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叙事：教育的瞬间

卢望军

教育的瞬间

    我不相信瞬间教育的功能，教育是慢工细活，没有一劳永逸。但我也知道，教育的结果却由无数个教育瞬间叠加而成。
我常常望着活蹦乱跳的男孩女孩，想象他们的变幻莫测的内心世界，企图把学生有可能发生的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结果发现我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痴人说梦枉费心。
    教育和课堂一样，生成永远比预设更精彩离奇。于是，我学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静制动，见招拆招。然后我发现，生为教师，从事教育，每一个平淡如水的日子，都充满了波澜壮阔的味道。
    因为，教育常常产生在不可预知的瞬间。
    七年级的学生对于钱往往是很糊涂的，既缺少必要的警惕，也缺少必要的精明，在办公室里，学生代收费用而与教师账目误差的情况屡见不鲜。第一次代收费，语文课代表龚颖也是把钱往我手里一递转身就走。我以此为例对学生说：“与任何人发生金钱关系时，一定要当面看清，以免除不必要的麻烦。就像龚颖，你再信任我，也要看着我点清楚钱，然后亲眼看见我用笔记载以后才可以离开，这叫钱货两清。”因此，我们班从来没有发生过学生代收费的误差，省去了不少误会和猜疑。人与人的关系，一旦因为金钱来往而心存芥蒂，就会变得微妙而尴尬。
    一次，我叫周元上课的时候朗读一篇挺长的文章，周元兴高采烈地说：“非常乐意为卢老师服务，保证完成任务！”我摸摸她的头说:“为人民服务，无上光荣！”这当然是师生之间的笑谈，不用上心。但是，我不希望孩子们做事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我的表扬和青睐。
    人的成长，依靠自觉。但是不幸的是，自觉又恰恰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尤其是小孩子的自觉。有一回罚抄课文，卢不韦自作聪明地省略了大量段落。这点小伎俩，当然瞒不过任何一个老师，但我没有说破。后来他终于主动承认错误，我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对你的惩罚和教育一样，都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你选择糊弄老师，也就主动放弃了我的信任。那么，对于你，我就会多一份怀疑。你以后只会觉得我的不信任使你难受，却不记得是你自己亲手制造了这样的怀疑。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青春期孩子的偏执，往往来自于他们孤立地看问题，律己甚宽，待人甚严，尤其是对于老师，有着近乎偏执的苛刻。老师引导学生做人处世，乃是拯救自己于学生误会洪流之中的方舟。
    原则和人情的两难，公事公办和难得糊涂的纠结，几乎是所有班干部的困扰。其实，成人也未必能处理好这其中的关系，何况孩子。身为学习委员，刘滢背负着比别人更多的责任，尤其她又是极其负责的人，所以委屈在所难免，竟至于哭诉。说实话，我也无能为力，即使以因材施教的孔子在世，也未必能让每一个学生循规蹈矩奋发图强。我能说什么呢，我说：“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你坚持原则没有错，所以，你不用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第二，凡事尽力而为，但求心安理得；第三，对于屡教不改的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可与言而不言之，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把老师都无力解决的问题，抛给学生去独自面对，让学生纠结在收效不大“帮带”泥沼里，虽然美其名曰锻炼，但实际上也是一种不管不顾不道德。
    人生在世，谣言和非议是客观存在的，谁都曾被非议所伤，谁也都在制造谣言的烟雾。谁和谁好，大概是青春期的孩子最热衷制造又最受困扰的谣言，我们班的孩子当然也未能幸免。小唐来办公室哭诉，说小王在教室里说谁是她男朋友，而且两个人还怎样怎样云云。这当然超出了一般谣言的范畴，带点侮辱的性质，即使小王本意不在此，但小唐实际已经深受侮辱——谣言的性质，并不由造谣者的意图来判定，而由受害者的感受来判定。查明属实后，我问小唐，如果你妈妈在场，会怎么对待在公众场合侮辱你的人。小唐说，扇一耳光。我说，你自己打还是我代替你妈妈打？小唐让我出手。我打了一下，说：“第一，记住，我打的是你这种行为，不是你这个人；第二记住，女孩子不是用来侮辱的。”当然，我打得不重，而且整个过程没有第四个人。我总是对学生说，凭什么你们觉得只要自己高兴，就可以随意侵害别人学习、休息或者自尊的权利呢！是的，不惩恶，无以扬善。
    议论老师，是学生的权利；而背后讲老师的不是，则几乎可以说是学生的爱好。我记得我读书时就是如此，但是，很多老师当了老师以后因为健忘对学生的微词就耿耿于怀了。我常常跟学生说：“老师也是普通人，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当面说，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想骂我，背后随你们去骂，只要不让我听见就好。但是，当面顶撞就不可取了，当面顶撞，就是挑衅，卢老师从不接受任何来自学生的挑衅！”记得去年学生因为我要求严格，在日记里用课文《世说新语·陈太丘与友期》里的“非人哉”指责我，我朱笔批曰：“活学活用，是个好同志！”让学生发发牢骚，未尝不是心理健康的途径。希望所有学生都对自己顶礼膜拜，这样的老师未免可爱到可笑；而对所有老师时刻都毕恭毕敬，这样的学生亦未免友善到伪善。
    当然，即使对症下药的教育瞬间，也绝对不可能有药到病除的特殊疗效，教育是智慧和耐心的马拉松。然而善待每一个教育的瞬间，便可期待教育的转机和奇迹。我知道，我的能力和智慧，不可能达到学生“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境地，因此，我慎重对待每一个降临我身边的教育瞬间——不以善小而不为。
    今天早上，周元喜滋滋地说：“老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说，我怎么觉得卢老师越来越漂亮了！”我倍感欣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请你转告他，他觉得我越来越漂亮，是因为他自己变好了，用美的眼光去看，自然看到更美的世界！”
    王××何许人也？博文《岁末沉思》之主角也。
    我在想，教育，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和自己，都看到更美的世界吗？
    永恒的美丽，不正是由无数个精彩的瞬间叠加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