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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国内诗人诗歌阅读随笔选(上) 文/杜风
做自己的阅读者
我一直认为,心情浮躁的时候,最好不要阅读诗歌。我们处在一个浮躁的社会,所以写诗的人不要埋怨别人不能安静地阅读诗歌。即使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人阅读诗歌的时代,诗歌写作者也不要粗制滥造,或者用诗歌之外的手段来吸引读者,如果那么做,其实就是自己在作践自己。真正的诗人应该坚持自己的写作原则,不要随波逐流。坚持自己的写作风格,这一点诗人杨典是值得敬佩的。他的诗通古博今,流畅通达,得心应手地运用反讽的手法,熟练自如地拿捏词语,阅读起来爽快淋漓。
特别喜欢杨典的《草窗韵语》这首诗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第一句“柴烧、煮雨、草窗读易时”中提到了阅读易经。因为易经一直是我的枕边书,因此愿意把阅读易经的人都看做自己的同道。
提到易经,我想罗嗦几句。《易经》是作为不同寻常的神谕存在着,它的起源十分神秘,根据推测,《易经》已有5000年的历史。中国神话认为是上古帝王伏羲创作了《易经》,就在公元前2800年,比埃及的金字塔还早一个世纪。《易经》通常被用于占卜个人运程。一共有64种组合方式,也就是六十四卦,每卦都有对应的卦辞,从而可以预测你的运程,查找相应的卦象就可以得到预言。《易经》特别之处就是,如果你把要问卜的事情放到神谕中,就会得到与所问之事相应的答案,可以从中获得关于人际关系、出行、事业等建议。
但科学家认为《易经》只是看上去准确,有时称之为“自我实现效应”,可以为任何都做一个笼统模糊的预言,而你就会不知不觉按预言所说去实现它,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超科学的东西存在。与怀疑论者观点相左的是,《易经》在5000年里,都是最畅销的书,它被用于预测运程,精神治疗、以及被上海大款们所垂青。但在过去十年里,《易经》才被认为是世界末日的神谕。
有个外国学者描绘了一张图像,发现这张曲线图附上时间表,居然与人类4000年的历史相吻合,这条曲线始于《易经》的创立之初,中国的商朝,这一时期也是世界其他文明萌芽之时,六十四卦象在历史中重复64次,这条《易经》曲线上的波峰与波谷看上去准备地预言了罗马帝国的没落,新大陆的发现,以及20世纪的世界大战,但最奇怪的是。时间线在一个特定的日期结束,这就是2012年12月21日,这个恰好与玛雅历相同,所以他感觉到关于到那个日期的预言是真的。
就是这样的书籍,也曾经被当做糟粕禁止阅读。在文革期间,我们能阅读的书籍也就只有那么几本。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总有连豆腐乳不懂得人,冒充奶酪。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诗歌写作者还有什么必要去要求阅读者呢?
附录:《草窗韵语》
作者:杨典
柴烧、煮雨、草窗读易时
有只蝙蝠突然来吊月
它是80年代一朵俯卧撑下的乌云
汉语跟英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
糟粕即精华。如类书也便是
抄书。连豆腐乳都不懂,你就别再冒充奶酪了
在这飞头之国,我们用修辞夜行于
烟山寒林。但友谊是种怪癖
回首故人处,常以翻脸为风景
每日杀一条肥鲤来炖吧。有何志向可言?
“红旗黄纸非吾事,白石清泉了一生”而已*
待子夜熟烂后,再请曙光来为我摔琴
有分量的作品
我是从向晓青的博客链接中走近毛子的,一位从未见面的诗人。向晓青是一个很不错的青年女诗人,今年读大四。我信任她的阅读视野。在浏览毛子博客的过程中,发现他的诗写得相当出色,是一位成熟的诗歌写作者。他的《矛盾律》首先吸引我的眼球,首先是因为矛盾律这个标题。矛盾律是形式逻辑中的重要规律之一。又称不矛盾律。它通常被表述为A不是非A,或A不能既是B又不是B。要求在同一思维过程中,对同一对象不能同时作出两个矛盾的判断,即不能既肯定它,又否定它。在传统逻辑里 ,矛盾律首先是作为事物规律提出来的,意为任一事物不能同时既具有某属性又不具有某属性。它作为思维规律,则是任一命题不能既真又不真。在大学课程中,我是从讨厌开始,而喜爱结束的一门学科。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诗句中提到的《惶然录》更是我印象深刻的一本书。加上在第二节的那么多哲学家,艺术家的名字,让我感觉到这是一位老相识在对我说话,而且是醉酒以后的真言,不是那种很做作的文字性的发言。
有没有试过,不看作者的名字,先阅读文本。也许我的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我提出的的确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想想我们周围的一些诗人,或者杂志编辑们。确实失去了有些功能。比如赞美。通常情况他们只阅读自己熟悉作者的文本,或者是自己圈子里朋友的诗歌。陌生人作品,打死他也不会有赞美之词。有些编辑公开的说,要从自由来稿中录取作品,那是大海捞针。可能是因为我的阅读视野的限制,以前我很少在一些诗刊中阅读毛子的作品。每年我都收到大量的不同类型诗歌刊物,而这些刊物中很少有这种有分量的作品。
附录:《矛盾律》
作者:毛子
近日读《惶然录》,一段文字跳入眼帘。
幽居的佩索阿如此坦言:
——我在自欺,我总是在属于别人的乳房上,
躲躲闪闪地窃取别人的温暖。
想想也是,那些美丽的肉体。
她们不曾给卡夫卡、不曾给尼采、不曾给叔本华。
不曾给克尔恺郭尔。
不曾给荷尔德林。
不曾给陀思妥耶夫斯基。
也不曾给贝克特、梵高、加缪、佩索阿……
这些属于我精神家族的庞大成员
她们不会喜欢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而当我在不同的性事里,狠狠地做着。
我的靠近充满疏离:你重要的地方
不是在这里,不是在这里……
我是谁?
life is like a boat是一首听了心生感慨的歌曲。其中的歌词如同花椒,有麻辣以后的爽。歌手用两种语言交替演唱。2007年7月于伦敦艺术大学油画系毕业 的Rie fu 。7岁就去了欧洲,那也就是为什么日本艺人普遍存在的英语苦手问题跟她完全不搭界的缘由所在。Rie fu的音乐非常具有个性,她也在美国生活过,由此接触到了很多美国音乐,从而受其影响。回国后,她一边读书一边学习钢琴和吉他,很快得到了乐坛各方面的关注。Rie fu的最大特点就是能将欧美音乐巧妙地融入日本音乐中,英日双语的歌词也是她的标志性特点之一。英日混唱,而且结合得天衣无缝。虽然调子很平淡,清澈的背景钢琴和吉他配乐加上Rei Fu有韵味的嗓音,就好像听完了之后,突然有了一种世间任何困难,琐事,不愉快都已变得不重要,如果是在各种压力下过得很累的朋友们,我建议去听听吧,你会再次体会到那种超凡脱俗而且似曾相识的感动,摘抄一段歌词如下:Nobody knows who I really am /I never felt this empty before /And if I ever need someone to come along /Who's gonna comfort me, and keep me strong /We are all rowing the boat of fate /The waves keep on coming and we can't escape /But if we ever get lost on our way /The waves would guide you through another day.特别让我喜欢的是她在歌词中自言自语说出这样的问题:我到底是谁?
在当今社会,也许每个人都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如果我没有了房子,没有工资卡,不是英语老师,拿掉我的身份证,信用卡等等,我到底是谁?我到底用什么证明我的身份。其实我就是靠教师,诗人,作家,教授等等头衔支撑着。但是这些头衔真正来说,都是可疑的。记得在2007年端午节之前,我就与黄旭升主编讨论过这个问题。
是因为湖北诗歌现场的一首诗。大头鸭鸭负责组稿,他推荐了我的一首短诗《玉米》:“喊我乳名的/一定来自老家/在石榴开口说话的时候/母亲用力剥开了玉米/多年来我已经习惯/西装革履 隐藏玉米的身份/把吃玉米的当作仇人/却不敢把种植玉米的/看作知己” 。只有短短的九行。黄主编认真的态度,让我不能忘记。当时除了谈论诗歌的起承转合与诗歌的词语之外,主要讨论的就是关于个人身份问题的思考。但是当时我还没有完全自觉地思考这个问题。我只是涉及了皮毛,还没有考虑到生命这个层次。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地自觉地思考这个问题。我们生活在一个虚拟的身分之下,一个神经兮兮的童话世界里,跟《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假乌龟差不多。在激情的催眠之下,我们太过着迷于建造房子的快感,竟然把生活的房子盖在沙上。这个世界似乎真实得让我们可以相信,直到死亡粉碎了我们的幻想,并把我们逐出隐藏的地方为止。因此,如果我们对更深的实相一无所知,我们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在课堂上,我用英语讲课,讲的是英语单词,短语,不同形式的后置定语,在工作之余,我阅读诗经,易经,三国和其他汉语作品。连思维的模式也在不断地转换之中。也许某个偶然发生的事情,才让我们对自身有了发现。这个偶然的事件,其实是我们自身身份的最好参照物。
就在此时,我有幸阅读了诗人灯灯的《外省亲戚》。发现她的诗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不是早期的那个“灯灯桃花”叙述了。其触角已经涉及到生命的根部。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思维模式。这个模式是物理课中常见的一种方法。考虑问题,要选择一个参照物。同一垄玉米在一起,我是玉米。同一堆土豆在一起,我就是土豆。站在学生当中,我是一个英语老师。站在诗人当中,我是一个诗人吗?就是这样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在灯灯感性的叙述中得到了呈现。哲学与诗歌殊途同归了。我想起了一句有趣的话,哲学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而诗歌把复杂的问题形象化。甚至在语言方面,她也很土豆化。比如声音像一树裂开的石榴。石榴花五月盛开,我是五月出生的,有很深的记忆。每年过生日,我老家的院子里,都有一树石榴花。典型的乡村记忆。编织袋,我们那里叫蛇皮袋,是打工者早期的旅行袋。以及“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这些都是烂熟于心的场景。这些铺垫,这些台阶都一步步地进入了诗境:“他让我红着脸,想起了我的身份。”我们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大海之中漂泊的小船。每当遇见风浪,或者黑夜降临时,自己就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疑惑,我是谁?
附录:《外省亲戚》
作者:灯灯
他敲门的声音,像一树炸开的石榴
风声扑面而来,年轻的,带着乡间的泥土味。
一个硕大的白色编织袋,开始在他的肩上,现在
它站在地板上,里面装满了花生,和那些
来不及褪泥的土豆
在夏天的客厅里,空调在响
他一直站着,一直冒汗
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叫我小婶子
他让我红着脸,想起了我的身份。
提示
--读铁舟的诗《在纪山寺》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写诗歌评论了。个中原因复杂,不想细说。不知天高地厚时候,总喜欢对诗歌文本进行细读。现在想想,那不过是半瓶子晃荡响。阅读好的诗歌是一种享受,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一种嗜好。如同饮酒,如同吸毒等等。但是把阅读的思维过程写出来,那可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写出来的文字,必定有着自己的观点,而这些观点往往不可能与所有的人相同。也不知道是不是踩着地雷了。在诗歌圈子里有太多的雷区。而又不喜欢用引号,不是我不尊重作者,主要是我没有好的记忆力。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诗到语言止。诗在别处。等等。阅读多了感觉自己像蚂蚁跟随别人的屁股后面绕着圈子。时间久了,渐渐地明白了公公总是为公公自己找理由的道理。千万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写诗离开了语言就不存在了。时间也好,空间也好,思想也好,没有语言这个容器能有什么呢?而语言是什么?词语是什么?写字的人都有着切肤之痛的理解。我曾经在《鲶鱼效应》中这样写道,“秋天的虫子,在谷子收割以后,仍然写着狂人日记/他们用自己的声音,一边作画一边把耳环戴在露水上”。有个朋友曾经问过我,怎么联想到秋天的虫子,写着狂人日记?记得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秋天的虫子这个词语,至少有着三个层次的涵义,首先词语本身的意思,第二是词语身体上的文化积淀,第三是个人对这个词语的特殊记忆,也可以叫做个人经验,这么三条线路,可能是交叉的,可能是平行的,也可能是重合的。我特别喜欢有个叫做“秋天的虫子”组合,他们有个专辑《狂人日记》。如果把与这些有关的词语集中到标题《鲶鱼效应》这个坐标系中,就形成了一个寓意场。而鲶鱼效应是心理学中一个非常有趣的效应。写诗的人既然是这么思维的,实际上就要求我们阅读者要有阅读诗歌的最起码的心理准备和知识准备。不要动不动就责备诗歌写作者没有说人话,更可笑的是有些所谓评论家,我都读不懂的诗,别人怎么能读懂?这不是故弄玄虚是什么?更何况一些看起来简单的诗的阅读,也不能只停留在表面的含义上。其实诗歌只是对生活的一种提示,真正的好诗并不是要告诉我们什么。
阅读铁舟的《在纪山寺》给我第一印象就是其中用到的数字,二,三,五,七等等。立刻让我想到了易经。它根据八个经卦所代表事物的物理属性,从而形成了相制相克、相和相应的一系列矛盾,用以象征性地概括表示自然、社会的种种现象。就各爻在全卦中的关系而言,初、三、五为阳位,二、四、上为阴位。仔细阅读,发现诗中“两个女居士”,“有三粒落在簸箕里/有五粒飞回豆萁旁/有七粒藏在她们半打开的衣襟上”都有着很深的民族文化的积淀。谈论这首诗的时候,我和铁舟,谢葵正好在荆州的三国公园散步。因为高山松还没有来。当时我就说,诗歌中数字特别有意思,似乎写的是爻辞。铁舟本人也非常兴奋。我们走在古荆州的土地上,喝着荆州城边流淌的江水。我们自身怎么可能没有我们自己民族文化的基因呢?为什么只能说买东西,而不能说买南北?在五行与方位对应之中,东西对应的是木和金,南北对应的是火与水。篮子里可以装木头和金子,却不可能装火与水。汉语中的数字是有它们自身的文化渊源的,无论我们有心,或者无意,总是不能离开我们对数字的独特认识。女居士是两个,表示阴。作者只写了我,而没有写我们,据我所知,当时与其一起去的还有谢葵,他当时在浏览报纸。这说明做些写作时,是用了心思的。数字的取舍不是随意的。虽然一开始我觉得“七”用得有些突兀,在仔细阅读了“有七粒藏在她们半打开的衣襟上”这句中“藏”字以后,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见的。要有什么品位的人能发现,这里就不便明说了。
这个要从“有三粒落在簸箕里”中的“簸箕”说起。在农村长大的人都知道簸箕是每个家庭不可少的生活用品。用来晒些腌制的东西或者年货什么的。圆形的,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自然联想到太极图。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易经上来了。其实我们生活中许多的事情都讲究阴阳协调。这个阴阳协调的标志就是太极图。再来阅读“有三粒落在簸箕里”这句话,感觉就不一样了。作者是在说生活,还是在讲哲学?我们还能够说作者讲去一个寺院的经历吗?仅仅是在说事吗?那是有些人反复强调的“说什么”吗?我相信诗只是一种提示,它不是给每个人读的。接下来,“有五粒飞回豆萁旁”更加有意思了。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肯定只是一种加假设了。豆子竟然想回到自己已经失去的家里。这是不是每个现代人的困境呢?在这种特殊语境下的簸箕,豆子,台阶等等,都不能只从它们的所指本身进行诠释,更多的却要理解他们的所指,或者它们背后的含义。
豆子在女居士的手里,难免让人想到佛珠。有关念珠的起源,一般是以《木患子经》记载佛陀对波流离王的开示为通常的说法,为了能够灭除烦恼障、报障,应当贯串木患子一百零八颗,随身持带,在行、住、坐、卧时,恒常至心无分散意称佛、法、僧三宝名。另外一种说法,认为念珠是由比丘计算布萨的日数所持的黑白三十珠为滥觞。而台阶常常与升迁,与机会联系到一起。这个不容我多说。加上在台阶上留下的,她们剥出的,小小的,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用过分追问,询问也毫无作用。那是只是一种感觉。不必强调主流意识,也不必自嘲民间意识。生活不一定总是我们的朋友,也不一定总是我们的敌人。往往要经历对抗,妥协,融洽的过程,并且反反复复。诗可能也是这样,涉及生活的多个层面,不是结果,更多是过程,或者是一种提示,如此。而已。
附录:《在纪山寺》
作者:铁舟
整个下午我都在
有一句没一句
与两个女居士闲聊
阳光很好
没有其他俗客登门
她们手中剥着的豆子
有三粒落在簸箕里
有五粒飞回豆萁旁
有七粒藏在她们半打开的衣襟上
小小的红色的豆米是我以前
从未见过的好心事
天黑时我起身离开
这个令人惊讶的地方
一身轻松
身后的台阶上留下她们
偶尔剥出的一点点
黑色的坏东西
六度空间
来自蓝老鸟的博客
一首好诗就是一个充满多种可能性的盒子。对于没有阅读过的人来说,这个盒子除了神秘之外,也许只有黑暗。对于浅度阅读的人来说,不过是一串不相关的词语罢了。真正的诗阅读者才具备了无限接近这个盒子的可能性,凭借词语和想象这两个翅膀,到达诗的中心。仅仅依靠词语本身的含义那时根本无法接近作者,所赋予这些词语含义的。阅读就是尽量地接近这个盒子的中心地带。怎么打开这个盒子呢?进入一间屋子,总有进入的方式。进入一首诗亦是如此。要么一个段落,要么一个句子,或者一个词语。阅读风过喜玛拉雅的诗《可能性》的过程中,有一个词语特别吸引了我。就是“六度空间”。对于这个词语,我只是在阅读某本社会学的书籍时,有些印象。阅读一首诗,我就仔细查找了这个词语的来源。
“六度空间”理论又称作六度分隔理论。这个理论可以通俗地阐述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该理论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由美国心理学家米尔格伦提出。“六度分隔”说明了社会中普遍存在一些“弱链接”关系,但是却发挥着非常强大的作用。对人类社会来讲,通过网络使"六度分隔"理论对人人之间都可以构成弱纽带。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弱纽带",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非常“相近”,这在社会关系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词语就是进入进入这首诗的入口。
对命运的思考。这是许多优秀诗人都写过的话题。作者的这首《可能性》无疑是一首上品。写出了一个中年男人,在生活的磨砺下,有着切肤之痛的人生感悟。“方向感有多种可能性。朝前面走,可以看见大海/或者离海市蜃楼越来越远。”第一句就写出了,一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心态。面对生活的大海,竟然不知所措。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几个年轻人驾驶着一辆越野车在沙漠上行驶,在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的地方,车突然抛锚了。可能就是写的就是中年人生的尴尬局面。接下来作者这样写道,“谜底是,东方为木/西方属金。鼻尖上的红土能不能长庄稼,事在人为”,表面上仍然顺着原来的方向感落笔,实际上已经转到了与人面对面了。很明显,作者深谙“五行”之道。在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应的面部之中,鼻子处于面部的当中,中原为土。我们都知道红土很难种植庄稼。所以如果某日看见对方鼻子发红,那是要破财了。“退后一步天地宽,境由心造。在楼顶上放风筝/ 往前跑也暗藏着陷阱。有人拿肉体试验过”,即使一直被人们奉为信条的“退后一步天地宽”,有的时候也是危险的,对于一个身处绝境的人,的确是这样的,就好像在楼顶上放风筝一样。
写诗最忌讳的是直白和主题单一。在这点上作者做得相当的出色。所以读其诗句时,必须要有阅读诗歌的功底。当我们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我们不能总是按照自己预设的方向牵引,要耐心地接受词语的引导。词语对于每个读者都是公平的,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正是“火烧赤壁的功劳/一半在东南风,一般在妖术”。东南风是没人的东南风,就像阳光和雨露一样,是世界上最公正的化身,是最高的道德力量。但是在赤壁之战中,为什么只有诸葛亮能利用那场公平的东南风呢?诗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当然这也不是诗人要回答的问题。诗人的职责是提出问题,而不能解决问题。他们不能包办代替一切。一首优秀的诗歌就只有那么几行,不可能像哲学著作一样。诗提供思考的范本。
思考因人而异。如同六度空间阐释的一样,由于每个人熟悉的人不尽相同。要符合六度空间,至少要认识二十五个人。阅读诗歌也一样,必须有阅读诗歌的最起码条件。
附录:《可能性》
作者:风过喜玛拉雅
方向感有多种可能性。朝前面走,可以看见大海
或者离海市蜃楼越来越远。谜底是,东方为木
西方属金。鼻尖上的红土能不能长庄稼,事在人为
退后一步天地宽,境由心造。在楼顶上放风筝
往前跑也暗藏着陷阱。有人拿肉体试验过
六度空间。最不适合在陌生人面前说
一部热门电影,把新婚夫妇撂在暮色中
中年的坎坷,竟化成夜晚的鹳鸟
叫鹤可以,说鹭也行。在途中遇见了海浪
也不说出虎落平阳。火烧赤壁的功劳
一半在东南风,一般在妖术
关在房间阅读萨特的恶心,无意引起了海啸
2011-2-26
来自《画面》的不同声音
西娃是我最好的诗歌朋友之一。她的诗歌一直是我阅读或者写作的标高。诗歌的定义一直是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其实画面就是对诗歌定义的最好诠释。这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如果我们要给初学者讲解诗歌的话。文学要求用形象说话。有太多关于画面的讨论,这里我不再重复或者引用了。
我觉得西娃的这首诗有些像行为艺术。行为艺术以参与性、日常性和事件性体现艺术社会的民主精神,这种性质和意向,在欧美发达国家始终是对博物馆、美术馆展览或者收藏机制的反动,对权力与资本合谋下的资本主义市场意识形态最直接的嘲弄和疏离。就是这么简单地一个事件,年轻的母亲,在公园里摊开一张旧报纸,把睡熟的婴儿放在报纸的当中。在公园里,在广场上,这些属于公众场合,在这个舞台上,现实的舞台。所以什么人都有,就是这样一个环境里,熟睡的婴儿在其中,婴儿是新事物的隐喻。作者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必要说。
或者说是一幅“黑稿”。黑稿,绘画的术语,与彩稿相对,是指仅有黑、白两色的画稿。黑稿属于草稿,不属于成品。其实就是一种黑白画。有点像老式胶卷的底片。我的弟弟是一个画家,在大学里学习工艺美术。刚毕业那几年,曾经在一家工厂搞美术设计。设计画的稿子中就有一种颜色的稿子,就是黑色,氮素墨水画的。通过留出空白的方法,来构成黑白画。印刷包装合时,总是先画黑稿,然后再画彩稿。便于印刷。这种方法早就淘汰,因为现在有了更高级的制版方法。而这种黑稿曾经十分流行,而且现在的国画之中仍然使用这些技巧。这应该是西娃的长项,她也擅长国画,这是我从其他人的口里知道的。所以我说这首诗是一幅黑稿。黑白分明。
附录:《画面》
作者:西娃
中山公园里,一张旧晨报
被慢慢展开,阳光下
独裁者,和平日,皮条客,监狱,
乞丐,公务员,破折号,情侣
星空,灾区,和尚,播音员
安宁的栖息在同一平面上
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
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
栖息在这里
每次我独自一人走进东荆河河滩,面对河滩上那些哑巴的石头,我都会暗自想道,这里哪块石头是自己的化身。也许是一些诗人,正躲这里栖息。坐在石头上,我感觉地面的节奏有些像迪斯科,我以为正在随着大地的节奏摇晃着。实际上我没有动,冰冷的石头似乎有了一些温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温度,我不能确定,肯定不是我身体的温度传递给石头了,在大多数时候我自己也是冷淡的,冷寂的,冷漠的,又都不确切,我只能从石头那里找到这种体会。
石头大部分埋在河滩的泥土里,似乎一年比一年深,三年前我第一次坐这块石头,明显感觉他是从外地来的,因为在东荆河河滩上不会有石头,可能是因为建造水闸或者桥梁,从山里坐火车或者汽车来的。那个时候,他暴露在泥土之上,与河滩上的泥土格格不入,不知道是因为他自视清高,还是这里的泥土不能包容他。随着河水的流失,他也就渐渐地自己掩埋了大半截的自己。此刻他已经能把大地的心跳传递给我,我坐在他的身体上,在春分的阳光下。不远处野鸡正在大声地呼叫另外的野鸡,我感觉石头微弱地动了一下,他已经能听懂不同鸟鸣,我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以前我以为是我自己的感觉,但是有好几次,一旦我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我相信石头也是有生命的。
在他周围的牛筋草比其他地方的长得更加有力量和油绿。而且一些被镰刀割断的金银花藤蔓竟然落地生根了。没有几天的时间,又生长出一些新芽。在石头坐的时间久了,我就像一块充足电的电池,吃饭的胃口特别好,睡觉格外的香,做什么都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这是我以前写的一篇散文之中的段落,真好切合了我此时阅读汤养宗诗歌的心境。阅读他的诗歌,就好像是自己多年的好朋友。记得有一次我写了一首《提醒》,诗人鹰之阅读以后评论说,“刚去看了老汤一篇,感觉你俩越来越像”,把我吓了一大跳,从那以后我经常去老汤的博客。汤养宗的诗的确写得好,他的写作打得开,收得拢,各种写作技巧运用起来很娴熟。驾驭词语的能力,绝非谁能模仿的。如同“爬上岸的螃蟹,不讲汉语,”只可能“满嘴都是泡沫”。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言说方式。
附录:《在长门海口》
作者:汤养宗
这里叫长门,附近三处分别叫七尺门,天堂,海尾
名字都反人间,无疑有人惊呆,对景流泪
一喊就喊出声音里的石头
渔民们把一堆铁锚扔在岸上,没名没姓,样子很修远
仿佛天上,还有别的船队,仿佛有的航程必须再来一遍
面孔诡异的鹅卵石满滩都是,互不作声,星宿们
正躲这里栖息,没人打听它们的来处,没人
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渔娘们走下滩的眼神,里头传来不同的喧腾声
大海的花园,翘臀,大蛮腰,露着浑圆的双肩
摆船去前面荒岛,我不想回来,那里有
爬上岸的螃蟹,不讲汉语,但满嘴都是泡沫
2011-10-25
两个湿桶印像两声叹息
阅读诗人张作梗《空桶里的童年》,实际上也是我自己的童年。童年记忆中无法遗忘的除了饥饿,就是挑水。“当空桶像两只猫,蹲在水缸边,总是我的收晚工的父亲用扁担钩子将它们拎走”,去东荆河里挑水,先要穿过一片漆黑的杨树林子,翻过一道高大的江堤,然后越过河滩上高低不平的土路,一个来回大概要花费四十多分钟。我像是父亲的宠物,跟随在他的身后,什么话也不说,像两只木桶装满了孤独的水。当父亲累了,就放下水桶休息一会。只有“发白的泥地上,”有“两个湿桶印像两声叹息。”那是一个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虽然我们居住在一条河流的附近,吃水却比吃油更难。大学毕业以后,开始在外地工作的那些年,老家仍然没有自来水,所以最让我揪心的事情就是父母吃水。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个长大离开了家乡,而父母渐渐地老了。特别到了冬天,寒风冷冻,东荆河水结了冰。挑一担水,还要敲开厚厚的一层冰,用水瓢一瓢一瓢地舀满水桶。
这就是老梗的诗。它写到了生活的苦胆,写到了生命低声地呻吟。这是一个真正地关注生活关注生命的诗人才能做到的。一个有良心的诗人,应该正视社会底层及其社会生活处境,他们不应该被排除在社会之外,他们应该获得应有的社会关注和社会位置。检视一个社会的文明公正的程度,社会底层的境遇往往是衡量的标尺之一,社会底层也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这个社会无疑是高度文明、高度公正的。他的很多诗歌都是关于这个方面的内容。与那些无病呻吟者有着天壤之别。
老梗的写作,很像是一个有耐心的挖藕人一样。他熟悉每只藕的走向,对于每只藕的枝桠保存得完美无缺,他的每个词语都不会伤着藕的身体。这不但需要耐心,而且需要娴熟的技巧。
附录:《空桶里的童年》
作者:张作梗
空桶里晃荡着月亮的白毛脸。
空桶里飘着荒年的苇叶。
空桶里有一个舀不干的水洼。
空桶是个一次性水泵,总将自己抽空。
是这样:当空桶像两只猫,
蹲在水缸边,
总是我的收晚工的父亲用扁担钩子将它们拎走;
一次,我尾随挑水的父亲,去到井边。
空桶磕在青石井沿上像我的门牙磕在坚硬的饥饿上,
父亲一个趔趄,
身后那只空桶似要飞过头顶——
空桶很空,它倒栽着“噗”地一声,
跳进井里,
像一个投井者。
我悄然返回。身后,
两只装满水的空桶吱呀吱呀压在父亲的肩上,
星空在我的
头顶一起、一伏。
词语的丛林
2008年我曾经细读过陈先发的几首诗,其中有《中年读王维》,《丹青见》,《翠鸟》和《湖边》等等。阅读以后,我写过一些随笔。其中在阅读过《湖边》以后,记录了这么一段话,现在重新看了点评以后,觉得有些意思,原文是这样的:诗人陈先发的诗读起来就感觉是诗。这个是我喜欢他的诗歌的原因之一。我喜欢在语言方面有特色的诗,偏向与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这个方面。没有语言也就没有诗歌了。而在语言中最重要的是名词,名词是诗歌的命,没有名词也就没有诗歌了,所以名词决定诗歌的未来。
在这个方面他是很成功的实践者,然后是诗歌的结构,也就是起承转合。比如从“我像只被剥了皮的狗”到“母亲捧着剥掉的黄皮走来”,前后的这种照应真是天衣无缝。怎么来体现在湖边呢?也就是说怎么扣住题目呢?“在湖边矮凳上”“湖水裹着重症室里老父亲”“是来自对岸的一双手撑住他。”“要替代我到淤泥的走廊上”就是一条线连接着。只是在诗中垂柳暗示什么,十分隐晦。诗描述的事情是一个中年人来看护生病的父亲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却包含了极其丰富的内涵。
在2011年我一直在阅读诗人发在他自己博客之中的新作。这些诗歌阅读起来,的确对我的胃口。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他的“再读《资本论》札记”。因为诗中写到一本书对几代人的影响。这本书的作者就是马克思。我们知道爱因斯坦、马克思、弗洛伊德这三个犹太人在20世纪给世界带来的巨大影响。可以这么说,上个世界几乎就是这三个犹太人的世纪。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佛洛依德的梦的分析,马克思的资本论。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中,人们突然想起了马克思的资本论,可以想象这本书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就是这么一个事情,陈先发用诗的形式写出来,让我们读出了其中特别的味道。奶奶,父亲,儿子三个人对于同样一本书,都有自己的观点。都打上了阅读者,阅读者的时代的烙印。但是作者不是用直白的语言来描述的。他用诗性的词语组合成了充满歧义的词语迷宫和丛林。词语的舞会由此开始。有的时候,阅读者甚至不能发现路标,找不到出口或者入口。就是这种充满了智性的词语游戏让我痴迷。
附录:再读《资本论》①札记
作者:陈先发
奢谈一件旧衣服,
不如去谈被榨干的身体。
他说,凡讲暴力的著作常以深嵌的呓语为封面。
第一次枕着它,
是小时候陪父亲溪头垂钓。
老党员搓着手,
把肮脏的诱饵撒向池塘。
我在独木舟上,在大片崩溃的油菜花地里
睡到心跳停止。
日冕之下,偶尔复活过来
记得书中一大堆怒气冲冲的单词
对家族,这是份难以启齿的遗产。
祖母信佛,
而父亲宁愿一把火烧掉十九个州县。
这个莽撞的拖拉机手相信,
灰烬能铸成一张崭新的脸。
他们争吵,
相互乞求,搏斗,
又在深夜的走廊上抱头大哭。
祖母用白手帕将寺庙和诸神包起来,
藏在日日远去的床底下,
她最终饿死以完成菩萨们泥塑的假托。
而父亲如今也长眠山中,
在那里,
“剥削”仍是一个词。
“均贫富”仍是一个梦想。
坟头杂木被反讽的雨水灌得年年常青
为一本旧书死去,
正是我们应有的方式。
多年以来,我有持镜头写史的怪癖。
只是我不能确知冤魂项上的绞索,
如何溶入
那淅淅沥沥的空山新雨。
因为以旗为饵的城堡早已不复存在。
理当不受惊扰的骨灰,
终不能免于我的再读。
初识时,
那三、两下醒悟的鸟鸣仍在。
像池塘在积攒泡沫只求最终一别。
而危险的尺度正趋于审美的末端
注① 1867年,卡尔·马克思(Karl Marx)《资本论》第一卷出版。
细节的主观性
喜欢阅读胡弦的诗。我曾经推荐给好朋友任善武阅读。主要原因是因为胡弦的诗中对细节的处理非常到位。大家都知道细节的描写在文学作品中的重要性,这一点彼此深信不疑。但是很多人就是不能真正地利用好自己掌握的细节,总想模仿别人的描写,这样一来细节就变成别人的了,或者说用别人的词语描写自己的细节,当然没有说服力,而且有抄袭的嫌疑。就是没有人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细节的成功更多地来自主观的词语。那些带有个人色彩的词语,才能把细节转化成自己的细节。仔细阅读胡弦的《更衣记》,从开头的两个句子中就能体会到作者的主观性。“……寂寞来自于……尺度”,“……回声停滞在……深处”这样的句式中,真正地让我们觉得,“旧衣服”“不再被身体认同”“一条条纤维”等这些大家都熟悉的细节充满活力。
附录:《更衣记》
作者:胡弦
旧衣服的寂寞,
来自不再被身体认同的尺度。
一条条纤维如同虚构的回声,
停滞在遗忘深处。
在镜子里,我们不谈命运;
在酒吧,那个穿着线条衫的胖子
像在斑马线里陷入挣扎的货车。
长久以来,折磨一件衣服
我们给它灰尘、汗、精液、血渍、补丁;
折磨一个人,我们给他道德、刀子、悔过自新。
而贯穿我们一生的,是剪刀的歌声。
它的歌开始得早,结束得迟。
当脱下的衣服挂到架子上,里面
一个瘪下去的空间,迅速
虚脱于自己的空无中。
语义场的极限空间
去年夏天我写了一首诗《命名》,青蛙阅读以后再后面简短的留言,“喜爱这样写的诗。知识与价值,和诗情现在。”这样的评论只有我能真正地明白,我们两个人的共同点太多了。来自同一个大平原,对平原上的植物情有独钟,而且热衷于传统文化。
我的《命名》写的是由一种植物生发出的联想。这种植物是我们江汉平原上普通的植物蜀葵。由于这种植物过端午节的时候开花,所以叫它端阳花,也有人叫它古棉花等等。而它真正的植物名字是蜀葵。阅读湖北青蛙的诗,成了我的习惯。
喜欢他信马由缰的写作习惯。从来不为了某个主题写作。反对有些作品那种只有一个主题的做法。从表面上看那些作品表达的一个很主流的主题。读起来干瘪无味。只有主题,没有趣味。
而青蛙的诗读起来像同一地点飞出来的词语的飞碟,令人目不暇接。如他今年夏天写的《蛇在半山腰,要拍她屁股》,就是典型的例子。
前三节好像是写作者做儿子伢的事情,词语的叶草丛生,物我暧昧,意义枝桠,让人读起来心情清新爽快。他不断地探寻词语与事物语义之间交换产生的语义场的极限空间。
而后面两节的阅读更是诗人本色,穿行词语之间。文白交替出现,是诗词?是小说?是戏剧小品?几乎没有了界限。
附录:《蛇在半山腰,要拍她屁股》
作者:湖北青蛙
我要上山,她不肯
只好推其屁股。树林幽深而白云是随便涂涂
抹抹的风景。
听夜蝉噪于树□,她无眠
容我在其行径里慢慢挑错。吟诗,作对
半座竹园荒废。
蛙鸣四野,让她使劲往上爬
蛇在半山腰打滑,“山光扑面因朝雨,江水回头
为晚潮”。
不知不觉我长大,为父亲的二儿子
人称龚家小二,用舅妈的话说是个锤子:“怜莺舌嫩
由他□,爱柳腰柔任尔狂”。
蛇在半山腰,要拍她屁股
老成那样还娶个这样小而白的老婆。将蛇泡在小溪里
捞上来,它竟然变成一支秃毛笔打起我的主意。
*夏夜伊底胡事蛙鸣不止,呼吾听尔?其间有少年时草莽间的蚱蜢、游走的凉蛇、飞舞的萤火虫和于禾场上讲故事的二胡。吾幻听乎?延绵不绝于耳,恍若我活于二千年前,或者这些动物有了这个岁数。
*引郑燮对联二,采用方框缺字格二。
2011/7/30于上海
在宗教之外
总有朋友问我,为什么写诗?通常情况下,我只能一笑了之。等到安静下来时,自己有时也会思考这个问题。有一天阅读了钟磊的《在宗教之外》,我似乎明白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写诗实际上是一种宗教。上帝依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了浮世以及浮世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或者七情六欲。而一个诗作者就是要用词语记录下浮世以及浮世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或者七情六欲。如果没有这些诗人的存在,也许人世间果真就是过眼云烟了。
这种想法在钟磊的这首诗中一一得到了验证。总有人认为诗人的想法异类。其实是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人出了问题,每个人的情绪改变了很多,却没有能说出自己的感觉;心思变得越来与复杂,行为变得越来越单一;脑的容量变得越来越大,使用区域变得越来越小。更严重的是,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相似,所有人的生活方式也变得越来越雷同了。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就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作了。很多人都以为大海是蓝色的,海鸥是白色的,如果读到诗人写到鼠灰色的海鸥在灰色的海面上飞翔,就以为那不是真的。
附录:《在宗教之外》
作者:钟磊
耶稣基督想找一个人和你一起走进乐园,
你却在诗歌里独自一人走进了葡萄园,
用一把柴刀砍去枝条,把自己从一粒葡萄里解救出来。
乔达摩说:“或善或无记。”
默罕默德说:“你有两块面包,你要用其中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
你坚持用三块石头砸出思想的火花,
让瘸子走路,瞎子看见,哑巴说话。
你经过他们,拒绝三个人围观,
只留下三个讲经人,在一座大教堂中聆听你的劈柴声。
2011-10-9
私人谈话
一直不会忘记曾经阅读过的一篇短文,题目就是《私人谈话》。讲的是上星期我去看戏。我的座位很好,戏很有意思,但我却无法欣赏。一青年男子与一青年女子坐在我的身后,大声地说着话。我非常生气,因为我听不见演员在说什么。我回过头去怒视着那一男一女,他们却毫不理会。最后,我忍不住了,又一次回过头去,生气地说:“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不关你的事,”那男的毫不客气地说,“这是私人间的谈话!”每次阅读诗人余怒的诗,都会无聊地想起这个笑话。
记得以前曾经阅读他的《在夜里》:“三个演员边走边说话/一个在咀咒坏天气/一个说她梦见了一出喜剧/一个一遍遍地诘问:“谁是/木偶心中的影子?”/雨中,电车怀着欲望/飞驰而过/她们看见:电车上没有乘客”。只有八行,三个没有面貌的演员,各自说着彼此不相干的台词,是在演戏?还是说着各自的孤独?那两疾驰而过的电车,没有欲望的电车,暗喻什么?它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这些似乎一切无答案,也似乎都有所指。或者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觉得现代诗的确像是私人谈话。因此阅读现代诗必须要有心理准备。不可能像阅读小品文那么容易。一首诗阅读带来的享受至少包含三个方面,阅读者的误读,文本自身的意义,文本的言外之意。这就是我个人理解的诗意。通常的阅读者,只注重文本自身的意义,老师在课堂上就是这么教的。有时有些稍微高明的顺带说说言外之意。极少有人认为误读也应该是诗歌审美的范畴的。如果这样做的话,有的现代诗的确无法得到阅读美的享受。
附录:《私人信函》
作者:余怒
企鹅是
胆小的鸟,我是企鹅。
不敢辞去工作、晚上不睡觉、赤条条游泳、在ATM机上取钱。
六十岁老头暗恋咪咪,你蹑足走到他身后,拽一下他的耳朵。
那可真是
好咪咪呀。
找一沓白纸撕,花一天时间撕。
买一张火车票,去北京,坐在最高法院门前,举着
靴子,往靴子里看。
周围有几个卖冰糖葫芦
的小贩和不做声的警察。
我们也不做声,眼睛直直的。亲爱的老婆,我们是
两只冷冻在一起的企鹅。
当然不一定或
不完全是。像宪法,
你可以随便将它用在哪个
政治家或杀人犯身上。
在街头,看到一匹脏兮兮的马,你上前抱住
马腿,可这一点也不能让我释怀。
不经意的叙述
阅读诗人符力的诗由来已久了。只是他好像没有前些年写得那么多了,发在博客上的诗也比以前少了。这里我选了他的《小镇暮色》,体现了他写诗的风格。在他的诗中,一如既往地随处可见植物名词,比如凤凰树、樟树、银杏、向日葵、水仙、蔷薇,还有青草、柳叶、枫叶等等在他的诗行中滑行,让人为那千姿百态的植物气息所迷醉。其实这就是我喜欢阅读他的原因之一。阅读自己熟悉的植物,这些植物一方面组成了他的诗的主要内容,同时这些植物也是作者用来表达对世界理解的一种方式,从而诗作者能更好地呈现自己对人生、生命和时间的思考、理解和诠释。这种方式也是我经常用的一种方式。
符力始终坚持认真地写,安静地用心去感悟,友善地打量世界,发现和感受身边的善良与纯美,所以他的文字一直是干净的,能透入读者的心扉。虽然最近他放慢了写作的节奏,也许这只是我的一种错觉。但是写作的质量没有降低。从野外归来的那个身体上散发草木气息的少年,诉说着我们的生存环境正在发生变化。作者讲述了同一个地方,回忆着以前美好的早晨,河边洗菜的女人,新生的翠竹,白鸟生活在那个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陌生人互相之间没有隔阂,自由地交谈,人与自然之间的神秘关系隐含期间,隐含在诗人看似不经意的叙述之中。这种娴熟的写作,无需我更多的赞叹。
附录:《小镇暮色》
作者:符力
从野外归来,少年带着草木的气息
他说他春天钓过鱼的那个地方
被填平了
有人在那里卸下钢筋
打下水泥桩子
我说我记得那个地方
记得多年前的一个早晨,我跑步经过那里
一个女人在水边洗菜
几丛翠竹披着霞光的新衣
白鸟噗噗飞起来
除此之外,我们彼此挥挥手
朝着各自的方向
消失在小镇的暮色中
不听风吹落木
不看火烧云铺在西山上
越来越稀有的艾
阅读吕小春秋是从收到吴海歌主编的《中国网络诗歌精选》开始的,其中收录了她的一首诗《抱》。那是一首清新明快的爱情诗。她写得委婉,曲折,暧昧。
闲暇之时,我喜欢站在四楼的阳台,看向南的的窗外。由远而近,最终的视线总是落在了那一片空地上。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那人选中的地基,只修建了房屋的基础,就一直闲置在那里,闲置在楼房林立的夹缝中。
隔壁人家的门前前些年栽了以小片艾,艾不断的蔓延至那片空地,于是空地里每年都会生长绿油油的一片艾。散步时,我就拍了一些照片。老奶奶觉得很奇怪,问我在做么事。我说拍照片,就是给艾照相。她似乎还是不明白。待我走出了街道口,还听见她同隔壁的老大爷说,照相有么子用。那些艾有么子用。
是啊,我也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我拍照片有什么用。拍这些艾有什么作用。不就是一种植物吗?一种有些宗教的植物。我们中国人是最不相信什么宗教的。特别是把宗教和迷信并列的时候,那就更加可怕了。我也是一个没有宗教的人。不过我生活的那个年代,把爱情当作至高无上的东西,也许那种爱已经上升到一种宗教了,那个年代的爱情是没有条件的。而现在还有这种观点吗?
如果有谁在谈论爱情的时候没有房子车子和银子作为条件的话,肯定的脑壳进水了。要不就是脑壳被门夹了。所以很多同床共枕的人,他们的内心却是陌生的。所以夜晚成为一座沉睡的孤城,一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还是回到艾的生存上来吧。它们从砖头镶嵌地坪的缝隙之间生长出来,已经没有人稀罕这些带有宗教色彩的植物了。更多的人都不相信一种植物能给家庭带来什么福址。也不相信一种植物能避什么邪恶。即使是这种越来越稀有的艾,仍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这就是吕小春秋的爱情诗。
附录:《一个人或者一个字》
作者:吕小春秋
一万首诗中,一眼就能认出的那首
一万人之中,一眼就能认出的那人
风从四面吹来,风从八方吹来
她想起那个方向,她又想起那个方向
那一夜的暖风
他站在香樟树下,他说爱
他说他要求神,赐他明月,赐他草原
赐他一夜,两夜,十二夜......
也是一种爱情
阅读王妃的《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让我想起了自己08年写的一首诗《三年》“雨后的黄昏如爆米花/隔着雾蔼,只能看见一盏油灯/荷叶连年装修。脚下的淤泥层层加厚/他双脚的莲藕越长越深,从爱人、大哥/到儿子、情人、丈夫和父亲/从没想过,做一幅荷塘月色图/他不是一个贪玩的鸟。细腿以淤泥为家/活在水饲草反复地缠饶中。背着莲花上街/抱着鳊鱼入眠。肩膀勒下深深的/痕迹。巴掌大的水塘。人心比春天大/他的心胸从大到小。小到针孔/小到血管只能在塘泥下不断延伸/小到只能装下她的幸福和痛痒。再小/向上的荷梗,错过了花期/只能抱住琵琶沉入水底/守住没有污染的白骨”。其实这也是爱情的一种。曾经有人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在当今社会,真正来说,爱情才是婚姻的坟墓。无论怎么说,不过是当事人站在某一个立场,说出了某个角度的正确看法而已。
王妃写的也是生活之中常见的一种爱情。是一种热水袋式的爱情。冬天的夜晚,她把自己冰冷的脚或者手靠近自己的暖和的身体,没有羞涩,没有问候,也没有感谢。好像就是一种条件反射。除此以外,争吵,或者不理不睬,或者互相赌气等等都是爱情的一部分。
附录:《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作者:王妃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会把明天再次认真的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2011.9.17
万物生
诗人韩文戈的《万物生》适合不同年龄段的人阅读。我们都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叶子,小鸟,风,岩石,城堡等等都是兄弟姐妹,我们都有着同样的血缘,同样的基因,同样的卑贱和高贵。
那么尘世就是我们共同的家。同一个家庭的每个成员,我们应该避免贪婪,罪恶,诈骗,战争等等。此时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见的一幅照片,那幅让我感动的照片,在2010年第四届中国郑开国际马拉松赛的跑道上,肯尼亚女选手杰奎琳比赛中,为我国安徽选手任耀递水,递向他残疾的双臂,不是他的嘴。友好,尊重,鼓励。而不是同情和怜悯,谁都不会比谁高贵。不但是我们人类自己,植物也一样,应该得到人的友好,尊重,鼓励。在东荆河滩上生长着多少的植物,我一直不能确切地回答。我能叫出他们名字的植物就更加少了。
生活在斜坡上的,树林里的,田间的,土路边的,池塘边的,大大小小的地方,总能发现植物。有的植物是村民精心挑选的,今年种油菜的田块,明年也许是豌豆,肯定不能再出现同一种作物。这种尊重是生活积累的结果。他们不会强迫植物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葡萄园的主人在这个方面值得学习。
他的葡萄从来不用农药,也不用化肥。他说,即使毛毛虫,生命也是值得尊重的,毛毛虫也应该有自己的春天,如果那些虫子要吃葡萄叶子,那就是自然。必定有另外的虫子来收拾。果然飞来一群鸟,从林子里飞来的鸟,把那些毛毛虫带到了乐园。而葡萄架下的那种植物,我不认识的一种植物,主人说那时很神奇的,它们的根系发达,而且有许多葡萄大小的球根,固定了空气中的氮,花朵中大量的磷,因此晚上可以发光,温度超过三十度就自然腐烂,是最好的肥料。自身的生长喜欢阴天,所以在葡萄藤蔓下是最好的环境。
附录:《万物生》
作者:韩文戈
生下我多么简单啊,就像森林多出了一片叶子
就像时间的蛋壳吐出了一只鸟
而你生下我的同时
你也生下吹醒万物的信风
你生下一块岩石,生下一座幽深的城堡
你生下城门大开的州府,那里灯火光明
你生下山川百兽,生下鸟群拥有的天空和闪电
你生下了无限,哦,无限——
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单纯而完整的过程
来时有莫名的来路,去时有宿命的去处
而你生下我的同时,你也生下了这么强劲的呼吸:
这是个温暖而不死的尘世
诗之鹰
与诗人鹰之素未蒙面,而在网络上我们却是上好的朋友。特别是2009年下半年到2010年,我断断续续地创作组诗《诗易》那段时间,他给了真诚地帮助。68首诗的写作过程中,他始终在跟踪阅读我已经发在博客中所有的诗作,给我提出了很多宝贵的建设性的意见。特别是他的写作态度和他对现代汉诗的独特见解,给了我相当大的帮助。比如他对《颐》的评价:“这个语言很干净”,在《小畜》后的评论:“一个写字的人,最害怕重复出现的词语,即使我这样坚持散步,最终也要老成无用的丝瓜,很多好句。 ”在阅读了《升》以后,他曾经提醒我:“这个还是很活的。我在想是否把这64卦形式统一一下,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等等,就不一一列举了。鹰之老弟是典型的性情中人,除此以外,他遇事敏感,内心善良,为人率真,性格孤傲等等。他的诗歌理论功底和诗歌作品都是顶级的。比如他的立体主义诗歌观,强调一首好诗应该有高度,有宽度和厚度。我一直跟踪阅读了他发在博客中的诗作,优秀篇目很多。可以说鹰之的两张翅膀都相当坚硬,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这只诗之鹰能够飞得更高,更远。
这里我附录了他的近作《忍冬》,与大家一起品读。忍冬科忍冬属是个大家族,我国已查明的有98种,南北都有分布,以西南地区最多。忍冬也叫金银花,半常绿木质缠绕藤本,花朵初开时白色,后渐变黄,花开有早晚,同株花朵白黄共存,因之得名;花、茎、叶入药,有消炎、抗菌、利尿之效,亦可作观赏栽培。除此之外还有金银忍冬(也叫金银木)、郁香忍冬、倒卵叶忍冬和下江忍冬等等都是落叶灌木。总之忍冬族是一个大家族。有很多鲜为人知的家庭成员和家族史。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每个群落都有外人不了解的孤寂,欢欣,痛楚等等。这种状况,这种秘密,有的时候连我们自己也只是当局者。可以把整首诗当做植物中的忍冬来读,也可以把忍冬当做一个普通的人来读,更可以当做植物或者人对哲学或者其他方面的影射来读。是不可多得的好诗。
附录:《忍冬》
作者:鹰之
每一棵忍冬树
都不知道自己叫这个名字
每年四月间,银杯换金盏
朵朵金银花注满蜜汁
看着馋嘴孩童与蜜蜂争着吮吸
茶馆、药铺内忙忙碌碌
她们像一个尽到职责的厨娘
在沁脾的芬芳里笑得噗嗤~噗嗤~
每年冬月里,红灯高高挂
满树红彤彤的忍冬果 就是
黧黑的枝桠间 唯一的喜气
但,除几只零星太平鸟偶有啄食
这些苦涩的果子随意掉在地上
像一只只小哑铃,无一点声息
菊瓣已落尽、红枫已凋零
独自忍受冬天的,却是颗颗最饱满的果实
鞋匠的写作
阅读北野的诗,让我想起了劳斯莱斯最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大量使用了手工劳动,在人工费相当高昂的英国,这必然会导致生产成本的居高不下,这也是劳斯莱斯价格惊人的原因之一。直到今天,劳斯莱斯的发动机还完全是用手工制造。更令人称奇的是,劳斯莱斯车头散热器的格栅完全是由熟练工人用手和眼来完成的,不用任何丈量的工具。而一台散热器需要一个工人一整天时间才能制造出来,然后还需要5个小时对它进行加工打磨。每一个行业里都有行业内部的顶尖的高手。再比如做鞋子,新手和老手,顶级的鞋匠一看就知道。不但针脚绵密,而且分布均匀。这些手艺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其实写诗也是一门手艺。今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诗人特兰斯特罗默就是典型的例子。
北野的每首诗都进过了精心的打磨。如他的《百鸟咸集》种仅仅写到的鸟就不少于三十中,而且他从这些鸟名的外衣和文化积淀中除粗取精,根据自己的主观偏好,挑选了这些鸟禽独具艺术特色的亮点,用诗歌的语言绘一幅百鸟图。同时他的诗歌穿行在古代语境之中,他像一个隐士,自得其乐。
附录:《百鸟咸集》
作者:北野
黄雀生于阳坡。河串生于柳丛
百灵生于草莽。斑鸠生于松林
麻雀生于屋梁。喜鹊生于梅花
八哥生于厅堂。鹰隼生于荒冈
苍鹭生于天堂。燕子生于春风
鹧鸪生于墓碑。鹦鹉生于饶舌
布谷生于高山。鹤生福地,鹳生鱼塘
蜡嘴雀生于葵花。大鹏鸟生于枯桑
鸠鸟生于毒药,鸳鸯生于情殇
蜂鸟生于琥珀。细鸟生于阳光
鸭子自贬于天鹅。母鸡落坡于凤凰
夜猫子生于月黑风高。山枭生于断崖之上
啄木鸟生于蚊穴。火烈鸟生于海洋
精卫是溺水而亡的美女
夜莺是梦里的怨妇红杏出墙
乌鸦是命中有毒的泼妇
鸽子的心里升起一片白云的光芒
蝙蝠是老鼠的飞翔之梦
孔雀是霓虹心中的玄想。只有凤凰
在一个不死的传说之中,一直生活于
灰烬和火光。而更多的鸟,它们在
天空里飞舞,在我的视野之外翱翔
它们在空中服从风声。在风中服从神灵
它们生于莫测之地,死于神秘之乡
而在今天,它们汇聚于我的头顶之上
而在今天,它们还将死于我心中的悲伤时光
日常不等于诗
无论是写日常,或者在日常中寻找诗意,都不是评判诗歌的唯一标准。无论看山是山,或者看山不是山,到最后的看山是山,最终还是不能脱离诗的隐喻功能。不能排去诗的修辞,一首诗本身就是修辞。即使虚无的修辞也是如此。日常不等于诗。月亮不等于诗,但是李白的月亮却成为经典的诗篇。雨不等于诗,但是赫尔博斯的雨也是经典名篇。写人或者写物要成为优秀文学作品,必须具备两个特性:是物,但是不具备物性。比如我们中国人崇拜的龙一样,一方面具有了形象化,同时具有非物性。龙具有马,鹿,兔,狮,鳄,虾,牛等等动物的形象。一直以来,我觉得诗人阿翔在这个方面做得比较成功。他在处理日常题材这个方面令人敬佩。
他不会按照日常发生时间地点人物时间什么事及其什么过程那么写,而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情感的线索写作。这对于只擅长按照起承转合思维方式阅读诗歌文本的读者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诗如梦,有着凝缩性,同时诗有跳跃性,有转换性。不是通讯报道。阿翔的诗在这些方面都做得特别出色,有很多地方值得借鉴。
附录:《剧场,尾追诗》
作者:阿翔
我决心熬过这个夜晚。记住这个日子
大雨撼动着树枝。
远方变做近景,由于火焰和灰尘而不太清晰
在一刹那间的闪电,它唯一的此在只是把门打开。
目睹了混乱。即使继续被遮蔽
通过象征制造无穷无尽的迷魂阵,还须考证。
或者,它显得遥不可及, 随时介入
前后矛盾的逻辑,零距离的
接触似乎盘旋交错。
实名制和粗鲁,在铁轨上推动的是厄运
有多少冲击的力量
在我胸口撞响,想象中的撕扯
被桥梁空洞化,无视碎纸片的游戏,哦,我会说:
始于这样的傍晚,再抹去一些人事
无非是更多的人把握着方向盘
把具体糟蹋到东拉西扯。
我看见……“你熟悉那些场景,未必是真。”
陌生之地一直怕黑,一次从未成行的
远游被终止,白昼被减到最少。
我从没想到,在那里,空旷中的轰鸣转眼即过
意思是掩饰性的借口,这并非
可怕的例外。问题是,如果我要熬过这个夜晚
那么这首诗写到一半就慢了下来,即将
被下一首诗尾追撞击
这让我郁闷无比,闷雷沿着天边滚来
“是的,人世;是的,扼腕……。”
短文不短
周公子的短文,总是让人流连忘返。无论说诗有别才,还是才华横溢,对于他都不为过。他对词语的节奏,宽度,高度,速度,色彩,韵律,训诂,粘合,转换,张力等等都控制得非常得体。让鄙人佩服至极。
记得他曾经编过某诗刊的下半月,把个杂志搞得有声有色,可是后来那本杂志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这也许就是汉语与英语不同的地方,糟粕即时精华。今天阅读了周公度的《古代人的心脏》,更加为那个下半月悄悄失踪而感觉惋惜。
附录:《古代人的心脏》
作者:周公度
因为读《黄帝内经》与《京房传》,让美术编辑排版,印刷了一些伏羲女娲与孔子像。又因为整理校辑《大吉祥天女法门》,印刷了几张大吉祥天女。又因为要读成唯识论,印刷了几张玄奘法师的远行图片。
我现在在读《止观讲义》啊。所以,自彼日起,我便开始耳闻情色污秽、吵架不分昼夜、说谎面不改色、饮食毫无规律、睡眠有如禽兽、心似狂象野马。需要印刷一颗什么样的古代人的心脏,才能契合我这副肮脏的样子呢?
2011年国内诗人诗歌阅读随笔选(下) 文/杜风
诗歌种植者
记得收到苏若兮的诗集《缓解》,与其他邮寄书籍不同,她挂号邮寄的。当时我就感觉到她是一个办事相当认真的人。她的写作亦是如此。有时间我就会走进她的博客,仔细阅读她的诗,她的诗给我的印象就好像是自己的传记。她既是当局者,也是旁观者。
她用诗人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她不是临摹周围的一切,也不是这个尘世的速写,更不是日常的现代版。而是描写这些在她个人内心的投影,带有她内心的痕迹,带有她的观照。即使故土的桃园,梨园,竹林,山野也一直被无辜的时光魔术,同时也被自己的内心魔术。
阅读她的《种植者》,感觉好像是在写我自己。自己好像是一粒细小的种子,被自己种植在自己生存的环境之中。在河滩的淤泥之中不能自拔,在自己的婚姻之中越陷越根深蒂固。这是作者心中的生活,同时也是作者想象的诗,更是一种文化。在路漫漫的丝绸之路上一方面交换了茶叶,咖啡,丝绸等,也交流了语言词汇,同时交流了风俗习惯。住在墨西哥的邻国,美国人不但得到了他们的胡椒,花生,南瓜,爆米花,同时也使得英语增加了接近1000个英语单词。有道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读旧书,得到新的精神内涵,读树根,不断丰富自己的营养,从而更加扎实地成长,不浮躁。苏若兮的写作,总是从日常事物进门,然后从诗意的门口出来。是值得肯定的优秀诗写者。
附录:《种植者》
作者: 苏若兮
生活在小镇
可以经常看见田埂,稻草,运河,柳树
和屋顶上的炊烟
僻静的河沟,还可以找到蛛网,和鸟儿停顿的影子
一年又一年,变黄变轻的落叶飘下
我就忘了我原有的住址。阳光中,除了尘埃,还是尘埃
我读旧书,读树根,受孕于尘埃
几十年的婚姻。将我掩埋,种植于此。
三句半
第一次阅读谢小青,不知道她何许人也。人道是英雄不问来路,只要她有独门武艺就行。偶然的机遇,我发现了她的博客。小青,八零末出生,湖南女子,省作协会员。某大学在读研究生。等等,就不一一转录了。
她的诗涉及的题材比较多,我比较喜欢其中写小人物命运的诗作。比如《百年木梳》、《安静如母鸡在孵小鸡》、《乱坟岗的女人》和《谢春花跳到哪里去了》等等。这些作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她诗歌写作的审美倾向和标高。在《谢春花跳到哪里去了》这首诗中她这样写道“谢春花比我大一岁/是村里头号美人/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跳房子的游戏/从前生跳到后世,从后世跳到前生/也跳不出苦菜花的命”。在这一节中她完成一个起承转合。就是由这样小的起承转合一个接一个的叙述构成她的诗。这一节让我想起了以前特别喜欢的一种表演形式,叫“三句半”。这是很多人都喜闻乐见的一种文艺形式。她的诗《父亲去铎山镇》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
一个在校学生能沉潜下去,而且明亮地写作是值得肯定的,很多方面值得我们学习和反思。
附录:《父亲去铎山镇》
作者:谢小青
他偶尔离开山村
到二十里外的铎山镇
看过往的城市班车
他也想中途上车
看那些打扮妖艳的女子
想把她们种在地里
看打台球
看一个个老故事掉到陷阱里
悄悄倾斜的阳光
打在他泥土色的脸上
他在两百米长的小镇上转来转去
从香香理发店到加油站
五分钟路程,却是他大半辈子
最后他买了一条低档的香烟回家
把阴影藏在肺里
呼唤良知
对周瑟瑟的了解是在卡丘主义论坛,那是我担任论坛的版主,所以阅读了他的大量的作品,包括《卡丘卡丘》和《松树下》等等,今年经常去逛他的博客,主要阅读他的诗歌。他善于以具体化的物象情思勾勒自己内心感受,这些意象多数来自于故乡湖南老家的记忆,用以展现美的高贵感知,给人以美的彻悟和激励,使读者在主观情感与自身心理投射的结合中获得自我的感应,而在人生经历的反复重叠中完成个人情感书写下美的个体享受。这种抒情期待利用意象充分拓展了想象的空间,在澄明的抒情之间极力锻造着富有美的响声。但是周瑟瑟最近的诗明显发生了变化。他不但甘愿只是一个文人,享受文学语言的快乐,而把自己摆在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位置上,要求自己有担当意识。
阅读这首诗,“索尔仁尼琴死了”是最好的钥匙。他在1970年10月“因他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缺少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德力量”获诺贝尔文学奖。但索尔仁尼琴未能前往斯德哥尔摩领奖。他原在国内未获出版的作品及新作长篇小说《1914年8月》在西方国家先后问世 。1974年2月12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宣布剥夺其苏联国籍,把他驱逐出境到西德,同年12月起侨居瑞士苏黎世,后流亡美国。作者写这首诗时,他去世不久。有人说“索尔仁尼琴是上一代作家中最后一位代表良知的作家”,他代表了俄罗斯的良知,而他的一生饱经磨难,却足以烛照未来。在周瑟瑟的作品中,有大量的都包含批判现实主义的成分。是一个典型的有良知的诗人和作家。
附录:《暴雨如泪》
作者:周瑟瑟
黑呀,乌云压在我的额头
压在我的书页上,索尔仁尼琴死了
北岛低头行走在他的演讲里
暴雨如泪,打湿了书页
也打湿了光鲜如狗屎的致辞
听众躲在时代的屋檐下
点头与哈腰成了几代人一辈子的事业
奴才与媚笑成了人民的护身符
顶着雷在暴雨中奔跑的人
推开窗拥抱闪电的人,投入到监狱
只有在那里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
到处都是献媚者
到处都是告密者
惟有暴雨如泪浇湿黑夜
也浇湿了白发苍苍的母亲,母亲难道也要
投入到监狱?难道不允许母爱
献给他的儿子?
暴雨的铁窗里囚禁着一张脸
那是我的脸,母亲的脸,所有忧伤的脸
七月的死亡,八月的冰雹
一个流亡者回到了祖国
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夜
一个诗人死了,世界悄无声息
一个人民死了,母亲的哭暴雨如注
秘密所在
很早以前就熟悉李云的诗歌,那是她在网络的名字叫七月的海,曾经为她的一首诗写过点评,而且那个点评后来发表在诗选刊的好诗力荐栏目。点评很简单:最近才读到七月的海的作品,开始还以为是个大男人,最近才知道原来是个MM,这首《被一条河流带走》让我感动。我看过两次大海,一次是在北戴河参加诗会,还有一次是去厦门看望一个朋友,从此首诗中再次读到了海水的味道。读到了一个女人内心的海洋竟然如此宽广。使我想起了王家新的《在山的那边》。对于七月的海本人我是一无所知,这里纯粹是文本的来的感觉:希望被一条河流带走的人,对生活一定充满探求与渴望,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对自己的诗歌和人生一定有更高的追求,所以就特别希望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呵呵。
应该2008年春天,我收到山东诗人李云的诗集《最美的神》。那是那年春天最好的礼物之一。有个细节一直没有忘记,她在我的博客中留言说,问好,我过两天给你寄出诗集,因为我爱人最近不在家,邮局在10多里外,我得等他回来寄,不好意思。当时我只是选择阅读了一部分,就放在我的书架上了。今年暑期去上海,出了偶尔打开电脑写字之外,基本上在阅读这本诗集。她的诗歌语词的小刀片每每可以割开自己为生活所迟钝的感觉。对李云诗歌文本载体中奔涌的潮水般的冲击力感到爽心悦目,她的诗歌极少市民般简单地叙述生活,而是血淋淋地剥开了生活这只老狐狸的外皮,直指生命的肉体和骨骼。据说她长期为病魔所缠、每天与针头药水相伴,血糖低的时候她常感到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感觉,生命的无常、非永恒性、虚空感成为长久萦绕她精神空间的影子,导致了她重置词语的欲望,破坏,她必须破坏常规的语言,就好像要破坏自身的生命,重新塑造一个自己一样,因此在他的诗歌中有着感觉的迷幻剂,诗意的血腥,哲性的玄思,无可抑制的荒诞性、孤独感、虚无感席卷了她诗歌对生命本质的思考等等。
在诗歌《秘密所在》中,诗人以独特的视角写出了自己的秘密所在。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不能开垦的荒坡。也许是一座孤坟;也许是一块宝地;也许是一尊佛陀;也许是一条暗河。
附录:《秘密所在》
作者:李云
你是我心灵的远方
是我秘密的感激所在。
心灵的灯盏亮着
你说爱是长久的忍耐
可是悲伤
仍是这个秋天的不速之客
在每一个夜晚
我听见风
仍在风中呜咽
雨水仍在雨水中弹琴
而你,仍然禅坐在我的心头
抑或谈经论道
抑或轻轻敲打着木鱼
可是不会再有什么,会因为信仰
而有所转变了
在我捕捉到真理之前
你把自己简画在山寺的墙上
成为永恒的秘密
隐秘关系
玉上烟的诗歌特立独行、自我,而又不陷入小我等等。网络上对她的评论太多,这里我不想说什么。她的不少诗歌也引起了不少的讨论,特别是《哥哥》和《与父书》等作品。而我在这里记录了阅读她《早晨,在南山看见一棵被砍的树》的感受。她好像写诗的时间不长,但是诗艺的掌控却令人惊叹。语言的控制能力了得。特别能顾左右而言他。像一个练习梅花桩的高手,身体的每个部位能精准地落到应该的部位。诗的主题也非常有意思。说了什么,也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就像她在第一节描述的那样,“那个人先是蹲在树下抽烟/后来摸出一把刀,狠狠向树砍去/然后摇摇晃晃离开了”。为什么要砍树?为什么又摇晃着离开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哪里来?将要去什么地方?都没有明确地给出答案。就是这种人与世界之间的隐秘关系。
附录:《早晨,在南山看见一棵被砍的树》
作者:玉上烟
那个人先是蹲在树下抽烟
后来摸出一把刀,狠狠向树砍去
然后摇摇晃晃离开了
那棵树一动不动,看起来很静
静到好像没有受过伤
但落叶在风和尘土中翻滚。一只鸟在树梢
发出令人心颤的叫声
我抚摸着那新鲜的伤疤
我知道它不会喊疼,它和我有着一样的悲伤
我靠着它
大雾很快包围了我们
美得像一枚蝴蝶
李清荷以首创诗小说而闻名诗坛的。特别是她的《写给项羽的后12封情书》一直被读者传诵。常常听她说起李清照的一首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而且她有时与李清照的想法一样,项羽生得顶天立地,死也死得壮烈无比,不愧是英雄!她说前几年看《百家讲坛》,就十分认同学者王立群的观点:项羽成为楚汉战争的大输家,不在于他不会打仗,也不在于他没有智慧,而在于他成功得太早了,他历练的经过太顺利了,他输就输在他的过于年轻和失败太少。所以,要成大事者,首先得经过挫折考验,有足够的抗挫折和抗打击能力,这很值得如今的我们多多借鉴。
12封情书,是诗人才华的突出的体现。没有什么技巧,或者说技巧在诗歌中的作用已经居于次要的地位了。这个说明作者在平时练习中的成效是十分可观的。一个诗人没有足够的练习,是不可能达到这样水平的。把名誉看得太中的人,从来不承认这一点,我不否认慢,或者说慢下来写字,有其好的一面。我一直认为语言是要操练的,大量的操练,如同武功的基础,必须反复练习。有的时候不但是常规地练习,而且含有破坏性的练习,我曾经说过,破坏必须破坏我的语言。不破不立。无论是诗是语言的艺术,或者诗到语言止,说到底还是语言的问题。是小说吗?不是,也是。有明显的人物形象,形象完整吗?不完整,也完整。就在这种悖论中存在的诗。有可读性。没有必要做任何解释。
她不但诗小说写得出色,而且抒情小诗也写得相当优秀,这里我附录了她的一首获奖诗,由此她获得了现代青年杂志“2010年博客时代女性诗歌大展十佳诗人”。
附录:《在一片油菜田和麦田之间》
作者:李清荷
一片油菜田和一片麦田
紧紧相连。到处是
正在灌浆的穗,到处是
得过病的籽
黄的、青的、白的、黯然的
我看到了它们无妄的眼神
无法流逝的梦想。在花朵深处
的一根羽毛,不够鲜艳
半开半闭的意识,被天空冰凉的额头
掩饰了的哭声,露出成熟的端倪
穗子即将脱离大地,身心归仓
附近的风,静悄悄地
靠近我的时候,我想
它一定是喜欢上了我暗藏的体温
我的不爱不恨的平淡,若即若离的
态度。它和我朝同一个方向倾斜
在一片油菜田和麦田之间
给时光的纠结打上轻浅的烙印
我,竟然美得像一枚蝴蝶
一首诗能干什么
这个问题是个老掉牙的问题。斯蒂文斯在《柔板》一书中说,“一个人在摈弃了对上帝的信仰之后,诗就是取代这一信仰的拯救人生的实体。”他觉得在上帝已经不知去向的时候,人自身必定要寻找能替代它的意识活动,以求得精神上的证明与支持,此时诗歌也许是宗教最好的替代形式。自己充当自己的上帝,这就是普通人,当然也包括诗人们,诗人们所代表的只是一种人类观察和描述的能力。
另一个方面,希尼曾经说,“在某种意义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在另一种意义上,它是无限的。这就像耶稣在沙上写字,在它面前原告和被告皆无话可说,并获得新生。”
在沙地上写字。一首诗能干什么?“一个状若朝天椒的人”,他真能“ 指望用一首辛辣的小诗表达悲愤”吗?一个写诗多年的人,是不是都会思考这个问题呢?我也一直为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考虑过,也许每个有着多年写诗经历的人都有过这样的思考。张执浩就是能抓准这样带有普遍性的问题,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写作。有着把日常生活点化成诗的功夫。
附录:《一首诗能干什么》
作者:张执浩
中午给兰草浇水,附带着
往青椒苗身上多洒了几滴
五株青苗分种在两只花盆里
肤浅的泥土,浑浊的淘米水
去年的这个时候
我曾经为闲置的花盆写过一首诗
现在好了,现在我就去念想
绿叶掩映白花的好日子
一个状若朝天椒的人
指望用一首辛辣的小诗表达悲愤
2011-5-20
故乡,如果我愿意
因为诗,07年认识了话语。她与我只隔着一条东荆河。六月份我去仙桃看望她,曾经写下一首诗《花语,住六楼》:“花语回到仙桃,住六楼/一年之中,她住在这里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二十天/背包里装着,北飘的帐篷/计划把流浪的心搁置在画家村/四合院。肉身混迹在卡丘主义阵营/和各种流派。她的临屏诗歌写作/越来越像汉江边的景物。不认识汉水上风/手指下河滩上的花生,在镜头里盛开的花朵/人生与泥土的关系,我只能保持沉默/“落花生落花生,落了黄花以后长花生”/我也不想说出我住在四楼,将近十年/每天能看见同样的风景:福利院/葡萄架下的老人,同葡萄藤蔓聊天/在我住的房间,根须一样的头发/在各种缝隙里藏着,找不到生根的地方/也不可能结出半颗花生”。后来听说她的房子卖了。但是她的父母及其亲人们仍然在仙桃,仙桃仍然是她的故乡。这些年她的诗写得越来越好。拥有了越来越多的读者。今年还参加了诗刊社举办的青春诗会,就证明了她在诗歌写作方面已经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尽管如此,她的诗中无时无刻不隐含着对故乡的眷念。
其中《故乡,如果我愿意》就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记得海德格尔说过“诗人的天职就是还乡。”是啊,所有的诗人都是还乡的。故乡是什么呢?也许是自己和邻家的少女相爱的地方;或者是我在午后的池塘差点淹死的地方;可能是自己饥饿过、寒冷过、哭过、笑过的地方;更可能是自己冒着十二月的大风雪为死去祖父、祖母和母亲送葬的地方;说不定是自己在深深的夜晚踏过月光下的一团团明亮的积水回村的地方……然而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花语突然发现,其实她自己早已经把故乡丢失。所有的诗人都是还乡的。这就意味着,所有的诗人都是漂泊和流浪的。不是他被故乡所放逐,就是他拔起自己的根,抛弃或离开了自己的故乡。诗人之于他的故乡,总是爱与恨、亲与疏、抛弃与拥纳、远游与回归相互交织,剪不断、理还乱的。
附录:《故乡,如果我愿意》
作者:花语
在熹微的晨光中
我的故乡
是露水吐出的每一滴晶莹
是正午倾斜于阳光的每一粒尘埃
如果我愿意,故乡是春风
是爱人隔山阻水的眺望
撇开虚无,故乡
是祖国的每一个村庄,是宿命的召唤
是大青山
是洪湖
是大雁塔
最后一枚青瓦
宁静
很久没有与修远一起喝酒了,如果想起他时,只是偶尔进他的QQ空间,读一读他的诗。他在雄楚大道开了一家店子,经营各种小型园林机械或者相关的物品。有时写点小诗,喝点小酒。他的网名叫枯木先生,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对各种树木非常熟悉。紫薇也许大家都很熟悉。宋代诗人杨万里诗赞颂:“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明代薛蕙也写过:“紫薇花最久,烂熳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放枝。” 北方人叫紫薇树为“猴刺脱”,是说树身太滑,猴子都爬不上去。它的可贵之处是无树皮。物以稀为贵,世界上千树万木之中有几种是无皮的?年轻的紫薇树干,年年生表皮,年年自行脱落,表皮脱落以后,树干显得新鲜而光滑。老年的紫薇树,树身不复生表皮,筋脉挺露.莹滑光洁。 紫薇树长大以后,树干外皮落下,光滑无皮。到了冬天,紫薇就好像是枯木。
他在诗生活网上有个博客,原先可以经常去阅读他的诗,后来诗生活网改版,想进去也比较麻烦了。修远擅长在日常生活中找到诗意。我特别喜欢他的《独杆》、《枯木》和《枯木先生》等诗。这几首其实应该算一个系列。比如“独杆”其实是隐喻诗人的独善其身;“枯木”是寄托诗人春天般的激情与温柔;最妙的是《枯木》之后还有一首诗名曰“枯木先生”,很明显,这位“先生”,正是诗人的自况,是他的生活理想:“离乡村越远/我越怀念枯木/这些年,颠沛流离/然后慢慢安顿,略略自足/都是在无奈与糊涂中过/今天,我明白了理想的生活:/我的房子,某一天/最好追上几株枯木/我将在有枯木的原野安居下来/种树,读书/做个清静的枯木先生”。但是他没有将这些诗组合在一起,也许是他的个性所致。今天再一次走进他的空间,阅读了《十二月二十一日获取宁静》这一首新作。分享了他的宁静。至于这首诗歌所表达的意境,不必我多言。
附录:《十二月二十一日获取宁静》
作者:修远
今夜偶有所感
于是我轻松获取了宁静
我没有登高,没有刻意返回乡间
没在出门交友
没有读书,道貌岸然
冠冕堂皇之中,多么刺骨的排挤与猜忌
多少次,我暗示一些朋友
他们聚集古城、名山
热衷于话语权。
谁会放弃高帽,深度抵达内心的宁静?
我愿孤独而悠然
落选最末一位诗名
2011-12-22
处世
阅读修远的诗,就会让我想起李以亮。他们两个离得比较近,要喝酒就有李以亮在场,这是修远告诉我的。阅读李以亮多了,进一步验证了“写诗如修行”。从阅读,思考,到写作的过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的阅读,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让我羡慕不已。单从他博客中的转帖,其中的文章涉及范围就十分广泛。至于他的思考,我们可以从他的札记当中略知一二。随便摘录,都让人佩服。比如“不以地域、年龄、性别、身份、职业、阶级等等来判断一个人是重要的,说到底,这是要将人从类的概念还原到个体的生动和具体。其次判断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感受、交往和同一。从道德制高点上说,交换似乎有损于人际的纯洁,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同情和友爱,实际上只能出于相互的理解和彼此的尊重。 ”他的写作除了大量的翻译作品之外,就是汉语诗歌。他翻译的米沃什等人的作品,早就深入了读者的内心。他的汉语诗发在博客上的不多,但是每首诗的诗艺精湛。这里选读了他最近帖在博客上一首诗《论处世》一方面说明了他娴熟掌控语言的能力,同时也表露出诗人为人处世的态度。
附录:《论处世》
作者:李以亮
不可得罪小人假若桶了他的马蜂窝迅速摆脱
不可曲意逢迎身在屋檐并非不可保持尊严
不可张狂,不可苟且
不可以怨报德
背叛、轻慢、冷嘲热讽并非不可接受
不可敏感,更不可麻木
至爱之人偶尔也会显露不可理解的势利眼
至善至美固然不可苟得
却因此尤其值得为之殚精竭虑
阐释或者误读
禅意诗写得好的有不少,比如少木森,玩偶,一意,涂熹,申儿,泊音,陈柳傅等等。禅诗,应该是指诗中内含有一般的佛理诗,还包括中国佛教禅宗特有的示法诗、开悟诗和倾古诗等等。这部分禅诗的特色是富于哲理和智慧,有深刻的辨证思维。
泊音的《秋的黄昏》的第一节就吸引了我的阅读,“用睫毛刷去我一身的尘土”,睫毛不就是代表目光吗?目光刷除身体上的尘埃。第二节是“残阳如血”的点化,在血水横流的摊桌上,整齐排放着刚刚宰好的鸡鸭和鹅,为了大摆筵席而准备的?人类的每一次狂欢,都是灾难,这也许是作者内心要说的,所以最后一句,“像一排排挤得紧紧的獠牙的店铺”。第三节,时间的列车匆匆而过,而一粒小小的黄昏却把人群吹散。“一粒干果壳儿立尽斜阳”,就这么一句似乎消解人世间大悲大苦。第四节的石板路,是不是言说传统已经不复存在,真假莫辩,现在的风气每况愈下。只是第五节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地方的秋天,为什么这么寒冷,从深处汲起一桶水,竟然能落地成冰?而且是一个冰的风筝。如果是井水的话,那么应该不会结冰。不是井水,到底这个深处在哪里?第六节写地球辗转反侧,为时间的流逝烦恼?还是为地球收到的伤害担心?而最后一节与开头呼应。
整首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对周围景物的客观描写。就是在这种表面上冷峻叙述,暴露作者的内心世界。也许我以上的所有阐释,都不过是自己的误读。
附录:《秋的黄昏》
作者:泊音
用睫毛刷去我一身的尘土
用双手梳理我飘飞的白发
晚霞绚烂,血水横流的摊桌上
整齐排放着刚刚宰好的鸡鸭和鹅
像一排排挤得紧紧的獠牙的店铺
列车呼啸而过,黄昏将人吹散
打烊了,站台上空荡荡的
一粒干果壳儿立尽斜阳
石板路好久未修,踏上去
不知哪块是实,哪块是空
风已诱捕了所有青色
往深处汲起一桶水
倒出去,铺开一地冰白
像一个落地的风筝
地球辗转反侧,脚下生风
在拐角处,轻轻丢下一句:
请把眼睛借给我,好吗?
将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收回家
将那块香皂放入那个古瓷碗
独自看蜘蛛结网
马休的名字就像一个神秘的处所,那里流淌的诗歌溪流中,映显的是他的奇思异想。然而,他并非凌空高韬。他从日常出发,从此地出发,然后驶向遥远。这是他诗歌最令人期待之处。长期以来,马休一直淡出诗歌界,他的名字几乎不为人所知,他的作品也很少进入人们的视野。早期,他画画。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那时的绘画作品已具有凸出而鲜明的个人特色。但他最终放弃了绘画,专心于诗歌创作。我曾经问他,为什么放弃绘画,如今绘画作品被捧得这么高,你是否后悔。他说,画画与写诗,对于他来说正好处于两种极端的状态:绘画的过程让他觉得有一种黑暗沉郁之感在重压着他;但写诗不同,诗歌使他喜悦,并带给他一种飞翔的幸福的晕眩感。选择写诗是出于自己内心的需求,与外部因素无关。他的部分诗歌流传出来也是绘画界朋友的一次不经意之举。当我某一天突然瞥见时,立刻惊呼道:“那个马休是谁,诗歌竟然写得如此出众!”
他的《茶叶店》让我想起了一位苏格兰王子,在他失落时,看蜘蛛结网时突然明白了人生的真谛。可怜的蜘蛛结一次不成,就掉下来一次。屡败屡战、屡下屡上,直至掉下来七次,终于结成了网。这个王子最后把侵略者赶出了自己的国家。一个诗人写诗,与蜘蛛结网一样。在阅读了这首诗以后,我似乎感觉到他写诗的过程。他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独自看蜘蛛结网的人。
附录:《茶叶店》
作者:马休
一只蜘蛛在椽木的屋角测量着六边形。
这忙碌的渔夫,
我在噩梦的掌中看见过比这更大的。
入夜的茶叶店光线柔和,
端坐于铁观音的女店主丰腴。
小儿子安静 犹如我的童年,
伏在板凳上做功课的姐姐
她抬头看世界的目光多么纯真
老青藤 老壁虎
哦 这些不安的灵魂
就像奇迹
日日新
淡定的蓝蜻蜓
记得鹰之曾经点评青蓝格格的一首诗《卒年》,原文是这么说的:青蓝格格也是思辨型女诗人,即便抒情诗也似乎每句都凝结着浓浓的盐分,有点类似老杜的“沉郁顿挫”,不过那只是形式上的,我们的女诗人情思更加饱满炙烈,甚至可用残酷的抒情来形容,这是老杜做不来的。《卒年》顾名思义就是想象自己的百年时刻,我不知道那一瞬间女诗人究竟接受到了什么讯息,但那个一瞬间的悲凉场景竟被她刻画的如此惊心动魄震聋反馈,毫无疑问凡是看过的足可过目不忘。“我梦到过。我再也穿不上/长筒靴子的脚/挡住了许多许多像鸟儿的纸钱”,我不知道作者写作此句时是否是含着热泪的,但我读到此处是禁不住哽咽的;“恍若的香烛/恍若,倒置的虚空容器”,残酷的语感力量外加“万念成空”的词语力量合二为一成悲剧力量,这种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打着每一个读者,足显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接下来残酷依然继续,似乎不感动最后一个不落泪者的心灵不罢休,“似有碎骨声,命令我僵直的躯壳裹胁我/枯萎的神经,依次/返程——”,但此时的“她”已非昨日之“她”,听着“碎骨声”便如同风摧折枯枝一样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正面抒情就是“场景”抒情,所谓感动就是“场景”的感动,青蓝格格无疑做得很好。
那首诗一共四节,二十五行。像一口突然打开的油井,原油喷薄而出。我不明白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她只经历了一次青春诗会,就出现如此大的变化。同样是书写生死的主题,在《过客》之中仅用了三节,共七行。对于生死的思考,无论佛教徒,还是哲学家包括我们诗人在内,确实可以利用生命来为死亡未雨绸缪。我们不必等到亲密的人死得很痛苦时,或受到绝症的冲击时,才去观察我们的人生。我们也不必到死亡时还赤手空拳地面对未知。此时此地,我们就可以开始寻找生命的意义了。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准确无比、心平气和地把每一秒钟当成改变和准备死亡与永恒的契机。只有这样,一旦我们遇见了死亡时,不至于慌乱无助。从《过客》这首诗中,作者的人生态度,显得更加淡定。一只蓝蜻蜓,也许就是作者自己的化身。虽然我们也能感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虽然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但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恐惧。
附录:《过客》
作者:青蓝格格
一只蓝蜻蜓说:如果我死了
你要将我放在画板上
还要在我风干的尸体上涂满白色
我答应了,但我觉得悲哀
一个凌晨,在一个青色的山坡
我为那些白,找到了安息之土
眼前的雨水,却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
《情人》与《陶匠》
阅读姚风的《情人》,让我想起里索斯的《陶匠》。陶匠可以按部就班地做出水罐、花盆和饭盆,但他走神了,从他做出了个女人开始。一种生命的气息降临之后,并以不经意的力量改变着周遭的一切;那个被制作出来的陶女人,同样,改变着它的主人。从此,主人脱离开原来的生活轨迹:“回家晚了”,“不和妻子说话”。往日的常规生活不再是陶匠的唯一栖所,因这个陶女人,陶匠变得“双眼燃烧”,一天天远离开人群、纪律、规范,直到,“彻底的裸体”。 陶匠的原有世界体系完全崩溃,他不得不依赖陶女人,因为陶女人偷走了他的整个世界。他越沉湎于创作,越成为常态世界的陌生人,终至疯癫痴狂:啃咬粘土女人的乳房。
这首诗歌非但不是隐喻,反而是,它太现实了。陶匠的命运非但不会让我们害怕,反而,是我们人人所深谙的熟悉景象。陶匠根本不在远方,就是我们的邻居,或者,另一个我们自己。陶匠观察生活的目光越犀利,越让我们感到一种渐进的,悄无声息的,无情的力量业已渗透进我们的生活。每一项肯定的事物背后都携带着它的反光。疯狂的影子一点点聚拢,掠过,占领了一切。我们每个人都变成了陶匠,从熟悉的事物中走出,在一个废墟般的世界期待重生。陶匠越沉默,他对自我内心的考察便越严苛。陶匠身体力行,将他的情感完全注入他的创作,让那些原本普普通通无生命的物质,在汲取了神秘能量后,完全人格化。陶匠越创造,自我感知的体系越敞亮,越发不愿和妻子(整个世俗世界的具象代表)交谈。陶匠的创作是一个封闭的疯狂的圈,一个对谁都不开放的磁场,他在其中自行其是,理所当然被世俗世界遗忘,抛弃。
陶匠游走在泄密和保密之间的钢丝上,并与他创作出来的作品形成一种共谋关系。他爱她吗?那个“美丽的,瞎眼的,又聋又哑的女人”?这些陶匠无法用语言说明的意义,在我们的头脑中引发起迷失般的深思,并感受到诗意被开启的震撼。有时候,说出来的句子并非诗人要表达的,更深的蕴藉,隐藏在这些句子之下。那些沉默的句子更有力。我们写下来的句子,不能太聒噪,以防它的喧嚣遮蔽了沉默的句子。在严谨而节制的表达中,诗人的写作宛如溜冰,表层之上溅起词语冰碴,而咕咕暖流在下方,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
姚风的《情人》,其文本无需我们做深入地细读。仍然是他习惯使用的寓言讲述的方式写作完成。
附录:《情人》
作者:姚风
在骨灰盒里
我的每一粒骨灰还保存着炉膛的余热
鲜花簇拥,对人世我恋恋不舍
我听见哀乐沉重徐缓
亲人节制但悲痛地抽泣
来宾在鞠躬时骨骼和衣服发出细微的声响
大公无私,光明磊落,低音的悼词
删除了我一生中的瑕疵
在悼词的停顿之间,我更听见了
站在最后一排右数第三个女人的低哭
突然间,骨灰盒闪出火光
那是我化悲痛为力量
每一粒骨灰又燃烧了一回
打工诗人
第二届“安子·中国打工诗歌奖” 在深圳读书月青工大课堂总结表彰大会上正式揭晓。打工诗人唐以洪获得第二届“安子·中国打工诗歌奖”大奖及奖金1万元。首先我要祝贺唐以洪获奖。他获奖也是实至名归。一直以来,我都喜欢他的诗,所以经常阅读。在他的作品中,有很多非常优秀的。比如《我好像是他的父亲》,《试用期》,《狗为什么这么痛苦》等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张三出门,两个张三回家》,无论从哪个层面上来看,堪称经典之作。非常富有典型意义。
但是《一个留守孩子的日记》似乎有些不真实,这不是小孩子的日记,而是大人的调侃。特别是其中的老师的“打”和“骂”,有些顾此失彼了。要知道,留守孩子在家里,能给他们少许温暖的也许只有老师了,所以不能把脏水泼在老师的头上。
附录:《一个张三出门,两个张三回家》
作者:唐以洪
站着出门,横着回家,白布裹体,
草纸盖脸,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看不成了
他的女人一揭开白布就晕倒了,一半因为悲伤
一半因为惊吓——出门的时候只有一个,回来的时候
咋变成俩啦。这个小人物,在县城的一个木工厂上班
不安于现状,加班加点,还觉得时间就像钱一样,不够用
在嗡嗡叫的锯木声中,他还做了无数个幸福的梦
梦见偏瘫的父亲能下地种田,得肺结核的女人不再咳嗽
山脚下的小瓦屋变成了小洋房……这种小人物
最容易惹怒生活,生活一动怒
命运就在他的身后狠狠地推了一把
他就像一块木头,被推进了巨大的电锯
一个就变成了俩。但上帝是公平的,让他们平分器官
就连那张嘴巴,也一人一半。清洗这两具尸体时发现
没有谁能够将他们还原,或者缝合一个完整的一生
也没有人能够洗干净他们的胃,胃里积淀的苦
已成了坚硬的牛黄哀哉!这个小人物
尤其那张嘴巴,生前没说过苦
就是到了阎王殿也无法说了,惟独那两条腿
略微弯曲,保持着生前的模样,还像在继续奔波
只是,一条奔向天堂,一条奔向地狱
把他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
羞涩如黄昏的光线
中年夫妻,平淡如水。牵着妻子的手,如同自己的左手摸右手。穿行在闹市里,却如同初恋的情人。而且“羞涩正如黄昏暗淡之光线”,竟然能“透过衣服,照在两人全身的皮肤上”。在作者的心里,中年之爱,是如此美好,如此有穿透力。这在当今社会,实属难得。几乎没有人不把车子,房子,票子作为爱情的充分必要条件,这就是现在青年人爱情的唯一标准,对于中年人来说,爱情更是稀有金属。记得很久以前读过他的一首诗,好像有这么几句,“碧玉用心呼吸,因此它入尘不染,过水不惊惶”。也许是他自己生活的座右铭。从这首诗中进一步得到验证。
下半节写到夫唱妻听,或者夫唱妇随。丈夫唱的是《心经》,他解释为“以心为名的经”,而妻子轻贴着丈夫,不会唱,只是听。《心经》指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佛经中字数最少的一部经典著作,因其字数最少、含义最深、传奇最多、影响最大,所以古往今来无数艺术家都倾注极大精力和虔诚之心,把《心经》创作成为异彩纷呈的艺术品。只有260个字,却是一部经书。演唱这部心经的歌唱家有很多,萨顶顶,王菲,琼英卓玛等等。而作者“唱完一遍,就有了再唱一遍的冲动”,听众只有一个,就是妻子。所以整首诗就构成了一幅夫唱妇随图。
附录:《歌唱》
作者:沉河
夫妻已到中年
那做丈夫的有一日牵着那做妻子的手
穿行在闹市里
羞涩正如黄昏暗淡之光线
照在两人身上
透过衣服,照在两人全身的皮肤上
那做丈夫的开始唱歌,唱《心经》
那以心为名的经
如他往日孤独行走时一般
唱完一遍,就有了再唱一遍的冲动
做妻子的贴在丈夫的身上
很轻
她不会唱,只是听
寻找戴老式眼镜的人
今年十一月份收到《洈水》杂志,这本杂志属于全省十佳文艺期刊,被誉为金松滋亮丽的城市名片。由于在这一期上发表了我的组诗《突兀的蝙蝠》,让我有幸阅读了同期发表的杨章池的组诗《低处的生活》。
虽然我和杨章池只在陇上花开文学沙龙中有过一面之缘,我们彼此之间却觉得十分亲切。可能缘于我们都是洪湖东边的人。同是居住在长江与东荆河相汇的夹角上,从小喝着两条江河的水长大。所以我们两个的诗同时出现在一本杂志之中的时候,我格外仔细地阅读了每首诗。这组诗,基本上是写小人物的,可以说是一组小人物众生相,其中包括《老门神》,《张带刀》,《邓林栋》,《被借用的手指》等等。他的诗语言诙谐,有趣;叙述节制,有度;各种诗技巧娴熟。尽管他的博客中没有发很多的作品,但他写诗的功底不是一朝一夕能达到的。
其中《寻找带老式眼镜的人》应该是一首写父亲的诗,我特别喜欢。我也多次诗写过自己的父亲,在我的印象之中至少有六首诗写到自己的父亲。父亲几乎成为每个诗人必写的话题。比如希尼的《挖掘》,吕德安的《父亲和我》,韩东的《爸爸在天上看我》,于坚的《感谢父亲》,多多的《我读着》,夏宇《野餐——给父亲》,艾米莉·迪金森的《父亲,我没有把我自己带来》,还有一个女作家写过给父亲洗内衣,名字记不清楚了,朵渔写过《雨夹雪》,等等,举不胜举。而杨章池的父亲,却写得别具一格。他走到这里,感觉这个人好像是他的父亲;走到那里也觉得,某个人好像是他的父亲。阅读三个火枪手的像,老收银员也像,只要看见了带老式眼镜,而且眼镜上贴着伤湿膏的人都像是他的父亲。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因此我认为这是一首优秀的诗作。
附录:《寻找戴老式眼镜的人》
作者:杨章池
我在大街小巷寻找
戴老式眼镜的人
黑框边,而且断了镜腿
粘上橡皮膏
像轻伤不下火线的兵。
他最好面色黝黑
或者黑里透红
他目光不要太灵活,但坚定
而且温和。
他年龄偏大,比如
街口趴在车梁上读《三个火枪手》的摩的师傅
他仍然羞涩,比如东方超市最敬业的收银员
一个戴老式眼镜的人那么朴素,但不卑微
一个戴老式眼镜的人那么努力,但一直隐忍
一生辛苦,适度贫寒
不埋怨,不折腾,不放弃。
充满敬意,我在寻找这些
安静的,戴老式眼镜的人
我要为自己找回一个父亲
言说的方式
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言说的方式。言说方式的不同实际上是每个人学识的表现,或者说是阅读的结果。我阅读过舒丹丹的不少翻译作品。以前几乎没有阅读过她的汉语诗歌,最近刚刚阅读了她少量的作品。她大学是在华师学习英语,是我在阅读博客无意之间知道的。我不知道她的汉语诗歌写作是在翻译之前,还是在翻译之后。受英语诗歌的熏陶是没有疑问的。今天我阅读了她的汉语诗歌《山中》,觉得她的言说方式相当独特,但是要我说出独特在什么地方,又十分犯难了,真的不知道独特在哪里?既然选择了这个话题,只好硬着头皮聊一聊。
上山的目的竟然是“那蓬白色的刺玫”,而这似乎又不是目的。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作者怎么知道山中有“白色的刺玫”,是以前去过?如果以前去过,那么再去,何必要“兜兜转转绕上这条山路”呢?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欣赏过去的风景有这种必要吗?若没有去过山中,又怎么知道山中有此物呢?所以这个上山的目的,实际上无所谓目的。只是一种言说的方便而已了。
在途中,人是被动的,而物体却是主动的。不是人在欣赏风景,而是落叶在寻找熟悉的人。典型的反客为主的言说方式。这种言说方式的张力是明显的,也就是说内涵与外延明显的不一致。另一个方面,两重树木有什么不同?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作为阅读者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接下来,“选择向一朵花儿敞开心事/是明智的。”这个句子的到来的确很及时,生疏的写作者就不能很好的控制这个节奏。我常常想,能写清楚细节可以及格,在细节叙述清楚的基础上,稍微有些技巧,增加一个层次,在这个基础上有自己个人的感悟了,应该是最高的层次。作者紧接着的三行,可以说就已经达到这个层次。所以成为整首诗的精华部分:
……,野草与刺玫
在隐秘的倾诉里彼此蓬勃,
再次证明生命不仅仅依赖于修行。
叙述看见一只鸟的过程,没有用普通的方式,与这首诗的言说方式相当和谐。我设想过多种叙述的方式,似乎与诗的整体感觉不相符。当然也不排去其它更有效的言说方式,至少我还没有更好的策略。“你几乎就要相信这个美丽的谎言”,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作者是在谈论山中的事情,还是在谈论生活中的事情。山中的事情与现实中的事情完全融合在一起了。那么“从半山腰开始,风景优美”为什么是美丽的谎言呢?
在诗的结尾明显是自己的主观情感的表露,但是这种表露也没有多少痕迹。仔细品味“但是山路的安排岂有逻辑?”,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醒悟。山中之路竟然同我们自己经历的人生之路如此相似,如此雷同。至于下面设置的两种猜想,我不不知道作者有什么用意,所以不妄加评说。综观整首诗,我们读出了什么?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故事吗?是游记吗?回答是否定的。如果一定要追问这个问题,我真的不能回答。强行要我说其内涵,我的回答肯定令人失望。我只能说,什么也没有说,或者什么都说了。这就是诗,不能像阅读小说和散文一样。而要注重方式,思维方式,言说方式等等。
附录: 山中
作者:舒丹丹
为了野草丛中那蓬白色的刺玫,
你兜兜转转绕上这条山路。
那亲热地扑向你怀里的几片树叶,
为什么是槭树而不是红枫?
选择向一朵花儿敞开心事
是明智的。野草与刺玫
在隐秘的倾诉里彼此蓬勃,
再次证明生命不仅仅依赖于修行。
一只翠鸟夺目而出,
令你看不清来时路。
你几乎就要相信这个美丽的谎言
“从半山腰开始,风景优美”。
但是山路的安排岂有逻辑?
再往上走,也许还能见到
峻拔的云杉和曲隐的藤萝,
也许风物平淡,直到山顶,
都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死于无光
现在的诗读者和诗编辑的阅读,基本上是探照灯式的阅读。想一想我们的读者和编辑坐在自己的构筑起来的碉堡或者炮楼中,用探照灯对着成千上万的诗作品扫来扫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浏览国内几家诗刊翻来复出的就是那些作者,如果某一家发现了一个新人,那么全国各地的所有诗刊必定争先恐后地刊登新星的作品,以前总是反对一稿两投,而现在竟然出现了三投,四投,甚至更多。像这样浪费财力和物力来办杂志,有什么意义?而且有些在官刊上发表的作品,再一次出现在一些民刊上。
现代诗的读者是谁?基本上是一些诗作者,不写诗的人几乎不读现代诗。我所在的单位有教师接近七百人,几乎没有人,业余时间阅读现代诗的。我办公室里的教师都是70后和80后的语文教师和英语教师,他们除了阅读教材上的诗歌之外,甚至还不知道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瑞典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罗默,因为在考试之中根本不涉及这些内容。当然没有必要阅读现代诗。而诗作者的诗写给谁看呢?那就只有新加入写诗行列的新人和诗歌编辑了,说到底,诗作者的写作就是为了编辑写作,看编辑的爱好和眼色行事。而做编辑的又只能探照灯式的阅读。如此这般,恶性循环。
其实诗歌阅读,只适合显微镜式的阅读。记得去年十一月份,在交流一篇获奖论文期间,夜晚逛了一下省出版城,在诗歌书籍书架里,再次翻到了这本出版于2009年12月的《云南记》,在此之前我在网络上阅读了一些他的诗,比如有争议的成名作《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以及《杀狗的过程》,《祭父帖》等等被很多人传来传去,所以我有很深的印象。我看见厚厚的一本精装书,并不显眼地挤在书店的书架上。没想到,我随手一翻的动作,就被这本诗集的开篇之作触动,这首诗正是雷平阳的短诗《光辉》,没有想到这首诗就吸引了我,甚至因为这首诗歌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本《云南记》。仔细阅读了诗集以后,我渐渐地明白了责任编辑沉河为什么把这首诗排在第一首的位置。我甚至不知世务地认为这首诗的光辉使其他的作品黯然失色。无论是他的语言简洁还是其哲学高度。我似乎觉得,我们读者或者编辑,可以使一些诗大放异彩,也能使之“死于无光”。
附录:《光辉》
作者:雷平阳
天上掉下飞鸟,在空中时
已经死了。它们死于飞翔?林中
有很多树,没有长高长直,也死了
它们死于生长?地下有一些田鼠
悄悄地死了,不须埋葬
它们死于无光?人世间
有许多人,死得不明不白
像它们一样
2011,12写作并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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