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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救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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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4 19:28: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文化救赎的力量白先勇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1月28日   13 版)

    我今天坐在这里非常感动,有这么多的朋友学者,都来参加这个盛会。大家都讲到了文学,文学在我们那个时代是大写的,文学高于一切,文学最能够投射一个民族的心灵精神的力量。文学也许在实用方面,对股票没有用,文学也不能够健身,杜甫写的《秋兴八首》也没有挽回唐朝下一步的命运。可是文学是非常重要的情感教育,没有文学的教育,人还处于野蛮时代,所以文学的确有教化。文学最能够拉近人类心灵。两岸也许政治方面、历史方面、地理方面隔了很远,可是我觉得我们整个精神的传统是同一的,我们讲杜甫是我们共同的精神滋养,文学最能够弥补任何的历史或者是政治造成的创伤。
    这几年我在制作昆曲,昆曲不是我的本行,我是跨行的作者。但我一直有一种焦虑,焦虑我们文化的思维。毋庸讳言,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我们的传统文化一直处于衰落的状态,在文化上的发言权几乎失去了,由西方主掌。我们内心中总有一种愿望,希望有一天,能恢复我们的大汉天声,我们过去几千年的传统,有一天把它重现光芒。这是一百多年来,我们内心中压抑的痛苦,我们文化这样衰落下来,整个民族好像失魂落魄似的。怎么样重新找回我们民族的灵魂,我们的文化是最大的救赎力量,要靠着我们文化的救赎来重新振奋整个中华民族。昆曲在我来看只是一个文化的载体,它在明朝成就很高,在我看来它跟我们的青铜器,跟我们的宋朝瓷器,它们的家是一样的。我也希望昆曲能够复兴,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实验,是不是有几百年的传统、几千年的传统,能够到现在二十一世纪还能重现光芒,怎么把过去跟现代接起来,我们几千年的文化现代意义在什么地方,我觉得在昆曲方面有些体验。
    我们在北大演出的时候,三进北大,最后一次是2009年12月,零下9度,在百年纪念堂,2400个座位,三天满满的学生。天寒地冻,演出完学生们不肯走。我看他们脸上都发光,好像参加了一个文化的仪式似的,精神度提高了。我冷的不得了,我要去睡觉,但是他们还不走,他们一个一个来跟我握手。有一个同学说,白老师非常感谢你把这么美的东西带给我。我非常感动,这就是我的心愿,我希望我们的年轻学生、年轻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看到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美而受到感动,得到精神上的依归,再来重新亲近我们自己的文化。那一刻,我这么多年来的辛苦也就感到欣慰了。昆曲的美跟情是两种救赎的力量,我们非常需要。中国传统文化,它的美和它的情,情是人情,我们很需要。在做昆曲的时候,我希望这个传统能够恢复起来。俞平伯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在北大开昆曲课,我现在也在开昆曲课,也是俞平伯他们的精神再继续下去,至少在北大撒种子。有一天我们希望这个种子会发芽。
    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后面其实是一大堆昆曲义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愿望、一种悲愿,希望中国传统文化有一天重新恢复它过去的荣耀,过去的光芒。二十世纪过去了,二十一世纪是关键的时刻,我们这个世纪是复兴我们文化最重要的时候,如果我们再错过这个世纪,可能我们文化真的很难再回头了。这是我们走在十字路口的时候,如果我们有这个心,大家群策群力,我们这么悠远的传统有一天会复兴。这就是我做昆曲时候的一个愿望,也是很多人心中潜伏的愿望。
    历史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记忆,我们这个民族非常尊敬历史、注重历史。我们有春秋大义,司马迁在牢里还能完成《史记》。历史对整个中华民族来说,是道德上、精神上非常重要的标杆。我觉得现在也是一个重要时刻,我们已经有条件把历史的真相还原。比如说我们的抗战史是多么重要的历史,是整个二十世纪中华民族抗击外族入侵。这么重要的一个历史,如果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我们也不能责怪日本人。我们自己先要把真正的历史写清楚。所以我觉得这次的会议可能也是一个起点。我的书可能也引起大家的一些注意,引起大家的探讨,希望从这里开始,我们至少在军事史方面、在抗战史方面,我希望能够有历史学家,跳出两党的观点,能够大家合作起来写一部放诸于世纪的信史。西方他们对于二战的采访,有好多纪录片。我们当然也做了,可是规模跟他们比起来还差的太远。我们也可以做很多这方面的事情。
    我稍微讲一讲从《台北人》到《父亲与民国》,这两本书中间隔了五十年。我讲讲这两个的关联,它的形成,讲讲我自己的心路历程。
    《台北人》这本书当时我写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可能要从这首诗讲起。我那时候引了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旁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其实我那时候在大学里面已经念过一些唐诗,也念到刘禹锡的诗,对他金陵怀古的那几首诗也深有感触,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在写《台北人》的时候,那是1965年,我在美国,我第一篇写的是《永远的尹雪艳》,我写第一篇的时候,突然间我觉得这首诗给我一种主题引导性的灵感。我这篇小说发表在我自己办的《现代文学》上,1965年。第一篇我就引了这首诗,后来有十四篇。现在回头想,那个时候诗里面的故事、意境、感触,大概那时候我已经有了概括性的、主题性的一种想法了。后来我写《台北人》的时候,诗的主题在引导我。这首诗是讲西晋东迁的历史,很多那个时候的大家,王导、谢安,晋朝的那些望族大家,从北边南迁,西晋东渡,到了现在的南京金陵那边,后来建立了东晋。那是中国汉族大迁徙,从北方到南京,这种历史给了我一些感触。我很喜欢一本经典著作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那里面记载了很多东晋的人,东渡以后对于从前洛阳、长安,对从前故都的怀念,所谓亲情堆砌在这些故事里面。
    那时我自己刚好经过1949年的大变动,我大概十几岁,刚刚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感觉,天翻地覆的大变动。这种大迁徙、大变动,西晋从洛阳、长安迁到南京的经历,1949年国民政府从南京迁到台北,所以在这方面让我有了一种历史平行的想法,所以这首诗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当然刘禹锡写这首诗的时候,那时候唐朝盛世已经往下衰落,他也是深有所感,历史的沧桑、历史的兴衰,在他的金陵怀古里面,他是唐朝人,写晋朝的时候是以古寓今。我写《台北人》可能也有以古寓今的背景在里面,历史的架构已经在那个地方了。
    我小时候去过南京,秦淮河那些地方我都去过,这个也很有关系。我到过的地方,刚好历史上的转折给我有了一些历史的架构跟依附。当然,《台北人》的故事都是写大陆各地迁到台湾的那些人的命运,那些人的遭遇,他们的家国身世之感。我写这个的时候年纪还比较小,大概二十六七岁开始写的,写完不过三十一二岁。我那时候等于写我父亲他们那一辈的遭遇,小说里面都是一些中年以上的人,所以我是替我父辈写他们的沧桑。我是用文学的方式,不经意的把他们写出来,当然那里面是从上到下的阶级都有,所以我也看到迁徙到台湾去的那些人的命运,他们对家国思乡的那种乡愁,我都深有所感,所以《台北人》就这样一篇一篇写出来了。的确,历史占有很重要的成份。虽然那些故事大部分都是虚构的,小说的本质就是虚构,不是虚构就不是小说。所以它是虚构的,可是虚构的故事后面,如果不是写历史的事实的话,也是历史的感受。虽然在《台北人》里面有武昌起义,有五四运动,有抗日,还有国共内战。现在来想,这一切恐怕是从刘禹锡这首诗来的。所以传统的重要就在这个地方,唐诗、宋词是当时我们这个民族最高成就之一,唐诗也是我精神的食粮,很重要的精神食粮。所以刘禹锡的七绝让我产生很大的灵感。
    时隔五十年,我写了我父亲的身影集,把它编著出来的时候,回头看看,两本书互相的照应,自己想想也不可思议。我年轻的时候恐怕写不出来,我那时候写文学,是一种感性,而现在是很多的理性在里面。我有一个朋友,聂光远先生,他在戏曲界很有地位。他看完这本书,他说你的《台北人》是用文学写历史沧桑,《父亲与民国》是用历史写历史的沧桑。我想他讲的很对。刘禹锡的一首诗“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我认为中国文学最高的境界可能就在写这些历史沧桑,杜甫的《秋兴八首》恐怕是唐诗的高峰。所以我们的确是一个非常看重历史的民族,现在回头看看,历史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也不奇怪。
    我之所以做昆曲,缘于我们作为中华民族一分子,我们都有失落感。我形容整个民族二十世纪失魂落魄,因为我们的文化衰微。我们看到西方的音乐、西方的绘画、西方的舞蹈,他们的兴盛,我们当然也欣赏了,但心里面总有一点隐痛,怎么我们的东西没有这样。他们有世界的发言权,他们说好就是好,他们说不好就是不好。当然我也去听贝多芬,我对西方文化由衷的敬佩,他们的成就太伟大了。但是我们自己的文化,一直处于这么衰微的地位,我非常的失落,焦虑,而且很不舒服。我们汉唐的时候,宋朝的时候,甚至于明朝的时候,我们那时候没有比他们低,有时候还比他们高。他们在黑暗时期的时候,而我们是最精致瓷器拿来喝茶的。是不是有一天我们大汉天声,有这样的梦想。我们的二十世纪,内忧外患太多,的确不宜于文化的建设。二十一世纪来了,希望不要再有战乱,不要再有动乱,在和平时代的时候,正是我们可以建设文化的时候。
    要建设文化,第一步要从基础开始,自己破坏的、自己失落的太多,先要把根基建好。我们把古文化里面能够滋养我们的,我们重新把它发扬光大。可能有一天,希望在这个世纪,必须这个世纪,不能再等了,再等的话真的太晚了,人家跑的太快了,人家建设太多,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在这个世纪要有中国的文艺复兴,中华民族整个的文艺复兴。这时候要播火种,昆曲是其中之一。昆曲的确是代表明朝的文化成就高峰之一,也是中华文明在明朝时候几乎烂熟的时候,才有那么精致,几乎有一点颓废的味道,也是精致的不得了。苏州的假山假石那么精致细巧,是中国文化到了最细致时候的产物。在我来说,昆曲的复兴是我们大的文艺复兴的第一环。西方也是,西方有些国家,他们的文艺复兴也是从戏剧开始的。我很希望现在的大学生再来一次我们的文化运动,这是我的一个悲愿,人总是要有梦想,但是我这个年纪老早就应该梦醒了,但是我不愿意醒来,青春梦还在做。我梦想有一天,我们的文化兴盛起来,我们的戏剧、音乐、文学恢复唐朝、宋朝那个时候的样子。我们吟宋词美的不得了,但是不见了,这是我们文化最大的损失。现在宋词都能唱还了得?我们的元曲也不能唱了,文化丢掉了真的会永远消失的。所以昆曲在我们这一辈人衰微了,没有人会唱,没有人会演,可能昆曲就没有了,那对我们的文化,就跟宋词元曲一样,是多大的损失。从五四以来我们的教育还有很大的问题,很大的缺陷,我们有系统的把传统文化的特色排掉,不教中国的音乐,不教中国的绘画。我们的教育是文化自残,自己砍掉了,难怪我们的文化衰微。所以我们从基本教育开始,这个很重要,这就是我们文化的一个救赎的力量。





“种子已经播下”陆建德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1月28日   13 版)

    如果我可以把这几天的会议比成一场大戏的话,那么高潮就是白先生的讲话。白先生为这场大戏做出最精彩的演讲,让我们向他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谢。我现在讲的是修辞学上所说的突降,用于戏剧的平和收场未尝不可。我愿意作为白先勇作品的读者和观赏者、这次会议的参加者来谈一些个人的感受。
    白先生在讲话中多次用了“种子”这个词,使我深深触动。我想白先生是一个通过文学和艺术的实践播撒文化种子的人。不论他在大陆、台湾还是香港,他对两岸三地的年轻一代都寄予了最大的希望。
    我们会议的主要议题都与历史以及文化遗产的继承发扬相关。白先生的写作经常涉及历史,大陆“文革”期间,他身处台湾、美国,有一些当时的大陆人难以体会的历史反思,比如他的短篇《冬夜》提出应该如何评价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问题。今天我们可以从白先生本人的讲话中得到印证:他对文化上的过激主义是不敢苟同的。《冬夜》里的旅美教授吴柱国回到台北,见到他往年的同事同学,谈他在美国的经历,包括有些让他感到尴尬的经历。在一次研讨会上,一位年轻的美国学者做了演讲,题目是五四运动的重新评价。他说:“这批狂热的中国知识青年,在一阵反传统、打倒偶像的运动中,将在中国实行了二千多年的孔制彻底推翻。这些青年,昧于中国国情,……造成了中国思想界空前的大混乱。但是这批在父权中心社会成长的青年,既没有独立的思想体系,又没有坚定的意志力,当孔制传统一旦崩溃,他们顿时便失去了精神的依赖,于是彷徨、迷失,如同一群弑父的逆子……”。吴柱国教授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参与者,听了美国学者的这番批评沉默无语,悄悄离开会场。我想,白先生没有详细交待吴教授的心理活动,但是给读者留下了很多思考的空间,很多回味,可能还是苦涩的。《冬夜》创作于六十年代后期,当时大陆上“文化大革命”正在进行之中。相隔差不多半个世纪的两场运动是否有着某种关联?
    白先生说过,在台湾,民国史曾经有点犯忌,大家不愿多谈。其实两岸史学界在这一领域已做了不少出色的研究。有些问题的讨论还可以深入,例如新文化运动期间某些全盘否定中国文化的偏激倾向(白先生今天称之为“文化自残”)。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也出现过所谓的中国文化的复兴。胡适先生还在1933年专门到美国演讲,题目就是中国的文艺复兴(renaissance)。但是他那个所谓的复兴也留下了遗憾。我相信白先生说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要发扬光大“大汉天声”,现在是与过去接续的,那将是真正的继往开来的文化复兴。
    我们都肩负着中华文化复兴的历史责任,都要接过白先生手里的接力棒,奋力向前,把文化种子撒播到两岸三地各个地方,乃至全世界。昆曲的种子,已在北京大学、苏州大学以及其他一些大学播下,它们将在年青一代中开花结果。近二三十年,很多中国孩子拼命学钢琴、小提琴,这个学习大军的人数是巨大的,而且中间也出现了像郎朗那样优秀的人物。但是在我们自己的文化艺术领域,在包括昆曲在内的各个剧种,我们也要有这样的天才。在目前来看,我们还没有理由感到乐观。
    白先生说到,希望在2019年,也就是“五四”百年的时候,大家会看到一些新气象。这个话背后既有莫大的希望,但是也略有反讽的意味。我们曾经走过这么漫长的道路,有曲折,有重复,在有的路段上我们甚至自残,用力过猛。如何恰当评价所有这一切,这篇大文章还没有好好做出来。《新青年》诸位英雄除了反孔,还一律反对中国旧戏,他们觉得京戏和各种地方戏曲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但是也有少数人在那个时候敢于发出独立的声音。北大法学专业四年级有一位学生叫张厚载,他说中国传统戏剧有很多好处,比如说“指而可识”,非常简单,即便是“八十万大军”,也只要用象征的手法就可以表现,这在西洋戏剧上做起来就很难。这样的观点使得几位老师很不高兴,张厚载竟在临近毕业的时候被开除了。那样的声音在1919年的北京大学比较孤立,但是我相信现在一定会赢得很多的掌声。
    要复兴中国文化,并不是说只在中国本土的传统文化中发掘。五四先贤开放的态度、比较的眼光也很重要。白先生和当年台大外文系出身的作家非常善于借鉴、比较,但并不是引经据典,或者是让读者时刻意识到他们在学国外某位大师。白先生把英语文学中学到的东西巧妙地用于自己的创作,几乎不留痕迹,这种“化”的本领是最不容易的。《玉卿嫂》的叙述大致取儿童视角,这在中国传统文学里面是不多见的,但是白先生能用儿童视角讲出成人世界的复杂故事来。视角的运用也许是十九世纪后半叶开始的西方现代派创作的特点。美国旅英作家亨利·詹姆斯笔下的小女孩子梅西(《梅西所知道的》)看到的成人世界让她困惑,那里有性爱,有堕落,有欺骗,有背叛,但是梅西就是在默默的观察中慢慢走出了自己的童年,这也是她的成人仪式。《玉卿嫂》完全是中国场景下的中国故事,但是与世界文学有呼应。更微妙的是,白先生并不是简单地把道德伦理概念贴到人物脸上去,他拒绝“好人”、“坏人”那类幼稚的语言,而是让我们进入儿童叙述者、玉卿嫂和庆生的内心世界,对当事人产生深深的同情的理解。我们理解为什么玉卿嫂抓住庆生不放如同抓住生命一般,理解她面临真相时的绝望;我们也理解为什么庆生想离开玉卿嫂,渴望独立于她的情感生活。白先生呈现了人性的脆弱和温软,写得非常好。
    大陆跟台湾的文学发展脉络有所不同,对大陆作家来说,阅读台湾文学往往有意料不到的收获。我们虽然使用共同的语言,但是历史文化的参照体系不大一样。白先生作品里的对话写得很好,而对话是中国古典小说的精华。乾隆年间的社会中某些阶层有说话的艺术,那是高度文明的体现。没有社会的滋养,曹雪芹也写不出来一系列因自己的言语而获致丰满的人物。文学是滋养人的,但是它也需要社会的滋养,如果一个社会不需要细腻多变的交往的艺术,那么它的文学中对话的艺术就无由产生。文化上由高就低是十分危险的,一个粗鄙的社会不需要讲究的对话。要写出不输于《红楼梦》这样的作品,还是要花大力气培植我们的社会。大陆的作家,尽管得到国际上的认可,还是要花大功夫,吸取更多的社会营养,同时又培育一个渐趋文明的社会。
    这次会议有很多史学家参与。二十世纪英国著名史学家G.H.Plumb写过一本叫《过去的死亡》(The Death of the Past)的书,很好,可惜还没有翻译出来(2004年新版由当今两位大史学家夏马和弗格森作序)。Plumb说,中国有很多的历史,但是并没有史学(historiography)。这句话说得不一定对,如能促进我们的自知,那也很好。也许中国史学比较偏重正史,而正史的视角只有一个,是排它的。史学家必须有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一个人、一次事件的本领,然后才能写出经得起推敲的历史来。白先生写他的父亲,实际上是要给“标准的”(不管是大陆的还是台湾的)正史提供另外一个版本,这是很重要的。丰富的史学所产生的必要条件,就是要有不同的正史之外的声音。这大致可以说是国际史学界的共识。现在史学家特别重视传记写作,夏马写法国大革命,就通过一个个具体人物来写。而且史学家也告诉大家,有很多历史并不像大家所想象的那样确定,于是他们也会用小说家笔法写一个人的故事,而且取不同的视角。我们读下来会发现,原来以为非常确定的事情,换一个视角看可能就跟原来的印象不一样。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意识到历史的多种可能性,这样我们对民国历史,包括北伐之前北洋政府的历史和晚清的历史,会产生一种温情的理解。
    温情的理解会使“大汉天声”顺畅响亮。一个民族内部有很多互相不共戴天的派别,就发不出自己洪亮悠扬的“大汉天声”。有时候读民国历史,经常会发出很多的感叹,我们看到这家说歼敌多少多少,叙述者心里毫无痛感,仿佛死伤的士兵只是数字,不会出血。“歼敌两万”就好像消灭了老鼠和蟑螂一样。其实大家都是兄弟。美国内战的文学(即美国南北战争文学),可以给我们很多有益的启示。士兵(不论是北军或者还是南军)拿着枪,对准对方的士兵,眼睛就模糊了,扳机都扣不下去,因为即将被子弹击中的人,可能就是自己的亲戚朋友。那些士兵还有“美国人”的观念,国家和民族大局的观念,但是我们这种观念相对比较少。所以我们也希望通过白先生回忆白崇禧将军这样的著作,让读者对过去的历史有宏观的认识,允许不同的可能性存在。梁启超1919年去访问英国的时候,他在伦敦议会大厦和西敏寺看到克伦威尔的塑像,也看到查理一世和查理二世的塑像,这些人物代表了不同的立场和利益,但是英国人一起纪念他们。梁启超突然有所感悟,他说,英国人有一个国家的观念在,人们知道自己国家的历史是这样演变过来的,不同的人在特定的时期对历史做出了不同的贡献,都值得后人纪念。朝代思维模式在我国有渊源,但是朝代往往会排斥异己,在民族内部制造创伤。一个学会抚平历史创伤的民族才会真正强大。
    这里的与会者很多从香港、台湾赶来,大家一路辛劳,但是我们这个会议的模范参与者非白先勇先生莫属。说到这里,真是有点“欲罢不能”。我还想对白先生的作品有一个呼应。北京的冬天已经到来,初冬气温很低,今晚气温最低大概零下三四度。但是在我们关于白先勇先生艺文创作成就的讨论会场,你如果进来一看,就会发现会场里“春色如许”。相信散会以后,与会者会带着身上的春天的温暖,在北京初冬的天气里,把两岸文化合作的种子播撒。宴席总是要散的,今天很不幸,就要结束了,但是我也相信白先生走到哪里,套用海明威的话来说,哪里就有文化上的流动的宴席,哪里就播散下“大汉天声”的种子。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主办的“白先勇先生的文学与文化实践暨两岸艺文合作”学术研讨会日前在北京召开,本版是作者在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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