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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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梁文道

文/傅光明


昨天上午，香港凤凰卫视主持人梁文道先生在文学馆演讲《白话文的另一种路线——台、港及马华文学的侧面》。因主持人陈艳博士出差，由我临时代替主持。2010年6月20日，我已经“金盆洗手”，结束了自己“在文学馆听讲座”长达近10年的主持人生涯。
初次见面，少不了文人带点儿寒酸的寒暄。开场前闲聊的时间不长，我却能感觉文道兄是读书人。他告诉我，他在电视上花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正式开场介绍他时，我称他为作家，专栏作家，读书人，而不是电视人。他送我新出版的《问访十五个有想法的书人》，书的内勒口上有夫子自道：读书人、媒体人。
我常觉得，当下真正称得上读书人的人，或许已经不多了，至少是在我心目中的读书人少了。因为现在似乎当什么都比做读书人来得容易。有不更事的小孩子未来的理想是当贪官，也许是他明白最浅显不过的道理，读书不能换钱，为官一贪便轻而易举。这能怪孩子吗？！
读书有什么难的？读书人又有什么难做的？我所说的读书，是指非功利性的、纯精神的、思想性的阅读。读书不仅仅是为休闲的，而是激发创造的。也因此，我现在最想努力做到的，是这样一个读书人，一个有教养的读书人。
有“教”不见得就有了“养”。当下，有“教”的人多了，高学历，高职称，算有“教”了吧，但不一定就是有“养”的。相反，这些年我见的有“教”无“养”者多矣。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事实上，读书即行路，行路也即读书，两者相辅相成。但只有闭门读书，而不出门远足，近足也行，便不会见多识广。头脑一旦简单，便会自然而然地把凡事都可能会有的丰富性、复杂性忽略不计了，宁愿接受一个又一个现成的结论。这里仅举一个小小的细节，即世界上许多不同的国家、民族都各有其独特而优秀的历史、文化，并非只有我们的才是最优秀和最好的。
文道兄从白话文运动讲起，简单梳理，是为说明台、港及马华文学的另一个侧面，在其文学书写，尤其是小说创作上，蚀刻着与大陆有异的“路线”，而这一“路线”现在反倒是许多大陆读者所热衷的了。令他吃惊的是版权洽谈会上所见到的场景，目前台湾出版业不景气，而财大气粗的大陆书商或出版人，豪言一掷，便将一架子书的简体字版权全部买下，却并不关心这些书究竟写了些什么。
再看我们，每年小说生产的数量已经非常惊人，可真正的阅读者，阅读小说、散文，尤其阅读诗歌的人少了。我们的生活和文学语言中，不经意间网络用语纷至沓来，生活中的诗化气质少了，文学里的诗性精神少了。踏实下来潜心写作，如文道兄讲的像磨镜子一样磨语言的作家少了。还是举一个小小的细节，恩师萧乾先生不止一次跟我讲过沈从文富于创造性的新奇比喻。沈从文描绘一个人物的羞涩，比喻羞涩得如一株杏树。谁见过羞涩的杏树？杏树怎么羞涩呀？但这是文学！
文道兄还讲到了文学描写上的内在表达，令我忽想起今年第5期《文史知识》上写苏轼的一篇文章，是以《饮湖上初晴后雨》来说其诗文的奇、绝、妙。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除了“潋滟”和“濛”三个字笔画较繁，其他都跟今天的大白话没两样儿，却是那么不着痕迹不露痕迹地把丰富的审美想象烘托得淋漓尽致，余韵不绝。“西子湖”由此叫响，绵延千年不绝。
我们日常说话、写文，会自然地用到许多“给力”的词语，但几乎少有人去琢磨有多少词语，又有哪些词语是经过了千年历史文化淘洗的典故、经典，还是举几个小小的例子，比如“问鼎中原”；说一个人死得“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太多了，数不胜数！
这或许又能说明，我们当下的许多文学写作，正在失去内在表达的力量。我现在读书首先读语言。可我百思不解的是，那些语言像白开水一样没有味道没有张力没有弹性的书，无论小说散文，却多畅销。这样的书读多了，读者的语言，还有思维，都会无形中变得弱化。用个简单的词来说，一个写作者，无论写作，还是说话，总得有文采吧。大白话与文采并不矛盾，老舍《骆驼祥子》的语言多白呀，那是艺术！
汉字是美丽的，汉语书写也该是美丽的！
为文无定法，其中却自有道。为文者若能悟得其道，简言之，至少做到书写时词语把握上的精准，文便有味道了。
文道兄的名字很好，文亦有道，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