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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与情感深处的独潜之旅 ——甲子诗歌印象
宫白云
“你,并非没有花开的季节
只是,你在花期里始终怀揣着
不露声色的律动”
——甲子
好的诗歌都是有思想和灵魂的。阅读诗人甲子的诗歌就有此感触。甲子的诗尽可能地削减诗歌中浮华的意旨,可谓铅华洗尽,让意义的编织本我地呈现。他的诗歌纹理明晰,洞察深邃,注重诗歌的思想内涵。凡被诗人甲子纳入诗行的事项、人物,都显示出思想的深味与血肉十足的生命活性,具有感人至深的真实性和艺术魅力。
(一)思想深味的生命活性
在喧嚣的物欲世界,优秀的个体从未停止冷静而深邃的思索。在甲子的诗歌文本中,能明显感触到这样的一种质地。多年来,他的诗写不曾失去思想的深味,这在他的任何一首诗中几乎都可清晰地捕捉到:“地面上,威胁已寿终正寝/弓箭锈蚀、猎枪从良/诱惑虽数多而力大/已拉不弯你们直射的目光”(《迁徙的雁阵,我的仰望》)”。
这样的遣辞手法已和思想完全熔合在了一起,这不是浪谩主义的抒发,而是冷静的现代主义观照。以自然物的丰饶接通隐约其间的诗意隧道。这是思想者的沉思,把细察的重量压在诗行之上。
“总有一个叼着烟袋的花甲人/在阳光、目光的栅栏里/吧嗒着不灭的怨恨……”(《怨魂》)。这样的诗句是一种内在的感情,它表达的不仅仅是对“花甲人”的深切怀念,更是对那个荒谬年代的深刻反思。一个好的诗人,总能成功地把灵魂层面的一些东西不动声色地传达给接受者。这在他的一首《飞行》的诗中表现最为明显:
把转经路竖向天空
便有了使人仰望的资格
先扶摇直上
在一个适宜的高度
变姿平飞
俯视着现实
飞向历史的纵深
航线上晴空极少
不是硝烟弥漫
就是乌云滚滚
但能风度一直不低
因而,半个世纪的沧桑
你一掠而过
如今,又扇动降孽的巨翅
一直向前飞去
你知道
未来有高扬的清明
也有匍伏的浑浊
——《飞行》
诗人在这首诗里把自己对生命的认知和对人生的理解不露痕迹地用“转经路”、“航线”、“硝烟”、“乌云”、“降孽”、“清明”、“浑浊”这样的词语加以探索和暗示,让意象自己说话,这种表达策略,使他的诗具有了立体感,诗歌在“飞行”,思想也在“飞行”。从整体到局部的建构,无不显露出匠心的独运和思维的别致。一首有灵魂的诗歌,本身就有思想的温度。事实上,诗写是与人的内心紧密相连的,它与人的精神层面有关,所有的矛盾冲突无非都是善与恶、爱与恨、希望和绝望、现实和梦想的冲突,而甲子就是对这些人间价值有敏感之心的诗人,他调兵遣将,指挥汉字与词语,外在与内在同构,相互渗透,融为一体。这在他的另一首诗《经过的岁月》中也有上好的呈现:
经过的岁月是壁立的山
在众人的脊梁上
不断高长着
在我们前面,已故的先人
以不同的姿势相跟着
移走了一段逶迤的山脉
经过的岁月是壁立的山
驮着是一种累赘
卸下,便是一种倚靠
但很少有人能变更它的
坐落
我分明看见
经过的岁月,也是
一面壮美的背景
在很少的人大笑之际
身后层峦叠嶂
——《经过的岁月》
在这首诗里,“经过的岁月”被诗人比作“壁立的山”,“在众人的脊梁上/不断高长着”,当“已故的先人/以不同的姿势相跟着/移走了一段逶迤的山脉”,此时,“驮着是一种累赘/卸下,便是一种倚靠”,只有把它们放在恰当的位置上,“经过的岁月”才能成为“壮美的背景”。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出甲子对“经过的岁月”非常深刻的体认和极为厚重的感知。特别是把“经过的岁月”比作“是壁立的山”,一下子就把“岁月”的陡峭突显出来,而他所有的认知都是随着这条陡峭的线向纵深延展,思想从岁月里发芽。当一个人,可以让岁月像“壁立的山”与自己相对,一种强大自然而然地便诞生出来。因此,“大笑之际/身后层峦叠嶂”。这样的结尾立刻让“经过的岁月”风光无限……
情怀和格局的大小,会直接影响诗的气象。眼界不大,诗歌自然也就微小起来。从甲子的《界碑》里我们可以领略他诗歌的开阔气象:
有脚的走兽
可以穿过你两侧的边境线
有翅的飞禽
可以飞越你头顶的警示标
无脚无翅的风云
也不受边界的限制
唯独人,在你伫立的威严面前
停下了脚步
这人为的界限
是为人设的藩篱
——《界碑》
这是一首具有思想高度和深度的诗,全部的尺度敞开,还有刹那间的觉悟。令人有惊悚之感,恰似寓言的启示。意象选择精准,诗歌风骨硬朗,给人的警醒肃然,有一种无风而森然的气势。而他的另一首诗《又见茅屋》却恰然相反,平实里见深邃,是另一种功力:
“茅屋,自诗圣涉水而去
曾为历代秋风所破
又为历代仁者所修
一直矗立在成都的浣花溪畔
矗立在前来者久久的凝视里
矗立在众多未至人的心里面
一座古老的茅草之屋,其价值
胜过现代的广厦千万间
而且,早已风雨不动安如山”
——《又见茅屋》
这首诗的词语的语境,也许不是很鲜明,但思想却极为深刻,朴实的画面,折射出的是历史的踪影与文化的记忆,将视野纳入历史与现实的冲突中去追索与冥思。从甲子作品显露的思想直觉化的诗性质素中,我们能明确感悟到他思想的深味。
(二)多样风格的艺术魅力
甲子的诗歌作品在表现风格上呈现的是多样化的特征,这也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他总是根据所表达的内容和情感来确定所写诗歌的风格,或现代、或传统、或哲思,有的直抒胸臆,有的含蓄练达,但无论什么样的风格,甲子都不故作高深,不玩弄技巧,让人读得懂,有嚼头是他诗写的追求。他的诗《失眠,在零点》、《边缘之立》、《祖坟上的大树》等现代味都非常浓郁,这在他的诗《破例的失约》尤为突出,请看其中的一段:
“我不敢说你的抉择
就是涅槃的壮举
一如你不敢说你已成功
我只晓得,有的死
也是为了呈现生命
此刻,我望见诗的高空
有精神,蝌子状密布
且漫游不止
你坐在自己尸体上
吐露的只言片语
早已发酵,它们
撑破那只带花纹的坛子后
旋入了火红的龙卷风”
——《破例的失约》
这是一首具有现代风格的诗,表达了诗人在惊闻海子自杀的消息后震愕的心情和思考,特别是最后这一段,开阔而有深度,从中我们不仅可以觉察到诗人对于海子的的痛惜之心,更能感受的是隐藏在这之后的深刻思索,“有的死/也是为了呈现生命。”对于绝望的生命来说,死也许是获得生的最后途径。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生已无望,似乎只有通过死才可以获得救赎。“你坐在自己尸体上/吐露的只言片语/早已发酵”。时空交错,一切都已改变。生命本身早已腐朽,但诗歌不朽,向死而生。
甲子的诗歌语言都非常朴实,但包含的诗意却一点都不陈旧,特别是他传统风格的诗,我尤其喜欢他的那首《我的棉被》,可读性就是可信性,让我们看看甲子的描述:
被面儿上,家乡的槐花早就不开了
里子也缀了几个不规矩的补丁
但它依旧夜夜裹着我
浅眠状态下的梦想、沉睡时的鼾声
每天我一钻进舒适的被窝儿
就能看见那年老家自留地里盛开的棉花
就能看见戴着花镜的老娘在土炕上
一块一块地絮、一针一针地缝
这床棉被也真神
冬暖夏凉、春秋不冷
愣是盖住了我
七千三百个无日的日子
现在,仍然不离不弃
继续温暖着我乏梦的余生
——《我的棉被》
“戴着花镜的老娘在土炕上/一块一块地絮、一针一针地缝”读这样真切的诗句会让我们生出感动之心,它是朴实而又令人动容的。时光流逝中,“七千三百个无日的日子”过去了,而“棉被”的温暖“仍然不离不弃”。这样一床“冬暖夏凉、春秋不冷”的棉被是萦绕了诗人人生的关键之物,它与深沉的母爱紧密相联,这样的传统关怀产生的精神气质,让读者的心灵为之怦然。
甲子诗歌情感的至深处让人感动着,它是真诚生命的流露。在甲子这里,深厚的文字磨砺和文化自省让他的诗歌浸染了哲学的味道,这是他诗歌的另一风格,请看他的《空中思想》:
巡航状态的提示音,鸣响
之后,机舱内能听到的
除了引擎的喘息、脉搏的跳动
就是思绪交叉碰撞的窸窣声
卓异的部分,穿越
金属蒙皮的罅隙
于平流层里四散纷飞
凝结为雨后,裹缠着黑纱
以坠落的方式
直返根源
路上有雷电
也有彩虹
这过程中的现象
浮浅而短暂
落地后的作用及结果
才是深远的
深远的都无色无声
——《空中思想》
“巡航状态”中的“空中思想”通向了一种无限的所在,“喘息”、“跳动”、“思绪交叉碰撞的窸窣声”……所有这一切构成了诗人浸淫其中的精神氛围。但所有的“穿越”、“纷飞”,最后都“以坠落的方式/直返根源”。生命的本质总是站在精神的一边。当人在岁月里飘游,“路上有雷电/也有彩虹”,而生命的信念总是支撑着活着的本身,“空中思想”只有回到地面,也就是生活中来,才可以激活自身的质素。这是甲子这首诗带来的思索。由此,我们可以感受他诗歌多样化风格的魅力。
(三)血肉十足的赤子情怀
在诗人甲子的诗歌世界,还有一个最动人的品质,那就是他的赤子情怀。这让他拥有了“一切生命的永恒的超越性激情”。在他的诗歌文本中,生命活性表现得最浓郁,赤子情怀也最至深至纯,他的这种诗写选择,我想一定与他的一颗赤子之心有密切关联。从诗行中可以看出,那些血肉十足的生命活性不曾在诗人的艰难岁月中枯萎。诗歌从来都是心灵的声音,甲子诗歌中的赤子情怀,表现在亲情上是水乳交融的化境。如他的《失去牙齿的母亲》:
“攒钱,为母亲
镶一口漂亮的假牙
是少年长子的心愿
镶牙的钱攒够了
那裸露的牙床已荒如沙漠
水土流失,寸草不生
失去了咀嚼的权利
生活的给予,只能囫囵着咽下
幸亏,那么多年依然苦多甘少
遗憾的是,后来儿女大了、日子好了
她却怎么也咂摸不全,消化不了
幸福的美味”
——《失去牙齿的母亲》
这是诗人内心真实的爱、真实的痛,有几多的内疚,就有几多的痛心疾首。这样自然本色的真情滋味,无论是写者还是读者心中都会感到一阵刺痛,这是真情的能量。朴素清透,词语虽几近浅白,没有语词的奇境,但却难以想象地感人至深。
亲情圣洁而真挚,母爱是亲情中的第一情,也是诗歌的与永恒的主题。反映亲情的诗,尤其是歌颂母爱的诗,不能以技巧取胜,而是要以情动人。以情动人在甲子的《叫一声娘,热泪盈眶》中有最佳的体现:
“一走进看着我长大的村庄
立刻就不侉了
迈过家门坎儿
一个滚烫的汉字,就会
裹着纯正的乡音
冲出胸膛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
每次回家呀,喊一声:娘
热泪盈眶”
——《叫一声娘,热泪盈眶》
相信每一个读到这样诗句的人都会不自觉想到自己的母亲,默默地随诗人在心里呼唤一声“娘”并热泪盈眶。生命之间就是这样,更多的是一种理解,一种天性的感动。诗歌写得深,有时并不一定是要写得复杂,单纯有时也是一种深,“湖,也有海的胸怀”(甲子诗句)。
诗歌其实不在乎简单,而在乎如何获得一种简单中的至深。诗人甲子一直默默地走着自己认准的诗歌创作之路,在艺术追求上不激进、不保守、不哗众取宠、不随波逐流,他已备好东风,保持良好的创造力,并遵从精神才智,让他的诗歌承纳思想的深味,也承纳情感的挚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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