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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年前的高考恐怖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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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8 10:28: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二十一年前的高考恐怖主义
叶开

二十一年前,我参加过两次高考。现在,我竟然记不起第一次参加高考的任何细节了。 上了大学之后,我还一直不断地做噩梦。噩梦的基本主题,就是我的分数被抄错了,人家的分数抄到了我的头上,被我蒙混过关,上了大学。我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东窗事发,被从华东师范大学大门外走进来的两个白衣公安从寝室里揪出来,押送回到雷州半岛的老家,然后扔进水田里插秧,恢复了一个可耻农民的原形。
时间成片成片地风化,二十一年过去了。前些天,我居然梦见自己变成新生,很幸运地再次考上了大学,又去华东师大报到了。我不知道怎么到了寝室里,看见满屋子都是原来同寝室的男生,还有女生,大家或坐或卧。我好像支在双架床沿上,看着同学们,心里很激动。我们寝室的江苏同学龙凤清躺在上铺,还是那副大嘴巴,还是那副说话老是跟人不同步调的口气。接着,我突然发现,这个房间居然是一节车厢。我们的寝室,就是在车厢上,这车厢不断地飞驰,不知道要把我们运向何方。
关于高考的梦,我每年起码要做那么三五趟,每次到高考的时候,更是发病高峰。这些,恐怕都跟我的噩梦般高考经历有关。
我的老家在祖国大陆最南端小鸡鸡般的雷州半岛上,是一个亚热带近热带气候的地方,成天刮龙卷风,常常下雷阵雨,还有那些球状闪电动不动就在我们教室里飘来飘去。我就读的小学,是山高皇帝远,南方中的南方,雷州半岛湛江市廉江县河唇公社龙平生产大队的龙平小学,学生来自附近几个村落,老师似乎都是民办的,干过什么的都有:采购员、屠夫、理发匠、手扶拖拉机驾驶员,校长好像就是大队支书兼任的。这个小学建在一个黄土山坡上,周围的山头,被我们学校全体师生种满了甘蔗。每年秋收季节,我们就会全体出动去砍伐甘蔗,然后蚂蚁搬家一样,骆绎不绝地运送到不远处一个乡村榨糖厂去榨糖,生产那种最原始的黄糖。
我念的初中是河唇初级中学,初一(4)班,我小学毕业,语文数学两门加起来不到一百分,我大姐中学毕业后,在河唇镇供销社卖酱油,她走后门,把我塞进了河唇初级中学。这个四班,都是没考上走后门进来的小流氓。男的是男流氓,女的是女阿飞。
我高中念河唇中学,二年级就毕业了。算来算去,我上过的中学,最高级的就是公社中学了。
第一年高考,河唇中学文科班只有我一个人闯过预选线,有资格参加高考。学校大喜过望,把我当宝贝,让我从集体宿舍里搬出来,住进了学校招待所当小白兔好吃好喝养起来——招待所虽然简陋,但比住全班学生的集体宿舍强多了——准备让我在温室里发芽,开花,结果,一举创造河唇中学放了一颗文科卫星的惊人奇迹。我们这时才发现,河唇中学根本就没有配备正规的历史老师和地理老师,政治老师,也是校支书兼的课。历史和地理的的两位老师,他们的学科知识,还不如我懂得多。高二时,我们那个地理老师常常发疯,动不动就说苏联就要打进来了。深挖洞,广积粮。他还说,苏联的坦克马上就要开到了,就像蟑螂一样,到处都是,陷入了我们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学校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给我找到真正合适的历史和地理老师。只好不管了,让我自生自灭。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在地理老师发疯时,兼任了老师的课,给同班同学上地理。
据我所知,在我上高中前,我们公社中学居然没有文科班,那个文科班好像是因为我的强烈要求开设的。结果,一帮交钱买进来读高中的高价生也跟着混过来了。
自然,我的第一次高考失败了。
我的英语二十三分,我的数学三十二分。其它科目,我不记得多少分了,只记得总分是三百八十六分。这个分数,连中专都上不了。
高中二年级毕业,我家已经搬到了县城,我父亲让我再去县一中复习班努力,不行就出来练摊。那时,我哥哥已经在补习班奋斗了三年。他们班里,还有补习了五年的,甚至有补习了八年的。远远看过去,这老同学神色严肃,步履稳实,非常权威。细看之下,他眼神空虚,脸色苍白,头发发灰,已经成为一具人形的空壳了。
县一中毕竟集中了全县的精英,还是我们河唇中学不能媲美的。这个文科补习班一百一十八人,正好应了水浒梁山好汉的数目。我在补习班,得到我大哥的帮助很多。他是老油条,历史地理政治,表面上看来全都滚瓜烂熟了然于胸,他对语文数学英语,也比我精通得多。我最大的幸运,是在补习班碰见了一个从湛江市一中失手落回来的高材生。他的外表长得很像我们现在的委员长,嘴巴歪歪的,眼角尖尖的,看起来不怎样,却是补习班里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他的数学成绩呱呱叫,无论我碰到什么难题,只要不耻下问求教于他,他都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用我感到匪夷所思的速度给解出来了。解出来之后,他还叹一口气,似乎是对我请教的问题之肤浅而无可奈何。除他之外,我们补习班还有一个从理科班转过来的数学尖子女生。她身高马大,性情温和,参加过省数学竞赛获过奖,是顶呱呱的人才。我看起来深奥无比的数学题,在她眼里,简直是易如反掌。因为她太厉害了,我甚至都不敢拿问题去打扰她。事实证明,她确实是高手,高考时,她数学考了一百一十七分,差三分就满分了。我们还有一个皮肤黝黑,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生,是全补习班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中神通般的大师级人物。她几乎每一门课的成绩,都能排在前五名以内。虽然不是门门第一,可是总分加起来,从第一天的测验起到高考结束,她都是我们班稳稳当当的第一号选手。她考上了复旦大学外语系,被分到了法语专业。
我那时的最高奋斗目标,是讨一个大城市的女生为妻,不然,我跟这位同乡全才,倒可能是一对。她曾在我们大学一年级第一学期末尾,突然从复旦找到华东师大,约我一起到苏州玩。寒冬腊月的十二月份,呵气成雾,我们两个南方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却连两张火车票都买好了,我不得不在趋暗寝室一片幸灾乐祸的祝福声中,灰溜溜地尾随她去了苏州。
这一晃,也是二十一年了。
然而,那高考,似乎还在我眼前,每年一度地进入我的梦乡,让我从平静中,惊悸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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