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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图”时代的影视鉴赏
摘要:当今社会已经进入视听符号传播的时代,要真正地把影视作为影视来看待,而不是简单地把它作为“银幕上的戏剧”或“荧屏上的故事”来看待,首先就得从视听符号的形式美感着眼。因此,必须引导观众自觉地形成视听符号的形式美感的概念,并在此基础上全面把握视听语言的构成元素及其形式层面的审美价值,这不仅关系到影视传播学和接受美学意义上的观念转变与对中国影视观众队伍的媒介素质的培养和提高,而且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够符合认识规律地从影视作品视听符号的读解入手,逐步透视到影视作品的深层文化内涵,进而获得全方位的美感享受。
关键词:读图;视听符号;形式美感与审美
尽管有人指责张艺谋导演的影片《英雄》、《十面埋伏》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不足,然而,却并没有因此而阻止他们收回成本并获得巨大的票房利润。为什么受众总是乐此不疲地成为影视这种传媒艺术的审美主体呢?
因为时代不同了,这是一个大众文化大面积占据影视市场的时代,这是一个从语言的意义传播向语言的符号传播转型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人们对于“读图”比“读书”更感兴趣。顺理成章地,电影或电视作为一种大众传媒,也作为一种大众艺术,在真正面对广大千差万别的受众时,其直观形象的画面和声音肯定是吸引他们眼球和耳朵的第一要素。相对地,广大受众在接受和理解影视作品时,也首先接触的是感性层面的表达形式,即"读图",而非理性层面的文化内涵。这正如麦克卢汉曾经指出的那样:受众在选择接受某种传播内容时,与其说是在关注某种信息,毋宁说是在关注某种媒介形式更为准确。事实上也正如此,同样的传播内容或相同的故事题材,我们可以选择文学的方式,也可以选择影视的方式来叙述和表现,然而,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阅读文学名著的读者往往大大地少于观看根据这些名著改编的影视作品的观众呢?其原因还是在于两者所提供给人们的媒介形式的不同。前者缺乏直观形象性,而后者正是以直观形象为其特长,而这正是影视媒介的优势所在.
请不要急于批评广大观众的"浅薄"和“堕落”,“读图”也并非就是观众层次低的表现。先哲们早已发现促成人类审美意识的发生源最初就在于对于美的形式的感知,而后形成形式美,再后来才有了艺术美、社会美等。因此,我们在研究影视作品如何被受众接受的关系时,是不能脱离或忽视影视媒介的形式层面,而一味地作所谓泛文化学、泛社会学、泛人类学的读解和释义的。我们在进行影视鉴赏以至探索影视艺术的文化意蕴之前,首先应当着眼于影视作品的形式美感以及运载这些美感信息的符号系统--视听语言的表层读解,这才是尊重影视艺术客观规律的应有的态度。
由于影视的表现形式是直观形象地展现,它就更能促使人们在鉴赏活动中引发更为切身的体验和更深层次的感受。由此也决定了影视鉴赏的直观性,使它不必像其它艺术那样借助某种中间途径来进入形象思维,如文学的间接,音乐的抽象,建筑的暗示,戏剧的虚拟等。这是影视媒介的优点,但同时又可能成为使观众变得感觉迟钝、思想麻木的弊端。正如传播学经典作家所认为的那样:由于某些媒介以受众的消遣为目的,给人们提供的往往是与高雅文化有相当距离的大众文化或称消费文化,其公式化的通俗作品必然会降低大众的审美力和知识鉴赏力。如果长此以往,广大受众的审美文化素质无疑会下降。事实上也是如此,观众在接触画面和声音这两种符号及其组合形式的时候,首先是一种“赏心悦目”的直觉感受,然后才有可能是情感的融入以及进入以下欣赏层次。这时,观众对于视听符号的接触是自觉的,但是对于视听符号的审美却不一定是自觉的。因此,我们在对观众的影视文化的普及和媒介素质教育方面还得做许多工作。
现实的情况是:由于我国观众的看片习惯使然和影视文化尚不够普及的缘故,人们在对影视作品进行审美欣赏时,首先所注重的往往并不是视听符号,而是直接进入视听符号所叙述的事件或塑造的形象,一旦发现“形式大于内容”的情形,即刻对导演鸣鼓而攻之,这其实辜负了像张艺谋那样的导演苦心孤诣地奉献给观众的视听美餐,更辜负了数码影视技术带给我们的那一片崭新的天地。而到了“读图”的今天,人们又开始忘情乱性于纯粹的视听感官刺激中。因此,如果我们真要把影视作为影视艺术来看待,而不是简单地把它作为“银幕上的戏剧”或“荧屏上的故事”或者作为“玩意”来看待的话,我们就没有理由不注重其形式的外在表现和内在构成,首先从视听符号的形式美感着眼。这决不是脱离实际的无病呻吟,而是中国社会和中国影视市场的现实需要,我们必须培养能够对影视作品进行正确的视听符号欣赏的观众群。
在“读图”的时代,我们有义务教会人们如何“读图”,因为影视欣赏的“读图”同样需要理性的自觉。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必须在观众头脑中建立一个新概念——视听符号的美感和审美。
正所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看电影也应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看。构成镜头的各种元素之和被称为视听语言。它是指影视作品中以画面和声音为质料所创造的视听形象,并由人们的视觉和听觉进行感知的符号、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所构成的表述系统。影视艺术正是凭借着这一生动复杂的符号系统来叙述故事,展开情节,塑造人物,揭示主题,从而充分地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丰富复杂性及其本质规律性。因而,视听语言是影视艺术借以发挥其功能和特长的媒介,也是最能集中地体现影视艺术审美特征的对象。它作为影视艺术独特的造型手段和叙事方式以及文化传播工具,具有非常强大的艺术魅力和审美功能,这就是我们所探讨的视听符号的形式美感。
作为影视艺术叙事、表意媒介的视听语言是由有机组合在一起的画面和声音两大符号子系统所构成。在画面符号这一子系统中,能够构成美的形式的要素主要有景别、焦距、运动、角度、构图、光影、色彩等。不同的景别以其各自的叙事功能和表意功能呈现出不同的审美效果,或壮美,如大远景,或富有撞击力,如大特写,等等。焦距的不同同样具有不同的艺术功用和审美功能。如要营造磅礴的气势和视像感觉就可采用短焦距镜头,而要表现一种抒情的风格,则可采用长焦距镜头以造成一种特殊的空间效果。运动既是影视艺术最为显著的审美特性,更是视听语言的一种“独门功夫”。叙事的指向都在推、拉、摇、移、升、降、跟中完成,表意的目的也都在这客体运动、主体运动、主客体复合运动中实现。如今由于数码技术的导入,不仅强化了运动的视觉效果,而且也增强了画面的艺术张力。其中,时间、空间、方向、速度等的不同,便可创造丰富多采的审美意象和意境。角度虽然只有俯、仰、平三种变化,然而它却至少具有褒、贬、中性三种不同的感情色彩以及可调控的心理指向,从而也就具备了变幻多端的审美感觉。而构图、光影和色彩这三种元素则直接参与了影视画面的造型,几乎就是影视作品美的形式或形式美感。无论是构图的组成、类型,还是构图的原则,在主体、陪体和环境三者的关系之间,在平衡与非平衡、封闭性与开放性的选择之内,在叙事性、表意性、修辞性和整体性的功能发挥之中,均能直射或折射出各种形式美感的光辉,进而又在实现其叙事、表意的功能价值的同时再度呈现出某种美的特质。源于照相的电影和踩在电影肩头成长起来的电视免不了是光影艺术家族中的成员,自然,光与影的运用不仅是其成像原理,而且正如马尔丹所说:“是产生画面表现力的一个决定性的因素”。摄影(像)机摄入光的方式不同对影视画面造型会产生重要的影响,并能创造不同的审美效果。譬如,光质的不同能获得柔光和硬光,这两种光质具有各自不同的表意功能和审美功能。或欢快、自然,如柔光;或沉重、紧张,如硬光,等。又譬如,光源的不同所形成的光的方向性也能传达出强调、对比、情绪的变化等美学造型的形式感,随之带来的则是它们各自不同的艺术功用和效果。此外,光的亮度和光调也不仅是影视画面造型的手段,而且同样也能成为受众的审美对象。刻意追求或独具匠心的亮度处理和光调变化,在利用光影给人的不同心理效应来渲染情绪氛围方面和借助于蒙太奇的形式构成原理来实现某种隐喻或象征方面所表现出来的美学意义,也是凸现于形式层面的外在构成。
当色彩进入电影,使得电影变得更为真切,同时也成为影视艺术的一种重要的造型元素和创作手段。影视艺术可以通过对色彩的选择、处理来创造独特的审美价值和审美效果。其中,在动静结合的色彩的配置关系、色彩的变化组合和色调的总体设计方面,均可显示出鲜明的形式美感特点,进而运载其内容美的特质。譬如,色彩中浓与淡、明与暗、冷与暖、丰富与单纯等各种不同配置关系既可以造成不同的视觉感受,也能够体现出影视作品独特的造型美。又譬如,色调总体设计的确定和色彩的变化组合还可以在创造特殊的心理效果和特别的时空、节奏以及在表现作品风格方面发挥积极的作用。以上这些视听语言的构成元素所呈现的符号的美感均可成为我们“读图”的内容。事实上,我们的观众对色彩的感觉是有特别的感受力的。
与画面同样处于感性层面的元素还有影视作品中的声音。这里所说的声音即指用录音带记录的人声、音响和音乐,通过播放装置还原于影视画面上的听觉形象符号。其中也包括对现实世界所存在的音响的摹仿、复制和经过美学处理的非原生态的声音形态。它是通过声音媒介刺激人的听觉器官所唤起人们借助想象、联想所传达出的具有审美价值的信息。声音与画面相比较,从接受的角度而言显得较为间接。但影视作品中的人声通过音调、音色和音强的变化不仅能够参与造型,而且其本身也具备了可供人们欣赏的审美特性,譬如,通过人声可以塑造人物性格和人物形象,体现影片风格等。同样作为自然音响的还有人与物体运动所产生的声音及所有的背景和环境声音,它们依然具有重要的审美价值。这些自然音响出现在银幕或荧屏上,不仅能充分地体现出影视作品还原生活的逼真的美学特征,而且也可为塑造人物、揭示主题以及表达某种寓意很好地服务。此外,影视作品中的音乐也是被艺术化了的特殊音响。首先,它本身就具备了独特的审美品质。单单欣赏那些影视片插曲、主题歌以及其它影视音乐作品,往往就给人以极大的审美享受。而当人们结合画面来欣赏这些音乐时,其在抒发情感、参与叙事、展示环境和创造节奏等方面的艺术作用更被充分地感受和理解。
把影视作品的画面和声音分为两个子系统来阐述仅仅是因为表达上的方便,事实上,视听语言的两大子系统无疑是整合起来发挥作用并产生美感的。在历史上,随着电影艺术创作的深入探索和发展,前辈们发现了声音和画面配合的辨证关系和艺术张力。比如声画分离,让声音和画面按照各自的逻辑线索发展,既保持其相对独立性,又形成内在的统一,声音和画面的配合表面上看是一种叠加关系,而实质上却显示出不同时空的组合所产生的强大的表意功能和对观众的感染力。又比如声画对位,其结果也不是声音和画面的简单相加,而是让声音和画面在叙事和表意的过程中分别表达一定意义,然后将其放置在同一画面中,从而创造一种新的意义,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声画蒙太奇组合,它能获得单纯的声音或画面不能获得的特殊的美感。
我们不能不提到蒙太奇。从传播学的意义上来认识,蒙太奇是一种符号的组合关系。蒙太奇的美感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正如前苏联电影蒙太奇学派所认为的那样:蒙太奇的作用不仅是通过镜头的连接来讲故事,而且是用美学的方式创造新的时空感以及新的意义。最能体现其审美意义的莫过于诗化蒙太奇,它通过镜头内部的运动和镜头外部的蒙太奇运动,能够创造出比喻、象征、暗示、铺陈等意象或意境以及独特的审美风格,表达编导的美学理想和追求。实际上,无论是作为镜头连接的方式,还是作为视听语言遣词造句的方法,以及作为一种叙事技巧,几乎所有蒙太奇声画组接均或多或少地体现出一种形式上的美感和节奏的变化,这也是作为动感艺术的影视所具有的审美特质:组接体现创意,创意表达主题,即力求用美的形式独特地表现作品内容。同样的题材,如果用于叙述和表意的镜头(画面和声音)不同,对审美主体的感染力就绝不会相同。所以,才有了影视导演之间个性风格的相异。这一切,完全取决于导演们运用影视思维并依凭视听语言的不同语感和习惯。此外,与蒙太奇相对应的长镜头也是视听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表现形式也可在一种“静观默察”的状态下呈现某种寓意的构图,或在足够长度和距离的运动中展开一副动感十足的画卷。它依然可以与蒙太奇一样,既有句法的叙述表意作用,也有修辞的艺术审美功能。也即是说,在影视作品中最能体现导演风格的正是视听符号的形式美感,而广大受众在影视鉴赏中最难于感受和理解的作品风格也可被具象化为视听语言的构成元素来感知。由此可见“读图”的积极意义。
要让观众学会“读图”所要解决的第二个问题是重新审视我们以往的影视欣赏过程。过去影视欣赏的过程一般被概括为:视听感知——情感体验——想象联想——理性分析。而事实上,作为消费大众而言,绝大多数观众在观看影片的时候,往往都会留恋于视听感知的层面上,似乎他们很难进入以后的欣赏层面从而完成对影片的审美,其实这只是我们的多虑。从视听感知到视听符号意义的读解,本身就是影视欣赏必须经历的进程。就在符号感知这一层面上也是可以对观众的欣赏能力和审美鉴别力进行教育和培养的。符号感知的审美过程即观众通过视听符号的直观感受从而领会其美感意义的精神活动。在这种状态下,只要教会观众“读图”,即可让他们感受和领会不同的景别以其各自的叙事功能和表意功能呈现出的不同的审美效果以及不同的焦距所具有的不同的艺术功用和审美功能等,还有声音与画面相互依存、相互配合,且相得益彰的关系,使他们明白声音对画面的配合一般是为了增强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还原有声的现实生活。同时,通过声音的配合,可以对画面所刻画的人物予以充实和丰富,使人物形象更为鲜明和丰满;可以对画面所展示的环境进行情绪的烘托和渲染,营造出或喜或悲、或热烈或恐怖的氛围;可以对画面的连接予以补充,使画面的组接和场景的转换自然而符合逻辑;还可以通过声音来表述和揭示画面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和内心世界。正是影视画面有了各种声音的进入和参与,才使得银幕形象或荧屏形象呈现出更大的审美附加值。而这一切已经表明,观众对于影视作品视听符号的读解本身就包含有从符号到意义的审美的创造性活动。因此,大可不必指责观众追求视听感官享受,对影视作品仅停留于“读图”阶段的行为,只要我们加强教育和引导,观众“读图”也可以实现欣赏和审美。因此,影视欣赏的过程完全应该重新表述为以下系统:符号感知内部系统和欣赏层次大系统。其流程为:视听感知(从符号到意义)——情感体验——想象联想——理性分析。从这个流程中我们可知,即使广大观众在观看影片时,只是处于“读图”的层次,我们也能有所作为,即先让他们在视听感知的内部系统中学会视听符号的欣赏,然后逐步提高之。
在前面我们已经述及绝大多数人过去看电影,往往是忘情于影视作品所提供的视听感官刺激或故事剧情,对于符号形式层面的快意却大多出于自发。这与中国过去时代的电影观有很大的关系,也与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有很大的关系。那时,故事情节成了影片最为重要的元素,自然也就把观众培养成了“银幕上的戏迷”或“荧屏上的故事迷”,并没有把影视真正当作电影或电视作品来看待。历史的后遗症直到今天就显现出来了——“读图”时代的人们却不知道怎样“读图”,这实在是一种现实的悲哀。这不能怨观众,而应该反思:我们在普及影视文化和对观众的媒介素质教育方面究竟做了些什么?
目前,在我国,作为消费大众的整体欣赏水平是非常有限的,正因为如此,当他们对于那些思想性强、艺术品位高的影片感到费解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向他们提供一些大众喜闻乐见的影视作品,包括拍得浅显易懂而注重形式美感的影片,像张艺谋执导的《英雄》、《十面埋伏》那样,以满足观众多样化的需求。同时,我们还应该通过培养观众在接触影视作品时从视听符号的读解到其功能意义的读解能力,循序渐进地提高他们的影视文化水平和审美鉴赏能力。而在这方面,让观众首先建立视听符号的美感和审美的概念,然后在影视欣赏过程中学会“读图”确实是一条切实可行并且行之有效的途径。因为我们处在这样一个注重感性和娱乐消费的时代,不可能将消费大众都培养成为能够完成从视听感知——情感体验——想象联想——理性分析的影视鉴赏家。而采取教会他们“读图”这种"低位进入"和"低开高走"的策略对于培养和造就一支有文化和高素质的观众队伍无疑是具有长远战略意义的。此外,影视鉴赏的艺术实践也证明了,只有注重了对于视听符号的形式美感的感知和理解,仔细琢磨和品评视听语言的表述形式所创造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才能够逐步透视到影视作品的深层文化内涵,进而获得全方位的美感享受。也只有这样,才能充分拓展影视作品的多元价值,实现其应有的社会意义,而这正是影视鉴赏从视听符号的形式美感的表层读解到整个影视作品的文化读解的必然结果,同时,这也正是通过让观众学会“读图”从而使大众文化向精英文化逐步提升的潜在的社会效益。
作者简介:刘迅,成都理工大学电视科教纪录片研究所所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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