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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健子:属于方便面的年代
方便面发明人安藤百福每天吃一包方便面,每周打两次高尔夫球,就这样,他活到了96岁。如果你举出方便面高盐高油,或者添加剂不明的例子,安藤百福的个案几乎是所有方便面从业者和信徒用来反驳你的工具。
相较于以往7届的默默无闻,在天津举办的第8届世界方便面峰会阵仗挺大。活跃在民间的方便面高手难以相信,世界上真有这样一群人,每两年一次聚会,无比认真地将一包面放到台面上,缅怀它的光荣与过往,迭迭不休地重复它在应对饥荒和灾难时的贡献,探讨未完成的技术难关——总之,相信“方便面改变世界” 是参会的前提。
在那些被日本人改变的生活里,卡拉OK如今的影响力自不必说,基于繁忙现代生活的解脱,日本人在时间效率上的精明和天分催生了电饭锅和方便面。如今,快餐文化已经是一个讨论得千疮百孔的陈词滥调,其中裹挟着的我们,是否还有足够的独立性,来讨论方便面作为生活方案,对生活本身的丰富性而言,到底是一种摧毁还是重塑?
饥饿催生发明灵感
方便食品的产生与影响是个挺有意思的社会学话题,比如,拿破仑从那场著名的莫斯科大溃败之后发明了咸肉罐头,而罐头对于世界军事史的意义不言而喻。方便面发明人安藤百福原名吴百福,1910年出生于中国台湾南部的嘉义,他一手缔造了日本后来的方便面帝国日清集团。在他人的解读里,突发奇想的商业创意被无限放大至天赋异秉,而事实上,安藤百福的这一发明只是“被饥饿催生的灵感”。
由于合作伙伴私吞配给物资,安藤百福被关进了拘留所,拘留所的条件本来就十分恶劣,更何况是在战争时期,饮食非常之差,他开始绝食,对他来说,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比食物更可怕也更重要了。
从监牢出来的时候,安藤百福的所有财产只有一座空房子,那时已经是战后了,安藤百福回到日本。1957年的一个冬夜,安藤百福经过一家拉面摊,看到穿着简陋的人群顶着寒风排长队,为吃一碗拉面竟然这么辛苦,这让他萌发一个念头——为何不发明一种在家自己加入热水就能食用的面?
1958年春天,安藤在大阪府池田市的住宅后院建了一个10平方米的简陋小屋,充当方便面研究室。他设定的商品化目标是:好吃、安全、简单、廉价、长期常温保存。到年末的时候,第一包方便面“鸡汤拉面”诞生。这一年,同时登上日本社会舞台的,是东京铁塔与1万日元大钞。
鸡汤拉面也被人们称为“魔法拉面”。意思是说,只要注入热水,盖上盖子,三分钟后便能变成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但是,一包定价35日元的鸡汤拉面,与拉面店现煮现卖、又有配菜的拉面,价格差不多。批发商愁眉苦脸,没想到,半年后,鸡汤拉面竟然成为供不应求的畅销食品。
到了1961年,日本方便面年产量是5.5亿包,1963年,陡增至20亿包。35日元的价格维持了10年,在这期间,日本国铁最低交通票价已由10日元升值为30日元。不久之后,安藤又发明了方便面的另一种形态,杯面。他们将新商品带到高山滑雪场试卖,成绩不错,还向自卫队推销,因为杯面最适合野外演习,这个方法也奏效了。在一些现场报道的电视银幕中,出现了部队官兵捧着杯面充饥的镜头。这个镜头比任何广告都有效,眨眼间,杯面便普及到了一般家庭内。
根据世界方便面协会的最新统计,去年全球共生产982亿包方便面,其中中国大陆为483.8亿包,约占全球一半,中国平均每秒有1300人在吃方便面。而韩国平均每人每年消费71包方便面,为全球之冠,越南为51包,日本则是42包。
当然,现在的方便面,早就摆脱了最初的青涩模样,它们仪表堂堂,一头卷发,体量轻盈不超过150克,全身携带各种肉类和脱水蔬菜,有些来自日本的富贵同类甚至武装到了牙齿——它们带着大块真空密封的肉料包。
在很多国家,针对方便面这种技术的争议也到达了一个峰值。虽然方便面有防腐剂已经被证实是妖魔化的讹传,但其佐料经过处理后本身所含的维生素和铁质等营养元素早已荡然无存,反而盐分是一天限制量的两倍。
持这种论点的人也不在少数。来自越南胡志明市的营养学家Anh Tran在很早之前就说过,“如果方便面早发明50年的话,远东乃至亚洲的历史就要改写,早200年发明的话——文明世界的历史教科书可能要重新校订。要知道,人是杂食动物,需要各种各样的维生素,很难想象由一群只摄入碳水化合物的营养不良患者成为法西斯战争机器横扫大半个东亚太平洋[7.59 -1.43% 股吧 研报]战场。”
方便面的生命力
世界上很难再有一种食品,要同时应对地球上两极化的肥胖和饥饿问题。如果说前者的成因是诸多单一和不健康饮食共同作用,那么在解决长期粮食短缺与突发性灾难时,没有比方便面更有效的了。据说在日本东京郊外的一个大型仓库里,储存着大量的应急方便面。去年日本地震与核辐射危机,大量无家可归的灾民靠着一碗三分钟就能泡好的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渡过了难关。再往前,1991年东欧经济大萧条,2000年印尼东帝汶骚乱,哪里没有方便面的身影。“1950年之后,我们进入了人类历史上人口最快增速的时期,而方便面也在同一时期被发明出来。”日本驻华大使丹宇羽一郎也出席了会议,作为官员,他更看重的是方便面的实际功用,“工业化在制面领域的应用使得食物更加简单和易得。”
穿过天津市场与滨海新区狭长的荒芜地带,可以到达台湾康师傅在天津设立的方便面工厂,这是他们在全国方便面版图的其中一块。整齐划一的厂房像积木一样码在道路两旁,其中的一些部分模仿日本大阪的方便面纪念馆辟为工业旅游区,游客们可以参观方便面的流水线,还可以预定方便面现场制作的手工课堂。
引进自日本的高速流水线极大地降低了生产中的人为因素,面团自己爬进旋转的碾压轮里,变成一层薄薄的面皮,被迎面锋利的刀片梳理成面条,接着烫个卷发,然后跳到油锅里,拧上了发条的面粉自己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变身,而且速度快得吓人,平均一条生产线一分钟可以生产500个面饼。印度食品学教授普拉卡什认为,“如果你必须得选择一种食品,那么,方便面是最卫生不过的。”尽管这个过程看起来完全没有手做食物的灵魂感。
但这并不代表方便面没有生命力。这个议题持续至今且非常有趣,如果仅仅是困难时期的过渡食品,方便面的故事也应该和很多临时性产品一样到此结束。上个世纪70年代,日本国民生产总值跃居到全球第二位,社会由高度成长时代跨进消费时代,餐桌指数上的主食开销逐渐减少,在外就餐比率也逐年增加。不可思议的是,在此期间,方便面的产量竟增至了35亿包/年。
在世界方便面协会秘书处秘书长樱井看来,方便面至今畅销的原因可以归结于“宅”文化的全球蔓延,而且,这碗方便面还是高速运转的世界里的廉价安慰剂。试想一下,在无数个黑暗夜晚,你拖着身躯独自回家,偌大的冰箱只有一个鸡蛋,一碗热腾腾的泡面足以让精神从胃袋传来的温暖中苏醒过来。
看起来方便面似乎做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食物之下众生平等”,康师傅公关部协理陈功儒说,“我们通常认为很多生活拮据的低收入者会选择方便面,然而其实最大的消费群体是忙碌的上班族。”但在工信部消费工业司提供的数据看来,方便面的认同度近年来有轻微的下滑,除了方便食品市场的扩充和竞争,更是因为有一定消费能力的人希望提升食物品质。
早在10多年前,康师傅就生产过一种精品方便面,类似于现在日本、韩国流行的高价方便面,除了面饼和调料,还有大块的肉,在当时的售价大概就达到 10元左右。可惜这个策略太超前,同样的价格可以买到新鲜的面食,有多少人会选择方便面呢?这个问题在如今同样存在,如何吸引家庭主妇将方便面作为主食带进厨房,进而引领新的消费潮流出现,中产阶级的认可意味着更好的发展前景。
普拉卡什教授态度乐观,“在印度,人们喝牛奶前都需要先加热才能放心,现在,人们喝牛奶都是即饮,这个过程花了我们50年。同样道理,要让更多的人在物质丰富的情况下重新接受方便面,也需要一些时间。”
而来自美国纽约的有机农业专家布瑞·哈维尔教授认为,本土食品运动的开展或许能帮助方便面重回正式的餐桌。他自称在斯坦福读书时吃了很多的亚洲方便面,“它们不算是快餐,因为不像麦当劳一样拥有全球的统一标准,你在世界各地吃到的方便面都是不一样的。而这种差异性恰恰是本土食品运动所倡议的。”
事实上,方便面的生产企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中国,南方人吃非油炸的银丝面,北方人更偏好西红柿打卤面,在日本,有将近900种的方便面,不但有辣得令人眼里冒金星的辣椒泡面,还有熟面真空包装类的乌贼墨汁意大利面,调味包内甚至有切成圆环状的乌贼。其他所谓当地拉面,更是不计其数,从最北方的北海道至最南端的冲绳县,市面上都有各县当地风味的当地泡面。日本厂商目前热衷在开发研究的,便是将一些闻名全国的拉面店或拉面名师的汤头转换成泡面。“更重要的是,方便面不要做得太满,把权力适当地转移到消费者手中,要留有空间和操作性,让主妇们想加入什么样的材料都可以,要不就剥夺了她们烹饪的乐趣,这或许也是她们不选择方便面的原因。”普拉卡什教授说。至于老生常谈的健康问题,“如果你长时间只吃米饭也会营养不均衡,在方便面这个问题上,搭配远比面本身要重要。”
来源:经济观察报 | 作者:施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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