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两个松香弥漫的小木凳 作者：怡晨

教师之友网

记忆中，那两个松香弥漫的小木凳


      
        初冬的午后，斜倚阳台，手捧绿茶，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轻柔温暖，十分惬意。不远处，湖水荡漾，绿草泛黄，婆娑的柳叶稀稀落落，随风摇摆。楼下，行人稀疏，路旁粗大的桑树叶随风飘落，洋洋洒洒，似铜钱落地，一片鹅黄。阳台的一角，那一小木凳倏地映入眼帘，红漆斑驳，其实，早已闻不到淡淡的松香味了。

        父亲小的时候，就在爷爷手下学了一身做木椅的手艺。农忙之后，父亲便担着斧头、锯子、凿子一些家什，走村串户上门做木椅，养家糊口，艰辛度日。家里的木椅都出自父亲之手，也包括阳台上的那一个小木凳。 望着低矮的小木凳，脑海里思绪翻飞，段段记忆一一呈在眼前。

         初中毕业那年的七月，大地流火，酷热难耐。中考发榜之后，高昂的学费一下子将父母的心情拉到了冰点。伴着夕阳的余晖，父亲低头坐在门前的石凳上不言不语，眼睛发呆，思忖良久。叫人意外的是，一向倔强的父亲，找来笔和纸，在昏暗的灯光下还亲手写了一份间伐松树的申请。

         第二天一清早，父亲把我和弟弟从睡梦中叫醒，带上锯子和斧头寂静地走向后山。清晨的山林很静，没有嘈杂的蝉声，也没有匆忙逃窜的野兔。挑选树木，除去枝丫，搬运下山，手上、衣服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松油，不经意间，毛绒绒的松毛虫悄悄爬上头顶、爬进衣领，不一会，皮肤上就会生出一排排又痒又疼的大疙瘩。朝阳升起，暑气逼人，大汗淋漓，鼻腔里充满了一阵阵浓烈的松香味。

         量尺寸，下树料。接下来，父亲穿着浅灰色的短背心，坐在他那熟悉的板凳上，抡起了斧子在家中拉开架势、忙活开来，锯子，斧头，凿子，刨子，一一登场，轮番上阵。擦汗，喝茶，摇蒲扇，一天下来，六七个半尺来高，小巧玲珑，还泛着亮光、透着香气的小木凳终于成型了。十天过后，在房间的一角，八十多个木纹清晰、白里透亮的小木凳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卫兵出列。但是，那期间，在父亲的脸上，始终没有见到一丝笑容。

         夕阳下山，热浪依然。母亲从隔壁家借来一辆长长的板车，一家人进进出出，等到将所有的小木凳搬运出来，整整齐齐地捆绑在板车时，月亮已经爬出山头两丈来高了。匆匆地吃口饭，洗把脸，和着热风躺在堂屋的凉席上。迷迷糊糊当中，还不时还腾出手来，拍打几下下头顶上嗡嗡作响的蚊子。因为，明天要起个早床，带上那些小木凳出山赶集。

         凌晨一点，母亲就悄悄起床，切菜，煮饭，添柴，通红的灶膛里，树枝燃烧得噼啪作响，熊熊的火光映出了母亲那张熟悉而又苍老的脸庞，目光坚定，忙进忙出。刚到两点，父亲便乘着月光扯起板车的拉绳，母亲猫着腰推着车缓缓地向山外行进。

         山高路远，走出山门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山路崎岖蜿蜒、坑洼不平，高高悬起的小木凳将板车压得吱呀作响。田间的禾苗在月光的映忖下，呈现出一片凝重的墨绿色。小河中、稻田里蛙声此起彼伏。偶尔，路过一个小村湾，骤然响起的犬吠声先是很近，随后又慢慢走远。一旦遇到陡坡，我就先把携带的自行车停在坡脚下，弓着腰和母亲吃力地推车。返回来取车时，月色迷蒙，远山如黛，树林间凸起的坟茔若隐若现，心跳加速，紧张惊秫一阵阵袭来，推起车，慌慌张张地逃离。

          一路上，走走停停；一路上，寥寥数语；一路上，衣衫汗透。凌晨5点，天还没亮，终于赶到了10公里之外的小集镇。“你们回去吧！”父亲喘着粗气，淡淡地对母亲和我说了一声，低着头，吃力地拉着泛着松香味的小木凳向县城方向走去。

         “就在这块大石头旁歇一会吧！”又困又累，母亲长叹了一口气，亲切地说了一句。和着晨风，我瘫躺在石板上，不知不觉当中，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母亲静静地坐在一旁扯着青草，看着山林，望着朝阳。

         迷迷糊糊当中，我骑上自行车带着疲惫的母亲，吃力地向前蹬，山路卵石林立，车子左右摇摆，一路颠簸。一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倒在路上，母亲猝不及防，手臂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印。我的头重重地碰到了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母亲连忙从路边扯来几片树叶，擦出血迹，按压伤口。疼痛当中，我看见母亲眼中的泪水依稀连成了线。一会过后，她又心疼地说：“你还小，没有足够大的力气。你骑车先走，我步行回来。”于是，我一瘸一拐地了跨上自行车。

         三天过后，父亲拉着板车终于回来了。“都卖出去了吧？价钱还可以吧？”母亲一边迎接着，一边关切地问道。父亲脸色铁青，怒目而视，不声不响地从车上拿下两个还没有卖出去“散了架”的小木凳，急急地冲到堂屋，双手向天上一扬，“噼啪”几声，那两个小木凳顷刻间摔得七零八落。眼前陡然发生的一切，让我一下子惊呆了，犹如一股寒风袭来，从头顶到脚底，身子不由地颤栗几下。那一刻，我随即像风一样地转过身去，一口气跑过屋后山顶，夕阳西沉，山峦起伏，炊烟四起，泪雨迷蒙。脑海中，难以抹去的始终是那两个松香弥漫的小木凳。

     是啊！似水流年，不期而遇的暴风骤雨也好，大雪乌云也罢，或许，这不仅是一种宿命，更是一种缘分。一如过往中，苦难犹如是蚌体内的那颗沙粒，忍耐，包容，淡定，淡忘，终究会有一天，它将会幻化成为一颗宝贵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