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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次浩浩荡荡的听课
尚爱兰
大约是七八年前,又或者是五六年前,语文组的组长收到一封邀请信,来自某某语文刊物,他们组织了“特级教师讲学及教学观摩活动”。讲学其实没有多少吸引力,教学观摩具有一定的诱惑性,再看看那些出场的人:某某某、特级教师;某某某,语文专家;某某某,全国教学竞赛一等奖获得者。不过大部分老师都是冲着魏书生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已经被神话了,他能够一学期只上20节课,甚至不怎么布置作业,学生也能考出优异成绩。俺们这些蠢材,光是补课,一学期也早已超过了20节,学生还考得七零八落。
看了这个邀请函,我们就怂恿组长向学校发牢骚: “总是让我们关起门来搞教研,你听我的课,我听你的课,统共就这几个人,早就听烦了。我们要走出去,我们要听特级教师讲课。”
学校被唠叨得心虚了,于是同意派几个代表去武汉听课,结果随着越来越多的语文老师吵吵,最后是倾巢出动。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本校最大规模的集体外出听课行动,可能也引发了一次最大规模的停课和调课大骚动。这些大本营里的麻烦我们就不管了,快活上路的情形,可以用很俗的一句话来形容:像一群从笼子里飞出的鸟儿。一路唧唧喳喳讲了不少笑话。
寻到了活动地点——某某军校的礼堂前小广场,不免有些着慌。人很多,大都是一下火车就直奔这里,所以人人都携袋背包,风尘仆仆,还排起了三五条队伍——其情形与春节前民工返乡有得一拚。幸好我们有好几个人,所以每条队伍都各派一人去排,以求高效率地办完手续。手续计有:交费(记得是200元/一人),领听课证,领座位票,领资料袋等等。不用排队的就去打听住宿,因为现场有许多旅店的职员打着招牌揽客。其余无事可做的老师就看三天听课的日程表,算计哪场课可能没有意思,可以溜出来上街逛逛。
我们领到的座位票是在楼上的十几排,想来是来得太晚了,又被先到几小时的熟人告知,我们的程序有弊病,因为排队耽搁了时候,现在附近的旅馆全都被听课的老师住满了,我们要是不打算露宿街头,肯定要住到江对面去,每天坐轮渡往返。去打听住宿的老师证实,那些现在正在揽客的旅店,的确是非常远的,需倒几次公车才能到这里。眼看着一些外地老师已经奋不顾身地跟着这些旅店人员走了,现场的残留人员越来越少,我们还是决定自己到附近找找,我们不相信一个几百万人口的省会大城市,旅店会被全部住满——这种事情,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至少在我来说,最近的一次找不到住宿的记忆,还是文革的武斗时期。
这个地方并不处在最繁华地带,从一家旅店到另一家旅店,就得走几百米到一里路不等,所以找了五六家,天就黑了,这更令我们气急败坏,同行的人之间,时有相互埋怨之声。终于找到一家,黑不隆冬地进去,连地面和墙面都黑灰一层,大略是个煤球厂之类的单位开的旅店,尚有几个床位。我们看了看水房厕所,就决定不要住了,又听说来此住宿的老师大都来自房县(一个贫困的山区)甚至陕西的贫困地区,且全是不怕肮脏的男性,我们歧视和洁癖心态并起,绝对不愿意和他们睡一个大通铺。
有个年轻老师急了,看到一个幌子,露出“所“的字样,就说:“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过了一会,狼狈地回来,说:“不是招待所,是厕所。”
无奈又往回走,有一个星级酒店,很醒目,离听课地点很近,我们早就看见了,但是当初根本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现在不管了,只要钱要得不太离谱,我们就愿意入住。进去一看,大堂辉煌,小姐亲切,说一间标准房160元,不过是两人间,考虑到我们人多钱少,可以加床。一间只收200元。我们迅速地算了一下,这显然超出了允许报销的范围——高级职称,一天可报销住宿费50元,中级职称,可报销30元,初级职称,可报销20元。不过出差一天可补助10元。这样每人自己掏10元20元而已。要么回去了向学校耍一耍赖,就说人家提供的只有这一种房价,没有选择余地,或者开恩全部报销了也不一定。
一进房间,喜坏了。大套间,玻璃墙隔板。外间的沙发抬走,放上加床。洁白的床单。24小时热水。古董架后面是阳台,阳台下面是杂乱喧闹的市景,尚有几个卖菜的在路灯下守着最后的一点黄瓜和芹菜。不远处的饺子铺亮起明亮的灯,热气从店里直冲到街上,油炸臭豆腐,烤鱿鱼、卤鸭脖子之类的游动摊点也支起了他们的生意。还有做甜点的,酥果、萨其马,都便宜好吃,我们逛了逛夜市,又胡吃乱吃了一通,回到酒店看电视,兴奋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我们8点钟到了礼堂,发现听课的人至少有两千,从小广场一直堆积到马路上,据前方传来的消息,现在进不去,因为验票的工作人员没有来。我们只好蹲在地上胡乱聊天,等着正式开门。这段时间,小型骚乱有好几次,据前方传来的消息,原因是工作人员少,所以只开了一个小门,而且进入的人要通过一个铁路验票口之类的铁护栏,才能形成自然的一列,偏是一些听课老师想强行往里挤——想挤的人大略是两种,一种是没有花钱买听课证的,想制造混乱混进去,一种是没有买到座位,可能要坐加凳的,想抢一个座位,挤来挤去的,搞得很危险,玻璃门挤碎,护栏也被挤歪了。 我们不想挤,就蹲着继续聊天,又有打探消息的老师回来对我说: “刚才要是你那里就好了!” 我说:“怎么了?” 她说:“电视台来采访,问你们是来听课的吗?组织者收了你们多少钱?你认为活动组织得好吗?你认为应当收听课费吗?你认为这合法吗?那些老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利索话来,你会说,你可以向电视台说一说。” 我说:“我不说,我说了,电视上一播,学校就再也不会放我们出来听课了。”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被通知要走另一个门,这个门更吓人,首先要进入军校的大门,这个大门是有持枪的卫兵把守的,然后顺着水泥场地弯一个莫名其妙的圆形,最后被引到入场的进口,这个阵形看起来有点像犹太人进入集中营,再分列往毒气室走,叫人及其不爽,感到很屈辱,不过这队形对于控制秩序十分有效,人流一动,就自然形成歪扭而有序的队形了。进场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我们前面有一位带眼镜的中年老师,被看门的工作人员揪出来,说他没有听课证,然后就被几个人推搡到一旁质问。我们也紧张起来,互相叮嘱把听课证拿在手上,攥紧。在这过程中,也看到个别老师进去了之后,再找个无人看守的门,从门缝里把听课证递出来,另一个人拿着再进——毕竟工作人员有限,眼睛瞅不到这么多人。
听了两天的课,也有讲得好的,也有讲得不怎样的,遇到后者,我们就溜出来,逛黄鹤楼、逛商业街,还逛了一个庙,看和尚们做法事,超度亡灵。礼堂里也有了一些空座位,验票也不那么严了,有时干脆不验票,胡乱进出。在胡乱进出的空当里,我们又去楼梯处,一些听课老师像抢劫一样买书,我们也抢了一堆书,都是那些讲课的教师写的,遇到没趣的讲演,就乱翻那些书看,反正回去了到图书室报帐。
第三天,魏书生讲课,进场的阵势又混乱起来,甚至比第一天还要乱。我们的座位是加坐,条凳,在二楼,全场最后一排,翻山越岭地找到座位坐好,发现魏书生已经在台上了。这时楼下的场子中间发生了剧烈争吵,或者还有打斗?大致是为了争座位,这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大家都站起来看究竟,好像还有人来拉架,呵斥了一通,说做为一个老师,怎么是这样的素质云云。魏书生拿着话筒,大约是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一会儿安静下来,就上课了。
不得不承认,魏书生是一个具有个人魅力的人,富有煽动性和幽默感。上完课后又做报告,他一直站着讲,不喝水,不中场休息,出口成章,嗓子不带劈不带哑的。我对他的演讲才华很钦佩,但后来的经验又使我相信,一个人,如果第一次当众讲话,会磕磕绊绊,第二次讲同样的话,就会十分流畅,第三次就会加上动作表情,第四次就会灵机一动临场发挥,第五次就会插科打诨和油嘴滑舌。十次八次以后,没嘴的葫芦也能成长为天才演讲家。
下午还有一场课,我们很想当天就回家,加上天气突变,冷得不行,更叫人归心似箭。于是听了半截就商量着赶火车的事情。其他地方来的老师可能也是同样心理,所以最后一场课,空了半个场子,看起来寥落惨淡,又因为下雨,会场里十分昏暗,想交谈一下就得凑到离对方的脸部一厘米的地方。
以后似乎每年都能收到这样的听课邀请,但学校逐渐穷起来,再也不会像这次一样大方了,或者把听课邀请撂开不理,或者只派一两个人去。这次浩浩荡荡的听课,对于我是平生仅有,所以一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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