生的形象思维与抽象思维。换言之,我们提出语感教学,也决非要在现行的中学的语文教学中硬行注入新的内容,语感应该是语言听说读写训练与形象思维、抽象思维训练的合乎逻辑的必然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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