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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意境:由实到虚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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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定庵在北京,对戴醇士说:“西山有时渺然隔云汉外,有时苍然堕几席前,不关风雨晴晦也!”西山的远近,离开了物理学的距离,变成了心中意境的远近。心近,则意近;心隔,则境远。
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一书中,谈到中国艺术意境时,分成五种境界:功利境界、伦理境界、政治境界、学术境界、宗教境界。中国绘画讲究虚实结合,而国画尤其注重空灵的写意,方士庶在《天慵庵随笔》中有过精辟的阐述:“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景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
那么,中国艺术的意境虽然着眼于实,其精神吸引力却在于虚,魅力气息也就在虚实游移之间散发出来。
对于教育而言,学校、教师、学生是实实在在的,而学校的灵魂、教师的气质、学生的精神却是虚的。
教育的意境是否也有从实走向虚的创造呢?
我在很多学校进门的地方,一抬眼就看见学校班级常规管理的评分栏,校园里各个班级都在上面,然后从包干区卫生、自习纪律、迟到、校牌佩戴、追逐打闹等诸多方面对各班级进行每日考核打分。我知道学校管理者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在进校门的当儿,让所有的老师、学生知道本班的常规运行情况,以及和其它班级进行比较,然后产生那么一点点在对比中促进工作的“动力”。学校管理采用折算的分值进行教育行为的评估,似乎很切合科学量化评价的要求。然而我常常想:能不能够找到一种进入校园后以更加温馨的方式迎接老师和学生?比如:“让今天从对别人微笑开始”“人生因互助而美丽”等类似的语言。
公布的分值是实的,科学管理也许从具体数据开始,才具有直观的说服力。但我以为教育的真正力量也许不是从数据中来,而是发自内在的心灵滋润和觉醒;外在的数据管理可以收到立竿见影的约束功能,但对于人的长久精神营养却是需要溪水流淌般的慢慢唤醒。
学校教育的本质属性是具有美学价值的,一切外在管理行为的视角落脚点也应该停留于此;如果仅仅用分值来达到约束校园生活行为,并满足于有序的目的,那教师、学生只是工业流水线的一个产品,学校只是生产模具的车间。仅此而已。
一切美的光都来自于心灵的源泉,当我们漫步校园时,千万不能被严谨的秩序所迷惑,还需要问一问:这里的人们心灵舒展吗?没有心灵的自由映射,是无所谓美的。瑞士思想家阿米尔说:“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校园里的一块石、一堵墙都可以引起心灵的映照;如果用机械的符号用以警醒人们、用条规达到约束行为,而不是着眼于“心”的孕育完善,教育就仅仅驻足于“实”的层面。
中国大画家石涛说:“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就是说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所表现的是主观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渗透,造就一个神奇灵动、自由腾挪的意境。
对于学校教育而言,教职工的“情”和学校自然之“景”互相统一,才凝成教育的结晶体。王安石有一首诗:“杨柳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前三句是实写自然风景的曼妙,而最后一句使景象笼罩上情的色彩,那重逢的欣喜和内心跃动之情使存在的景色顿时瑰丽多姿。
学校教育的魅力就在于最后的“白头相见江南”,至于前面的规章、制度都是为了引出结尾。这样看来,学校的制度应该是温润的,多用奖励性语言,而尽量去除“不许”“禁止”“严禁”“不能”等令人感到冰冷的语言范式。
学校管理从规范开始,最后要跳出规范,从他律走向自律,从规约走向自觉。
这是一个由实到虚的意境转化过程。
同样的由实到虚的美学道理我觉得在德育建设上也有所体现。通常我看到学校对学生进行行为规范要求时,从学习纪律规范开始(这当然无可厚非),问题是学习的内容和方式值得商榷,采用开大会的形式,然后逐条学习,比如“不允许随地吐痰”“见到老师要喊‘好’”等,类似于办学习班。在很多班级的班会课上,班主任照着学校的纪律条文朗读,然后要求学生背诵,接着对这些纪律款项进行测试。不合格者再进行补考。我有时啼笑皆非:测试合格的学生难道道德品质就过关了?通过这样的教育方式进行德育熏陶,真是与教育目的南辕北辙。
“实”的教育如果走向僵化的冰冷,德育就失去了和心灵沟通的微笑管道。
西方思想家早已指出,“适合于人的道德应该建立在人性上”,“道德一旦变成一种强制约束力量,那就是它的耻辱而不是它的本质”。马克思也指出,道德不同于宗教,“道德的基础是人类精神的自律,而宗教的基础则是人类精神的他律”。因此在学校德育工作中,注重受教育者主体自觉的内省,尊重人的道德选择的自主性,是必然的道路。德育教育没有主体的参与,就不是德育。2004年台湾颁布了普通高中生命教育的课程纲要,其中就有“哲学与人生”“宗教与人生”“生死关怀”等课程,从规章制度层面来说,这些都是没有使用价值的“玄学”,但正是这些指向德育终极的课程,有效的诠释了德育教育的魅力所在。
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阐述过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同样在学校德育教育中,把握动静之间的关系、平衡虚实之间的轻重,关系到教育品质的走向。
学校德育的至高境界可以用“禅”来描述,眼睛并不因盯着学生的一举一动而所累,视野更不能因为纠缠于学生的扣分、加分而狭窄,从连续发展的生命成长角度去审视德育管理,从课程建设的视角去构建德育体系,超越于“技”而到达“道”的禅宗境界。也就是庄子在《养生主》中所说的:“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儒家哲学说:“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从德育管理的技术起步,而到达“道”的禅境,使实实在在的游刃于虚中翻飞,然后达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的“艺”境,其间需要穿越对教育“人”学“禅悟”的深刻理解。
当教育以实化虚的行为从琐屑的纠葛中闪身而出,站立在更高处关照校园的细枝末节时,就经历了“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美学穿越。
这里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教育理解的艺术两极,也是教育“禅境”的写照。教育的诗意其实可以从下面这个野史故事中品味,《雪堂和尚拾遗录》里说:“舒州太平灯禅师颇习经论,傍教说禅。白云演和尚以偈寄之曰:‘白云山头月,太平松下影,良夜无狂风,都成一片境。’灯得偈颂之,未久,于宗门方彻渊奥。”
无论是艺术的终点,还是教育的归宿,最后都是人格涵养的熏陶。只不过在具体操作中,我们需要的不是技术,而是艺术;退一步说,从技术开始,达到艺术。艺术就是空灵的境界,就是“虚实相生,无画处借成妙境。”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说:“中国人对‘道’的体验,是‘于空寂处见流行,于流行处见空寂’。唯道集虚,体用不二,这构成中国人的生命情调和艺术意境的实相。”
教育的魅力在于从“实”开始,但是“虚”倒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也正是这“虚”的“留白”,才使教育充满想象的空间。教育的精神活动,与艺术境界与哲理境界同源,最终是创造一个最自由最充沛的自我。
杜甫形容诗的最高境界是:“精微穿溟滓,飞动催霹雳。”意思是在探索中体悟造化,在宇宙飞动中进行创造。对于教育呢?从“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的微小细节处洞彻教育的本质,从规范制度的条文中认识教育中人性的存在,从执行的方式上感受到对生命的尊重,由实向虚的迈进才有可能。
教育意境,也许在现时的教育语境中显得“洗尽尘滓,独存孤迥”,但那教育艺术之美确是我们所共同追求的。
教育由实到虚,也许在当下的学校管理氛围中显得理想而纯粹,荀子说:“不全不粹不足以谓之美。”
认真咀嚼了荀子这句话后,再说就是多余了。
2009年6月16日17: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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