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鸿诗十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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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鸿诗十三首






  
   多余而必须

因为黑  星星和月亮得以显现
这表明
夜晚之必要
黑暗之必要
昼夜循环之必要

人性在光亮处也在黑暗中
人间也是如此
你和我或者他也如此
爱和恨  记忆和忘却
连梦也都如此
  
一个秘密：
在黑暗中看到的东西
每次都是发现
如果你愿意  如果你有这个
多余而必须的能力


   记忆与遗忘

记忆让一些东西复活
居住于我的体内
它们应该是原来的那些东西
致我以熟悉的拥抱
——就在那一瞬
我闻到了陌生的气息

毫无疑问
它们现在仅仅属于我
它们仅仅因为我
因不存在而存在
它们不能被捉住，甚至
我也不能将它们说出

身体周围的事物变化着
陆续消失
新的东西出现，加入进来
我记住的很少
更多的，相互遗忘
忘得彻底、干净，像一种报复

遗忘也是必要的
它给世界和内心腾出空间
——我现在打开遗忘的门
记忆中的那些东西
现在，你们排好队
可以决定，谁先出去


   两种东西，一种东西

花和树叶，都从树枝中
形成自身，区别
却显而易见。不再合二为一

两种东西，一种东西
都在春天里弹奏
弹奏最最美好的音乐
不断飞翔，不断飘落
堆积成
生命和春天的深度
  
一扇窗子打开了一次
许多窗子打开了一次
那么多室内明亮
但阳光仍在外面
阳光总是在没遮拦的外面
创造白昼——

移动的阳光中，现在花朵隐藏
树叶越来越密集、越绿，仿佛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一个秋天和所有的秋天

一个秋天

是以前许多秋天的回音

它们叠加，重合

真实而又的确是幻觉

花在开，蝴蝶在飞舞

影子紧紧追随着它的主人

仿佛别的事物不是事物

不能让它满足

有些东西正在进入心灵

比如那枚无意间的落叶

炽烈的色彩

那么明亮，把空气切开

所有的细节都服从于整体

细节波动着，进入回忆

就像叶子落到地上

结果却是藏起自己

……并非是轮回。

实际是一个秋天结束

另一个秋天到来——

所有的秋天，相互都不认识

   观察一些树

那些开过花的树，叶子更多
更茂密
是为了试图藏起它们的果实？
  
蝴蝶对果实不感兴趣
它们都飞走了
就像那些花，都谢了
  
绿得更深的叶子，感受着风
这是生命最基本的感觉，就像
春天向夏天的转移

没有叶子渴望地面
——光都在空中
地面下只有黑暗的秘密

把黑暗交给根
活着的是根，死亡的也是根
而更多的根，藏在果实里面


   早上降雪

空气冷冽而清新
雪像隐匿的文字，显现出来
  
我认识这些词语，这些
冰凉的草稿
  
被它们充盈的天空静悄悄的
看着它们行进

它们纷乱而统一
沉默不语仿佛已经穿透了一切


   内心的辽阔
  
内心的辽阔意味着
葱茏的树木和逐渐低矮下去的
草丛那边
有着无边延伸的荒凉
  
但就是在那里
白昼和黑夜消失了区别
它们不再轮回
而是相互转化、同一
使万物的存在都超越了一生


   一些思考

  
我在什么时候学会呼吸？
永远不会有人告诉我
就像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所看到的一切
  
世界清晰可见。
那些仍然隐藏的
我们姑且把它们当作一个幻觉
一个梦
  
当然，我曾经在梦中醒来
看见夜
看见窗外那些本来微小的星星
成为夜色的中心
  
我还想起许多
我不曾见过之物
——睫在眼前长不见
却总从想象之物引申出存在
  
是这世界太丰富又太神秘？
或许是的，它保持了太多的
多样性
我因此没有孪生兄弟


  一个提问和一个梦

孩子将来会变成什么？
大海？草叶？
或者总是弥漫灰尘的路上
相似的人影？
  
大海旋转着，什么也不变化
仍然是大海
仍然停留在纸上或者图象里
离很多孩子十分遥远
  
这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烈日炎炎，也会没有预兆地
突然下雨
那雨，由什么决定？
  
昨夜，我梦见了
我童年时的脸
它兴高采烈，仿佛因为
对世界、对未来一无所知


   生活片段
  
上坡。载重卡车吼叫着
它不能停下
被它撕裂的空气中，小轿车
轻盈、鱼贯而上
迅速驰远
  
油菜花零星地开着
地里偶尔有人
村庄在远处
看上去极其安静
那些泥土的路上
有残留的雨水的痕迹
  
开发区在更远处，那儿
道路在拓宽，楼房在出现
一个老人一直站在那里
凝视着天翻地覆
许多人从他身边走过
他们相互视若不见

  
   早晨远望

在春天里感觉到自己的衰老
残忍的
是春天还是衰老？
  
花还没有开。那几树盛开的
是梅花
它们从冬天一直开过来
  
冬天，一年的衰老季节
它为什么能开花
并且先于春天？

山峰灰白
最高处在云里
太阳将在那里出现

  
   黄昏的雨
  
黄昏的雨，仅仅一阵
来也没有原因，去也没有原因
仅仅为了相逢
仅仅是来了又去
  
衣服上的雨很快就干了
下到内心的那些雨
一直潮湿，像一支不肯停歇的曲子
回荡并不仅仅因为那些音符

据说雨是一个整体
——其它的雨在哪里？
它们将怎样到来
在何时何地？
  
因为有雨，白昼没有燃成灰烬
因为有雨
夜可以复苏而允许我
保持期待而沉默


雨 后
  
持续的雨突然停了。阳光
突然出现
让在阴暗中混淆的
互相分开
  
我通过窗户朝外观看
一切都是应该存在的一切
一切也都拥有
它们应该是的模样

变幻的是物体的影子
是风
是那些注定要被这个世界
逐渐失去的东西

我了解这些。包括了解
遥不可知处奔走的野兽
它们在黝暗处出现，饥馑地
渴望着另一些生命


     载《诗江南》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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