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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人心的感慨 南 帆 感慨,思想,情怀,这是我对于散文的期待。我对于那些矫揉造作的“美文”不感兴趣。徒然堆砌一些比喻、排比之类的修辞而没有触动人心的内容,这种散文如同一袭华丽但却没有生命的长袍——这即是古人所批评的“为文造情”。精彩的散文或者激情澎湃,或者奇思妙想,或者侃侃而谈,或者雄辩滔滔,至于文体则无比地自由。三言两语,洋洋万言,檄文,奏章,书信,日记,各种形式都可能产生名篇佳作。散文是一种没有边界的写作,自由自在是这个文体最为引人的特征。
散文的自由时常令人感到,文体不再是一个僵硬的规范。韵律、情节的缜密、舞台的限制均可不在考虑之列。散文如同一柄称手的快刀,散文的写作具有一种直击的快感。许多时候,文体的自由与思想的丰富、活跃相得益彰。因为自由,每一种个性都可能在散文之中找到自己的舞台。因此,散文允许充分的个性化――这种文体允许作家最大限度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写作。
这大致上是我始终喜爱散文写作的原因。
有时我故意将散文称为“随笔”,也是因为喜欢信马由缰、随心所欲的文字风格。
《马克思之墓》的写作,很大程度地源于对历史与人心的感慨。
我们从小就认识那个大胡子。他叫马克思。从小学到中学,马克思的相片始终挂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他的炯炯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我们知道他是世界革命的领袖,也知道他是深刻的思想家,他所创立的学说被称之为“马克思主义”。
我们心目中的马克思几乎只有这个形象。我们不了解他的家庭生活,更不了解他如何维持日常生计。我的想象之中,这些伟人高瞻远瞩,呼风唤雨;他们不仅用精辟的言辞阐述世界,而且气势磅礴地主持着改造世界的革命行动。他们不可能被几枚硬币绊住了手脚,也不可能为餐桌上的面包和牛肉发愁。所以,我从一本马克思的传记之中得知他的生活窘境时,的确感到深深的震惊。饥饿,付不出房租,孩子因为营养不良而一个个夭折,马克思甚至无法将自己的手稿寄给出版社――因为没有邮资。这个人绞尽脑汁地筹划无产阶级的命运,充满激情的想象大同世界的前景,但是,他几乎没有从现实之中获得任何报酬。
令人震惊的还有恩格斯。他不仅是一个文笔犀利的大思想家,不仅和马克思并肩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舞台上叱咤风云;同时,他还是一个委曲的小商人,他必须服务于一家小小的商业机构,然后用一部分俸禄资助马克思。
这种人生让我联想到了许多。
到了英国之后,我才知道马克思的墓地就在伦敦。那是一个很大的公墓,里面竖着、横着各种各样的墓碑。墓碑之间的种种植物枝繁叶茂。那一天阳光灿烂,但气温很低。许多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大衣,站在马克思的墓碑前拍照。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就在伟人旁边。于是,一些日常的生活场景逐渐在想象之中浮现。我想起来马克思曾经在伦敦工作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而恩格斯多半是在曼彻斯特。为了了解更多的细节,回来之后我特地到图书馆借了一本马克思的传记。
然而,触动我写《马克思之墓》一文的直接原因是:许多英国人对于马克思相当陌生。似乎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个伟人的生平是伦敦历史上一个闪光的片断。更为令人不平的是,英国人正在许多场合大张旗鼓地纪念戴安娜。媒体上说了许多戴安娜的可敬与可爱,英国人不断地回忆起她所参与的慈善活动以及她蔑视王室的平民精神。可是,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想起马克思来?即使他们无力评估马克思的历史影响,判断他的高贵人格不至于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遗忘。凑热闹。媒体制造的光环。王妃的绯闻――不论找到多少理由解释这种不合理的对比,我们都应该感到愧疚。
这些感慨积存了一段时间,我愈来愈觉得有一些话不能不说。于是,某一天终于提起笔来。
这就是写作这篇散文的前前后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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