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威回顾台湾文学25年 评点小说发展
2007-09-09
来源:中国新闻网
中新网9月6日电 台湾《联合文学》今年七月号刊出王德威的文章,对岛内近25年的文学发展状况,尤其是小说的发展,进行了回顾与评点。
原文摘录如下:
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参与小说评点,那是台湾文学的盛世。两大报的文学奖年年引起热潮,文学社团兴兴轰轰,出版业竞相推出老少作家,《联合文学》也刚刚问世。当时的黄凡凭着《赖索》、《反对者》等作品观察蜕变中的台湾,犀利世故,俨然是时代精神的记录者。袁琼琼一篇《自己的天空》预告了女性书写的来临,而李昂的《杀夫》包装性与暴力,务求惊世骇俗而后已。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陈映真推出《山路》系列,思考台湾左翼阵线的一页沧桑,王祯和的《玫瑰玫瑰我爱你》荤腥不忌,解构乡土文学神话,李永平的《吉陵春秋》则以精密的文字意象构筑了他的原乡梦土。那时的张大春已经崭露头角,但还没有后来《野孩子》的气候,朱氏姐妹也仍力图在“三三”集刊风流云散后,为写作方向理出头绪。
在这样的氛围里开始写书评,毋宁是件乐事。原因无它,可供选择的文本众多,而文学、新闻媒体也多乐于推动。更重要的,批评作为一种方兴未艾的文化观察和实践形式,似乎很被当成一回事。曾有些年,两大报的文学版面为了抢先刊出重要作者的评论,发展出紧迫盯人的作业程序。这套作业程序后来因为竞争诺贝尔奖报导而变本加厉。然而随着八十年代末期的言禁大开,媒体分众小众化,文学的量变和质变已然展开。九十年代的文学界看来繁花似锦,但那是临去秋波,套用朱天文的名篇来说,那是“世纪末的华丽”。
即使如此,我仍以为九十年代的小说最能代表一个世纪台湾文学发展的极致。朱天文的《世纪末华丽》和《荒人手记》将张爱玲的颓废苍凉和胡兰成的华丽阴柔糅为一团;李永平的《海东青》为台湾现代主义创造迟来的文字奇观。李渝、郭松棻凌厉却又极端抒情的风格终于得到反响;郑清文老当益壮持续推出村镇生活白描。张大春游戏文本内外打造出“大头春”狂潮,平路探勘书写与政治的欲望/权力迷宫。施叔青以《香港三部曲》完成她个人的香港历史,张贵兴藉《群象》与《猴杯》一次又一次召唤马来西亚华族离散的记忆。苏伟贞的《沉默之岛》私语女性书写深沉如大海的秘密,李昂的《迷园》、《北港香炉人人插》语不惊人死不休,将丑闻的美学与政治发挥得淋漓尽致。年轻作家从邱妙津到林俊颖,从骆以军到张惠菁,写性别,写都会,写族群,写后学(后解严、后现代、后殖民……),演义种种神话或笑话,无不引人注目。
除此,大陆和其它华人社群作家的作品也是我关注的另一焦点。二十世纪末的华语文学在各个地区的快速流动,使书评者不能自我设限。举例而言,由山东到北京的莫言以他瑰丽幻化的乡土小说享誉,但由马来西亚到台湾的张贵兴笔下的婆罗州雨林不一样让人惊心动魄?王安忆、陈丹燕写尽了她们的上海,而香港的西西、董启章,台北的朱天心也构筑了他/她们心中精彩的“我城”。山西的李锐长于演义地区史和家族史,落籍台湾的马华作者黄锦树,还有常驻加拿大的东方白也同有令人瞩目的成绩。谈到盛世的华丽与苍凉,马来西亚的李天葆、台湾的朱天文都是张爱玲海外的最佳传人。书写伦理和暴力的幽微转折,余华曾是一把好手,但香港的黄碧云,马来西亚的黎紫书,台湾的骆以军早有后来居上之势。
而这段期间最值得注意的台湾作家,我以为是朱天心和舞鹤。前者的《想我眷村的兄弟们》、《古都》、《漫游者》为世纪末台湾的政治、文化情结作出深刻反省;后者的《悲伤》、《拾骨》、《余生》等展现本土、庶民经验最眩惑、也最感伤的一面。在台湾剧烈震荡的时代里,这些作家让我们理解当大历史纷然散落后,小说以其虚构的力量,反而成为岛上记忆的最后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