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销书写作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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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销书写作指南
——以《男人帮》为例
曾于里
来源：文学报  

　　■说到底，写人物把握住这点即可———少写真实生活的辛酸血泪，给读者制造一个幻境。你不用太在意人物形象是否完满整体，传统小说家们殚精竭虑、精益求精地追求让人物成为“圆形人物”，但你看他们小说卖得有咱好吗？我们可以让人物性格扁平，就算前后矛盾也无伤大雅。
　　■现在读者的阅读趣味呈现出一种碎片化的特征，他们更多的不是在意你的整个故事构思是否精致，架构上是否立体可靠，他们转而寻求的恰恰是一些碎片化的情节和语言，所以，你的故事可以够烂，人物可以胡编，但是你一定得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情节和语言。
　　中国书市的一大特征是一本书畅销了，跟风的书马上便一波又一波地出现，而且都还卖得不错。于丹讲了《论语》之后，市面上便蜂拥出一批讲《论语》的，这其中也包括保安；《明朝那些事儿》热销之后，其他朝代的那些事儿也开始被人关注了；《步步惊心》大卖，穿越题材小说一下子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中国古代朝代那么多，总可以选一个来穿越。而近日，随着电视剧《男人帮》以及电影《失恋33天》的热播热映，两本同名小说也掀起了一番阅读热潮（而且好评不少），有人将这两本小说标记为“情感知识小说”，即所谓的关注都市白领的情感动态，但却不限于讲故事，而是要通过故事传达一些“情感真谛”，比如“现在的小男孩们，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的嘛，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数数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就行啦。”依循以往规律，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同类型的小说赶集似的出现在我们的书市上（书目我都想好了，《与小三斗争的三个月》《女人帮》等）。相信有不少想赚钱的写手已经蠢蠢欲动了，热心如我硬着头皮在一本根本不值得细读的《男人帮》里细读（兼及《失恋33天》），详细地为诸位整理出了一份写作指南，从人物、故事、语言等小说元素概括这“情感知识小说”的写作特征，“毛遂自荐”供各位参考，希望大伙夜以继日地机械复制，以便在这市场上分得一杯羹。一定得抓紧，时机一过就不好卖了！
　　
一、人物
　　这“情感知识小说”，虽然变着花样套上了“知识”的帽子，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是“情感”（爱情）。只是不同于琼瑶笔下那“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的才子佳人型的爱情故事，也不同于安妮宝贝一个遗世独立的男人遇上一个遗世独立的女人，谈一场纯粹、清澈、温暖、疼痛、凄楚的爱情———这“情感知识小说”的主人公已不是王子，不身骑白马，也不爱穿白衬衫，不喷古龙水，相反平凡寡淡得多。他们多半是生活在大都市中的白领阶层，像顾小白是个编剧，罗书全是个电脑培训师，黄小仙和王小贱也不过只是婚庆公司的小职员———终于褪去了以往爱情小说男主人公帅气、多金、专一而痴情的固定标签。其实这类讲述“平凡”人的爱情在香港的言情小说家那里已经有了不错的发挥，比如亦舒，但是人家毕竟不在大陆生活，那笔下男主人公总不免带上一点港式的“傲气”和精明，似乎不那么有烟火味。因此呢，除了平凡还不够，还需要本土味一点，背景呢最好是北京、上海，常去的地方呢，就是淮海路、新天地。得让广大的读者在第一时间获得共鸣——这个人物确实就生活在我们周边。
　　但千万记住，也别太“逼真”。要知道，大部分读者看你的小说是希望借此满足一下对“完美的”中产阶级生活的想象，所以白领阶层工作生活方面的血泪一定要不碰为妙。比如你千万不能写顾小白在上海生活多艰辛，找不到房子，没房没钱没车，你一定也不能写罗书全或左永邦工作压力多大，工资涨速远攀不上物价——虽然《蜗居》里的海萍象征着绝大多数的生活现状，但是我们一定要有“迷幻剂”的效用，要让读者暂时忘却疼痛。所以，顾小白呢，一个三流编剧，经常没活干，有时只能帮人写什么星座专栏（要知道，虽然中国稿费制度低得可怜，1000字给你100块算不错了），但你还是要有唐浚的聪明，要让他生活得风生水起。住的房子呢，蛮高档，还可以请阿姨，出手也阔绰；平时要频繁出入陆家嘴和外滩，进出高级餐厅眼都不眨，平时要干的事就是不断地泡妞，不断地失恋，然后不断地总结经验。总之一句话，你得有本事让你笔下的主人公如顾小白一样，将别人“工作、学习、推公式、写代码、还房贷的时间用来喝咖啡，逛街和泡美眉”。
　　说到底，写人物把握住这点即可——少写真实生活的辛酸血泪，给读者制造一个幻境。你不用太在意人物形象是否完满整体，传统小说家们殚精竭虑、精益求精地追求让人物成为“圆形人物”，但你看他们小说卖得有咱好吗？我们可以让人物性格扁平，就算前后矛盾也无伤大雅。比如顾小白吧，唐浚把他描述成痴情汉子，但是呢，他总是轻而易举就爱上别人，轻而易举把一个人给忘了；罗书全似乎是老实本分的人，但他为什么有些时候也会癫狂起来，也玩起了脚踏两只船；米琪，一出场给人的印象是“有胸无脑”（用这样粗俗的措辞我很抱歉），但是她不断给你华丽的转身，一会儿便出现在左永邦的公司，成了冷漠知性的女白领，最后竟然还申请到了英国留学金，远渡重洋去了……即便《失恋33天》人物形象还算鲜明，但是黄小仙一开始对王小贱是“我恨他我恨他”，她一失恋，王小贱就突然变成世界上最贴心的男闺蜜了。总之，人物性格可以一直变，可以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地变，不用铺垫，没有逻辑，照样玩得开。
　　
二、故事
　　虽然写的是情感小说，但是你如果还是脚踏实地、兢兢业业地写那种两情相悦、男欢女爱的爱情便过时了。我们要与时俱进。劈腿要大胆，小三果断必须有，如果把同性恋作为一个噱头添加上去也不错，毕竟“腐女时代、天下大同”，这也无伤大雅了。
　　《男人帮》里总共有27个话题教程，你看看人家探讨的都是什么样“刺激”的话题：“选择性偏好”讲述了一个选择题，是该选择“有胸无脑”的还是“无胸有脑”（笔者使用这两个词无贬义）；“捉奸成本论”和你探讨捉奸问题；“闺蜜捆绑销售”探讨的问题也很“实际”，如果你爱的人的闺蜜反对她和你在一起时怎么办呢？唐浚告诉你，让你的朋友将闺蜜给收编了；“处女情结”古板老人家看了这字眼也许眼红心跳，但是唐浚摆上桌面和你谈，还不忘讥讽一下女人们的“处男情结”更严重；还比如“傍大款升级版”，告诉你现在升级版的大款不仅要有钱，而且得年轻，另外不能太肥。不妨也看一下《失恋33天》，故事一开始便能够吸人眼球，女闺蜜抢了黄小仙的男朋友。尔后出现的王小贱呢，如果是正儿八经的白马王子的话肯定落入俗套了，所以把他定义为一位颇具同志气息、人贱嘴更贱，但又像是女主人公的贴心小棉袄的男闺蜜，一下子就能满足广大单身女同胞的新的想象，现在论坛上经常出现的一句感叹便是：“如果我有一个像王小贱这样的男闺蜜该多好。”
　　当然，除了在故事中添加刺激性的新元素外，在原本的男-女关系线上也必须有所革新。依萍和书桓（《烟雨濛濛》）、内河与善生（《莲花》）的爱情故事纵然凄美得“虐心”，但已经被演绎得有些滥俗了；既然现在男女关系上已经解放了，男主人公也不再需要痴情了，没给他安排个几段恋爱实在是说不过去。不得不感慨贾平凹先生的预见性，《废都》里的庄之蝶在1993年被人不耻，不过在2011年的今天，换了个形式和包装，倒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横行在书籍和荧屏上了。你看顾小白，搞编剧的，算是小知识分子吧，要钱没钱，要车没车，要才情没才情，要骨气没骨气，还比不上庄之蝶，不过倒也招蜂引蝶，总有人来倒贴。和林柔在咖啡厅初次碰面之后，便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漫步，带回家，吻下去；在百货公司遇到了莫小闵，人家莫小闵也算是美女一个，但是就是看上了顾小白；和莫小闵分手之后，见到了帮他打扫卫生的阿姨的女儿，两人相互凝视后就看上眼了；与珊莉的相识同样是一成不变的四目相对之后，电光火石间便对彼此产生了好感，也便有了后续的一系列百般纠结的爱……一对一的男女关系已经不再抢眼了，男主角走马观花一般在各色美女中辗转，不管这些美女有着怎样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总而言之，她们就是会被我们男主角收服。倒也不必太在意期间的因果逻辑关系，我们的逻辑恰恰是没有逻辑，我们唯一的诉求就是要让故事尽可能的曲折。让读者出乎意料，但不是在情理之中，越狗血越有争议便越能吸引眼球。现在有所谓的“注意力经济”之说，我们又不图在文学史留名，只图一段时间内迅速捞一把即可。所以，我们可以让莫小闵一会儿死心塌地地爱着顾小白，为了维护顾小白的自尊心不惜放弃收入颇丰的广告模特职业，但是一转眼，她翻脸不认人地告诉顾小白她不爱他；杨晶晶一会儿在罗书全那里甜甜蜜蜜的，但毫无征兆地她竟然说她看上了左永邦；
　　Amy还在因为罗书全经过考验之后而万分感动，不久却又告诉莫小闵她不爱罗书全……我也承认这样的故事太狗血，但放心，有人就是喜欢为狗血买单。
　　
三、语言
　　我们之所以号称为“情感知识小说”，就是要有知识性。这知识并不是体现在一大堆正儿八经的道理上，而是一些所谓的“金句”，即一些看上去充满了哲理、可以让读者迅速消化记忆、并且朗朗上口的句子。毕竟现在读者的阅读趣味呈现出一种碎片化的特征，他们更多的不是在意你的整个故事构思是否精致，架构上是否立体可靠，他们转而寻求的恰恰是一些碎片化的情节和语言，所以，你的故事可以够烂，人物可以胡编，但是你一定得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情节和语言。比如《失恋33天》让人啧啧称道的是王小贱在婚礼上大闹黄小仙的前男友，虽然方法够损，但是损得匠心独运，便也是艺术了。除了某些经典性的场面之外，语言更是相当关键，一旦一本书有一两句经典句子流行了，当它借由网络平台广泛传播后，自然会有读者前仆后继而来。
　　这“金句”是什么样的呢？我们举下《男人帮》的几个被人奉为经典的例子：
　　1.每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都会有原因，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毫无理由、毫无原因的爱情。除了财富与地位，美丽与才气，或许还有别的。想要一种相似的慰藉，想要满足虚荣心，想要逃避过去，想要宣泄一些感情。这些都挂着爱情的名义，有的慢慢淡去，有的真的爱上了你。有原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认这些原因，却把它归结为缘分的神秘。
　　2.男人和女人，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各自拥有了数不清的优势和劣势。男人凭什么追求女人？女人凭什么不断地在逃？当你作为猎物被我追到，凭什么反过来对我指手画脚？其实，男人和女人，就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只有找到你的那一块，才会幸福和满足。
　　3.男人之间的情谊——相较于女人而言——在平常时期，显得并不亲密，甚至看起来更加冷淡。一对莫逆之交，可能表面看起来比陌生人还要不知所谓。既不常联络，也不关心对方的生活。女人可以在街上手拉着手逛街，连上厕所都会结伴而行，而男人之间这么做简直就是变态。但到了关键时刻，就行动起来，拯救对方于水火，甚至赔上全部家当也在所不惜的。男人，往往是这样的生物。
　　哇塞，乍一看，真的好有文采好经典啊。发现没有，这些所谓的金句往往都是涉及男女之间的关系。当然我们心知肚明，细细品味一下，这些所谓的“金句”不过是运用比喻、对比、排比等手法敷衍装饰出的陈词滥调。比如吧，句子1就告诉你，你爱一个人肯定是有理由的。这不废话吗？但是，你若使用排比的句式：财富与地位、美丽与才气，虚荣心或出于告别过去的目的——增强一下气势，效果便不同凡响。句子2呢，好像什么都说了，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是让句子间自我纠缠一下，最后一个比喻收尾，便有那种洞察世事的沧桑感。句子3呢，似乎很是精辟，但是这种说法其实没什么可靠性，根底里不过是男权思想的残余，男性之间的友谊似乎就血性得多。简而言之，这些“金句”表面上华丽深刻，实际上不过是肥皂泡，既不是对生活或情感的深刻的认识与感知，也谈不上为读者的恋爱生活指点迷津，但是它呈现出的文艺范儿还是能hold住读者的。这种文艺腔会写吗？我给你个指南。往往先说男的怎么怎么样，再说女的怎么怎么样，形成一个对比，然后连接着来几个排比，这样便深刻了。
　　有人就按照唐浚的风格仿上一段，还颇得其精髓：“男人在猎艳，女人在猎奇；男人要求会家务，女人要求能赚钱；男人在乎曾经拥有，女人在乎天长地久；男人要的是朴实温馨，女人要的是浪漫狂野……”怎样，深刻不？
　　只要“金句”一出，其他都是浮云。《失恋33天》语言还算劲道，但是唐浚的便是寡淡无味了。你单看顾小白每次爱上一个女的都是“四目相对”，顾小白、左永邦哭的时候都是一副表情、一种德性，你不难发现唐浚的词穷。但是“一白遮百丑”“一招鲜吃遍天下”，重点不在于你整体语言能力怎么样，要看你会不会忽悠了。
　　通过不无艰辛的努力，我们终于可以发现新型的“情感知识小说”的几大特征了，简而言之，就是要关注都市白领阶层的爱恨情仇，但是一定要纠缠不清，一定要充满各种爆点（多角恋、同性恋、婚外恋），另外，不要忘记精心策划几个经典桥段和经典句子；力图做到既通俗易懂、简单好读，又刺激好看、富于“智慧”，而且还要让人有“移情”的空间（粗俗点说，就是意淫）。虽然有不少人这样说，要读烂书，先从畅销书榜里找———我们也心知肚明，按照《男人帮》这个模式生产出来的小说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烂书，但是，烂有什么关系，人民币才是硬道理！一定要趁热打铁了，现在有关“男人帮”“女人帮”的讨论正在兴头上，只要推销到位，没有不畅销的道理。另外，我们的书再不济，但是还是有被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的可能，《失恋33天》和《男人帮》都是“幸运者”，“幸运”也有可能降临到我们头上！加油，为了“赚他个钵满盆满”的伟大理想，抓紧创作这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