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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对一座城市意味着什么
2013年01月25日
石华鹏
千百年来中国伟大的古诗用那些经典的句子塑造的“诗意”形象仍然“武装”着人们的头脑,人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诗歌就是应该充满诗情画意的,如果没有诗情画意,要诗意干什么呢,要诗歌干什么呢。所以,当我们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时常会与诗歌不期而遇:房地产商的广告牌上印着“面朝西湖,春暖花开”;公园的提示牌上写着“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报亭的日报副刊上刊登着诗人最新的诗作“城市的秋天”——“树叶穿着黄金色的华服,在秋风中跳舞,她最后一眸,留给了严肃的枝干,啊!城市的秋天,落下一滴眼泪,诗意而悲凉”……
一定要谈论“诗歌与城市”的话,那么诗歌对城市的最大贡献,是诗歌献上了自己的诗意,这些分行的文字,吹出的阵阵诗意之风,让城市笼罩在自我陶醉的阵阵诗意之中,也让城市多了一个美丽的修辞——“诗意城市”:高楼林立的生硬拥有了一分柔情,物欲横流的街道拥有了一分风雅,人造古街的簇新拥有了一分古意,等等等等。面对此情此景,荷尔德林说:“辛勤劳作,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自从诗人说出了这句著名的话之后,生活在世界上任何城市的人们都在重复这句话,“人诗意地栖居”成为一句响亮的口号,也成为城市最大的“诗意”。很多人会说,我的房子窗明几净,我的小区井井有条,我们的道路绿树成荫,我们的公园花团锦簇,这就是我们城市的诗意,我们“诗意地栖居”着。
我不否认,这的确是一种诗意,但是我要说这是城市的一种“小诗意”,甚至是一种“伪诗意”,真正的城市的诗意——“大诗意”“真诗意”,是那些诗人笔下彰显的城市的气质,比如波德莱尔笔下“巴黎的忧郁”;比如洛尔卡笔下纽约的喧嚣;比如博尔赫斯笔下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波德莱尔对着巴黎说,“可怖的生活,可怖的城市”,是一朵恶之花,他讽刺挖苦巴黎肮脏、畸形的现实,他鞭挞抨击巴黎腐朽的世俗习气;洛尔卡在纽约,写纽约的诗像交响乐,有着纽约的喧嚣与繁复,他说,“作为真正的诗人,你要比他人更好地懂得怎样把所有痛苦,把人们承受的巨大悲剧及生活中的不义注入你那深刻之美的戏剧中”;生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诗人博尔赫斯,他对这座城市的发现,来自对城市诞生之初的激情的追溯,他写道,“祖辈的苍凉的声音”,“他们从遥远的过去,对我们发出凄楚的呼唤”,“通过喧闹繁忙的街市,遭到冷落、喑哑黯然”。
没错,诗歌对一座城市的发现,更多的是可怕的现实、内心的痛苦以及没有来由的恨。那么,为什么说这可怕、这痛苦、这恨是一座城市的“大诗意”,而那绿树成荫、诗情画意是一座城市的“小诗意”呢?因为依照波德莱尔的观点来说,可怕的现实用诗歌表现出来就变成了美,内心的痛苦伴随音律节奏就使人身心充满了静谧的喜悦,所以,诗歌、诗人、城市三者构成的大诗意,仍然是美,是内心的静谧的喜悦。
所以,在城市“人诗意地栖居”,多像一个美丽的梦啊,我们的栖居苦于住房的短缺,即便不为住房的短缺发愁,我们今天的诗意也被工作所困扰,也被柴米油盐所羁绊,也被追名逐利弄得焦头烂额,也被娱乐消遣搞得心荡神迷。所以我愿相信,“城市诗意”是一个想象中的概念。
诗歌对一座城市意味着什么?
除了意味着想象中的诗意外,还意味着希望与寄托。对于一座城市而言,诗歌不是作为现实而存在,如所有的艺术门类一样,诗歌是作为人类的一种希望与寄托而存在的。城市很拥挤、很喧闹、很焦虑,城市有不公、有压力、有歧视,但是城市也有诗歌,它能慰藉我们、拯救我们、给予我们内心的希望和寄托,就像波德莱尔写下巴黎的恶、洛尔卡写下纽约的喧嚣、博尔赫斯写下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冷落一样,他们不是为了发现一座城市的假丑恶而写下诗歌,相反,他们是为了拯救城市、慰藉人心而写下诗歌,为了城市的美和静谧的喜悦而写下诗歌。
如果说城市是我们身体的故乡的话,那么诗歌则是我们心灵的故乡,当诗歌与一座城市紧密相连的那一刻,我们身体的故乡与心灵的故乡便走到一起,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诗意。城市最初的名字是交换的场所,诗歌永恒的魅力是大无大有,当诗歌走向一座城市,便是让诗歌走出小圈子、走出虚无;当一座城市拥有诗歌,便是以意义和精神能量去丰富城市。
所以,一座城市对诗歌、诗人的态度,应该是宽容、理解、拥抱和褒奖。据说,巴西的城市里约热内卢以拥有诗人马努艾尔·班德拉为荣,尽管马努艾尔·班德拉不会开车,也没有车,但政府仍然送给他一个免费的永久停车位。在他位于里约的公寓楼前,一个停车位上用油彩写着硕大的鲜艳的字:“POETA(诗人)”。地上这个鲜艳的英文单词“POETA”让人感动,它的象征意味已经超越了一个停车位,它象征着在拥挤的城市诗人拥有着尊贵的一席之地,它也象征着诗人、诗歌与一座城市的友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关于“诗歌与城市”,我想说,一座城市可以拥有很多,但最好要拥有诗歌;一座城市可以没有很多,但最好不要没有诗歌。(石华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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